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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篇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想去读张爱玲的冲动。以前也不是没有翻过，看不进去，翻几页，就搁下了。就是没有感觉，甚至，我现在怀疑，原因是那本书的封皮上，张爱玲的照片——那么冷漠、孤独，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我就被拒之千里之外了。此后便没有读过她的任何作品。前几年买了一套张爱玲的小说集，也不是想读，主要是书籍的包装很漂亮，很诗意，最重要的是没有放张爱玲的照片，似乎又把我向她拉近了一些。那天心血来潮，终于打开那套书的盒子，上面还积着灰。共5本，从第一本读起——《倾城之恋》，一本中短篇集子。第一篇是《第一炉香》，讲述的是一个叫葛薇龙的女孩在香港的灯红酒绿中逐渐迷失自我，最终堕落的故事。三位主要人物，除了葛薇龙这个女主，还有一位是葛薇龙的姑妈梁太太，以及让葛薇龙陷入爱情的乔琪。“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午后，一杯咖啡下肚，精神头来了，正是阅读的好时光。张爱玲这一开篇就把我“卷”进了她的小说世界，一竿子就从黄土高原跃进了旧日香港的灯红酒绿。这开篇可以和许多名篇媲美，不俗，有味儿。可你别忘了，写这篇小说时，她不过23岁！“车过了湾仔，花炮拍啦拍啦的爆响渐渐低下去了，街头的红绿灯，一个赶一个，在车前的玻璃里一溜就黯然灭去。汽车驶入一带黑沉沉的街衢。乔琪没有朝她（薇龙）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这一段香港故事，就在这里结束……薇龙的一炉香，也就快烧完了。”
薇龙的一炉香，就快烧完了，薇龙对爱情的寻觅，对生活的热情，对自己为选择而做出的一切牺牲，都在那个凛冽的寒夜里，在乔琪的烟卷被点燃的瞬间之后，全部“烧完了”。此后是什么呢？张爱玲没有写下去，也不必去猜。薇龙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选择，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代价，甚至清楚地知道等待她的将来是什么样子，但正如她看到站街小姐时对乔琪说的话：“她们是不得已的，我是自愿的。”
呵，熟悉吧？这么有名的句子就出自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最初见到这个句子，感受是，很酷，很强，这是一个敢爱敢恨之人会说的话，特别现代，特别契合年轻人的劲头。可是读过小说，前面的那些感受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横下一条心的选择，是明知没有对等回报依然如飞蛾扑火般投入的壮烈。
“乔琪，你从来没有做过未来的打算么？”乔琪笑道：“怎么没有？譬如说，我打算来看你，如果今天晚上有月亮的话。”浪荡公子哥说情话的形象跃然纸上，这句话简直拍案叫绝。当然，绝的不是乔琪，而是张爱玲。再有就是张爱玲在文中大量的环境描写，又细又准又绝。细，好多人都能做到；准，善于观察，且词汇量足够大的作家也能做到；绝，就非得有想象力，这就是天赋的范围了。我选了两段：
“黑郁郁的山坡上，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一阵急似一阵，把那雨点儿挤成车轮大的团儿，在汽车头上的灯光的扫射中，像白绣球似的滚动。遍山的肥树也弯着腰缩成一团；像绿绣球，跟在白绣球的后面滚。”“那时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才上来，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如果只是简单地以画面感来看，这两段无疑极具画面感。但这就太小看张爱玲的文笔了，具体怎么好，我就不赏析了，别弄得跟讲课一样。《第一炉香》读完了，真的好。与许多书和作家不一样，我并没有遗憾没有早点好好读张爱玲，相反的，我庆幸现在这个阶段去读她。对我来说，年少时怕是读不懂，读懂了，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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