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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天晴到九里

 诸暨弘虫 2022-12-21 发布于浙江

陈洪绶、杨维桢、王冕并称“枫桥三贤”。尤其是陈洪绶与王冕,他们骨子里都傲视权贵,都具有梅花一样孤高的品格,但奇怪的是,陈洪绶在诗文中竟没有直接提到以画梅咏梅著称的王冕。
但是陈洪绶提到了九里。诗题为《雨中客过有约》,诗曰:
秋雨眠精舍,喜君过我居。辛勤负美酒,泥泞驾疲驴。
留榻一宵话,都分数纸书。天晴到九里,庵主备山蔬。
诗中没有交代这位“客”究竟是谁,但一定不是枫桥人,因为这个“客”是骑着驴子来的,还驮来了美酒。当时,陈洪绶正在牛头山学佛,故他说自己睡在精舍(出家人修炼的场所)。客人到来后,也在牛头山留了一宿,两人畅聊了一个通宵。时值秋天,秋雨绵绵,分别之际,两人约定:等天空放晴,一起去游九里,让那里的庵主准备一桌农家饭。
陈洪绶诗中的“九里”,到底是枫桥的九里,还是绍兴的九里?如果是枫桥的九里,那么客人既然已经到了枫桥,也用不着等到天晴,陈洪绶自当尽地主之谊,立即与朋友携手同行。且因为九里就在陈洪绶家附近,一天能游几个来回,何必让庵主准备山蔬呢?由此可知,此九里不是枫桥的九里。
陈洪绶没有明说此九里是绍兴的九里,是因为王冕隐居“郡东九里”,在陈洪绶时代是不存在异义的。清代乾隆年间,王冕同乡人郭毓的《赫山行》诗中,对于王冕隐居绍兴九里也没有异义。后来之所以将绍兴九里说成了枫桥九里,乃是一百年前陈遹声的“炒作”。
陈洪绶虽没有说王冕隐居绍兴,但他的另一首诗其实已不言而喻了。这首诗叫《覆釜岭》,诗前有小序。诗云:
相传胡大海兵过此岭,仇氏负固,大海誓众曰:“不尽灭仇氏之族,必不复还!”此岭破之,又书“不复”。
义士抗王师,将军戕义士。酎金除胡侯,父老传仇氏。
也就是说,当初胡大海进攻绍兴的线路,其实跟《光绪诸暨县志》(陈遹声、蒋鸿藻纂修)记载的屯兵“九里”附近的“营盘”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陈洪绶记录的虽是传说,但这个传说却能在《保越录》(不著撰人)中找到依据。据《保越录》记载,当时朱元璋军队进攻绍兴兵分三路:一出枫桥古博岭天章木栅至亭山;一出江灶王阔茅洋漓渚至载旗山;一出街亭象路铸石岭水至九里。”这第三条路,就是经街亭、象路、驻日岭、平水、九里的线路,而覆釜岭就在其中。而陈洪绶诗中提到的仇氏“负固”对抗明兵的事,也记载在《保越录》中:
会稽义兵仇万户与侄近忠,团结乡民,斩木为鹿角寨,铸石岭内设强弩,聚民守之,大军至,屡为所伤。后大军大攻之,遂破,近忠遇害,近忠妻子皆被执。
    如果陈洪绶的依据还显得单薄,那么再加上陈洪绶至交张岱的记载,则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张岱有一首诗叫《龙山观雪》(见《张岱诗文集》3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前半部分写王冕在香炉峰上观雪,后半首写自己在龙山上观雪。诗的前半首这这样写的:
昔日王元章,携家九里住。绕屋种梅花,三百六十树。
日食一树钱,梅实为生计。一当大雪时,炉峰石上憩。
四望遂狂呼,世界白玉砌。急足走高冈,凌空欲仙去。
因为王冕隐居的九里就在香炉峰附近,所以每当天下大雪时,王冕便爬到了香炉峰山顶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在那里四望狂呼,还想飘飘欲仙。张岱当然没有亲眼目者王冕的这个狂放之举,他是依据宋濂《王冕传》里的一段话重构的。宋濂的原话是:
有狂生,当天大雪,赤足上潜岳峰,四顾大呼曰:遍天地间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
宋濂的《王冕传》完全脱胎于诸暨赵家张辰的《王先生小传》,而王冕赤脚上潜岳峰的情节则是宋濂道听途说来的,张辰传中其实并没有这个记录。但这个故事一直流传,流传到张岱时,张岱将此事置于王冕晚年隐居九里时,这样处理倒是恰当的,因为“当天大雪”时,如果王冕住在绍兴城内,或者是隐居在枫桥九里,都不大可能很方便地去登香炉峰。就算王冕登香炉峰狂呼的情节是假的,但张岱诗中的“携家九里住”,与陈洪绶诗中的“天晴到九里”,这两个“九里”是约定俗成的绍兴九里。
话又说回来,陈洪绶为何与朋友相约去绍兴九里?因为绍兴九里是王冕隐居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梅花。陈洪绶写诗时正值秋天,分手后再通几次信(即所都分数纸书,便很快就会迎来寒冬,而此时正是赏梅吟诗的最佳时节,所以陈洪绶的“天晴到九里”,是奔着梅花而去的
枫桥三贤中,王冕与陈洪绶的审美眼光是相同的,他们都看中了香炉峰下的山水美景,一个选择在九里隐居,一个选择在薄坞隐居。两人死后,一个葬在兰亭,一个葬在谢墅。如今,站在陈洪绶墓前,前方不远处,正对当年王冕经常登临狂呼的香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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