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故事：小五子和他四姐的命运

原创 亮兄 亮兄 2022-12-21 08:06 发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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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子出生在80年，五子娘把他抱回来的时候，脏兮兮的被子里裹挟着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他，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扫了灶火堂的笤帚疙瘩。

五子娘已经生了四个闺女，随着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接连出生，五子娘的嗓门也越来越低。在那个年代，家里没个带把儿的，好像干什么事儿都低人一头。原来走路带风的她，硬是生生的把风都给压没了。此时老大闺女已经九岁了，憨厚、懂事，天天帮着父母喂猪、喂鸡，打扫院子，干着力所能及的活儿；老二七岁也是乖巧懂事，对这个新来的笤帚疙瘩，新鲜又好奇。

老三五岁的时候，四丫头三岁，俩孩子天天跟在大姐二姐屁股后面，衣服都是老大穿了给老二，老二穿了给老三，老三身上的衣服已经洗不出来了，有的还得需要再缝缝补补才能穿，再到了四丫头身上就显的特别寒酸了！那个年代大人们天天下地干活，也没空管孩子，小的一般都是大的领着磕磕碰碰的长大，可能四丫头一出生就在孩子堆里，天天被几个姐姐摸爬滚打的带着，显得尤其得聪明伶俐，三岁的孩子比五岁的三姐还会察言观色，知道怎样去讨大人的欢心。

老大丫头看着那个破布里面的小活物，发出难听的哭声，觉得他太丑了，但是她不明白，从地里匆匆跑回来的爹为什么那么着急忙慌地去看，看都没看她们姐妹几个一眼，居然避开了四丫头张开要抱抱的手，伸手把那个活物抱起来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再看看娘，连脸上的皱纹都像是笑开了的花，那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紧张、兴奋、小心翼翼。

五子在爹娘的宠爱、姐姐们的照顾下一天天地长大，有什么好吃的必定是先有他的一份，另外一份是姐妹四个一起分。他的衣服也从不穿四丫头穿不了的，五子娘手本就巧，买来布，晚上等孩子们睡了，一针一线的给宝贝疙瘩做，从头到脚，都是新的。

笤帚疙瘩渐渐得长成了白瓷娃娃，大丫头和二丫头都大了些，平时也是受父母长辈的影响，都爱护着五子，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给这个宝贝弟弟留着，对于父母的偏爱也没有太多的怨言。但是老三和老四就不同了，她们姐俩眼睛里羡慕嫉妒的小火苗蹭蹭的冒着，但是只要争抢弟弟的东西，不但自己得不到，还得挨一顿娘的数落和责骂。

因此四丫头对这个将来得顶门立户、传宗接代的小五子心里更多的嫌弃和讨厌，自从他来了爹几乎就不抱她了，也很少夸她了，就是亲戚邻居们来串门，也是以小五子为中心，她们姐妹几个就好像是不存在一般。但是，只要是小五子摔倒了，或者哭了，那肯定就是姐姐们没看好！

不过私下里，四丫头可是给小五子树立威信了，大人们天天忙，孩子们有自己的世界，四丫头就用各种小手段让小五子听她的，可爱的小五子天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四姐身后。她心眼儿多，玩的点子也多，领着他上树挠墙，挖洞摸鱼，女孩子玩的男孩子玩的四丫头都领着小五子玩，所以小五子打心眼里是喜欢，敬重这个四姐姐的。

小五子五岁那年的夏天的一天，四丫头领着他去水坑边捞小蝌蚪，水坑不大，好多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拿着小桶，在浅浅的水边拿自己制作的小网捞。小五子跟在姐姐后面，负责拎小桶，四丫头手疾眼快，不一会儿就捞了好多，好多孩子都拿着自己的跟人比比看谁捞的多，小五子觉得自己可神气了，因为就他俩捞的多，还有两个蝌蚪都已经长出腿儿了。这时候不知从哪里跳过来一只蛤蟆，正好跳到了小五子的水桶里。

“姐姐快看！”小五子惊喜地大叫起来，旁边几个孩子也过来围观，蛤蟆长的特别丑，土色的身体疙疙瘩瘩的，但是那两只鼓鼓的眼睛射出凌厉的光。和孩子们对视了一会儿蛤蟆就跳了出去，跳到了旁边的草丛里，眼睛瞪着孩子们，像是在挑衅。四丫头抬腿就要上去抓，小五子却拉住了她说“姐姐，我怕”，一向胆大的四丫头听了心里也居然有了一种畏惧。就在她犹豫的空挡，旁边有个孩子跑了过去，用手中的小网就去扣，结果不知道咋回事，脚下一滑，整个身体趴倒在了水里，蛤蟆也跳走了。那个孩子居然半天没有起来，旁边的几个孩子还笑他呢：“怎么了，还没喝够脏水啊？”呆了一会儿，见他总是不起，几个孩子意识到不对了，七手八脚的把他弄出来后，就见那个孩子的脸色惨白，等附近的大人们赶过来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死去的孩子是四丫头他们邻居叫白少平，比四丫头还大一岁，等少平的父母呼天抢地赶过来时候，四丫头貌似听到了那只蛤蟆的叫声。四丫头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手里使劲的攥着小五子的手，生怕一但松开，就回不了家似的。俩孩子惨白着小脸到了家，五子娘头一次没有下手打四丫头。

俩孩子不约而同的发烧了，烧了三天，三天里，小五子总是迷迷糊糊的梦到少平哥哥在叫四姐跟他去玩，四丫头做梦也相似，不同的是她的手一直被小五子死劲的拽着根本动不了！五子娘找了个先生给看了看，先生说俩孩子是被吓着了，说那只蛤蟆本来是索四丫头命的，白少平阴差阳错的代替了她。好了的四丫头总是隐约听到蛤蟆的叫声，她问几个姐姐，他们都说听不到，五子娘领着他俩在水坑边和白少平的坟前都烧了纸，俩孩子才恢复了以往的活蹦乱跳。

五子娘再也不许他们去水边玩，通过这件事小五子更是对四姐依恋了。四丫头对小五子从心里也悄悄的起了变化，她感受到了死亡曾经离她那么近。还有什么比活着能让人更开心的呢！

童年好多事，随着时光流逝，渐渐不再清晰，但是四丫头对那次少平溺水的事儿，怎么都忘不了，她时常想，当初要是小五子没有拉住自己呢？在水里被溺死的就应该是她了。所以这条命应该是小五子拉回来的吧，长大的四丫头更加努力地护着弟弟，对所有事情也不去较真，一切随缘吧，生命自有它的定数。

2.

五子娘在他五岁的那年让算命先生给他看过，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命硬，命大，十五岁的时候会有一劫，不过有护着他的人，倒也没有大碍，就是得有……

话还没说完，家里养着的小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一般冲过来，朝着算命的就要下嘴，五子娘使劲的呵斥都不管用，最终算命先生起急抄起了一根扫地笤帚，跟小狗对峙半天，在小狗龇牙咧嘴的威风下，算命先生逃命去了！

五子娘使劲砸摸他的话，“命硬，命大，没有大碍，有劫但是有人护着”，估计后面也没什么了吧！能有什么呢，都命大了，有人护着，还能有什么呢！心肝宝贝小五子能有什么事儿呢！

小五子是80年出生的，到十五岁的时候，正值电子游戏厅满大街盛行。小五子这孩子聪明伶俐，小嘴好使能说会道，虽然人聪明伶俐，但是一用到学习上就跟擀面棍儿吹火一样，一窍不通。家里有父母宠着，上面四个姐姐罩着，性子因此也比较任性，天天跟一帮不学无术的孩子们逃课，打架，打游戏。五子在前面打游戏，他娘就在后面挨个电子游戏厅找，有时候找到了，就一顿骂，死拉硬拽的把他拉回家，第二天又是如此。有时候实在累的找不到，五子娘的气撒不出来，就跟游戏厅老板大骂一场，说他们毒害孩子，没良心，撒泼打滚说找不到孩子就烧了游戏厅，引的一大群孩子大人围观，因此整个县城游戏厅的老板都害怕见到五子。更害怕他娘来找他。五子娘天天就跟五子打游击战斗智斗勇，心神交瘁，早就忘了当年算命先生说的五子十五岁有一劫。

五子爹是个甩手掌柜，不仅不管，还反过来劝：“你省省劲儿吧，别到头来孩子没管好，自己先俩腿一蹬走了！”

五子娘是个要强的人说起话来也跟机关枪似的，“你不管，我再不管，五子不就废了吗？我能眼看着他以后去住监狱吗，当初要他不就是想着给你们老李家顶门立户吗？我要是跟你似的，他就去监狱立户了！”

“小五子不是那样的人，心地还是善良的，就是年轻贪玩，过了这两年就好了。”五子爹总是一副乐天派。

这时小五子的大姐，二姐已经出嫁，三姐也参加了工作，四姐在外地上中专。那个年代，学习好的人一般都上中师或者中专，为的是早早的参加工作来减轻家里的负担。

四丫头最近连着做了几个相同的梦，梦到小时候那次去水坑里捞蝌蚪时候遇到的那只蛤蟆，而后就是小五子远远地朝她喊：“救命啊，四姐。”梦醒了，那只蛤蟆的叫声好像还在耳边。为此四丫头还给家里打电话，叮嘱小五子要乖乖的，小五子也跟四姐保证了，最近一定不再出去打游戏了。等四丫头第三次再梦到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连电话都没打就直接坐车回家了。

到家时候天已经擦黑，着急忙慌地奔向屋里找人，家里只有她爸一个人在看电视，四丫头问：“小五子呢？”

她爸答：“游戏厅去了吧，你怎么回来了？”

四丫头又问：“我娘呢？”

“找小五子去了吧......”她爹话还没来得及再说，四丫头人已经出了大门。

四丫头对游戏厅的了解也是从她娘嘴里天天叨叨的能拼凑上个大概位置，等她寻到第二个街口的时候，就看到前面一群孩子在打架，嘴里骂骂咧咧的，人影卓卓中她一眼就认出了有小五子的身影。“五子，”她一边喊一边跑过去，恰好有个孩子拿着砖头要砸小五子，就这样四丫头给挡了一下，砖头砸到了四丫头的头上，当时血就出来了，众人一看真出事儿了，作鸟兽散，呼的都跑没影了，小五子才看清倒下的是他四姐。

当医生说“流血过多，抢救不过来了，准备后事吧。”小五子才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什么叫肝肠寸断，他使劲地攥着四姐的手，一如五岁那年的夏天——“四姐，咱们回家，咱们回家吧，四姐！你起来啊……”那个少年凄厉的哭声，响透了医院的长廊，可是四丫头再也听不到了。

十五岁的天空一下就没有了颜色，如果能再给他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去跟那个社会小青年混再一起，如果能再给他个机会，他一定听妈妈，听四姐的话，乖乖地不再去游戏厅......那年的冬天，北方的一座小县城随着一个十八岁姑娘生命得消逝，街上的游戏厅得以被短时间的查封。好多家长唏嘘的同时，也再庆幸，终于不用天天去找孩子了。

小五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呆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昏昏沉沉的他做了个梦，梦中的四姐，在前面走，到处都是雾气，小五子急急地叫：“四姐等等我，我都追不上你了。”四丫头说：“你不用追我了，我已经多陪了你十年，以后要好好的，四姐也不能再照顾你了，爹娘他们还指望着你呢！”说完人就不见了。

小五子醒来，觉得身体空空的，他无意识地打开了门，门外的椅子上坐着从小就拿他当宝贝疙瘩的人，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第一次仔细看她，她好像老了十岁。小五子扑通一声跪下去：“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啊......”

五子娘泪如雨下。

从四丫头出事后，五子娘就一直在自责在后悔，她想起了当年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不是就是得有一个至亲替他挡灾了。其实当年她是打算让先生给他俩都看看的，结果还没给小五子说完就被家里的狗给搅了，后来觉得小五子应该没事，也就没再上心找人给看。“要是再找人看了呢，怎么就没找人再看看啊”五子娘时不时的嘴里就冒出这句话。

小五子的身体总是发飘，大概是心没有了重量，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四姐去了，经常会恍惚地认为自己还是那个五岁的孩子，被四姐使劲地拽着小手奔跑。而身后是一大片血色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