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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帝国的建立之楚汉争霸（四十一） 公元前204年九月，经过修武夺军后的汉军军势大盛，关中加河北vs江淮的大势已成。（详见链接：《修武夺军》） 刘邦当时采取一分为三充分调动楚军的大战略（见链接：《成皋之战》）。 汉军在东郡和成皋一带左右出击，都取得了很不错的战果。 而韩信和大将曹参、灌婴率领的河北方面军也已组建完毕，东向进兵到黄河沿岸。 正常来说，接下来就是河南战场的两路汉军继续利用项羽“不舍一子”的执念来回调动、疲敝楚军。而河北方面军则按部就班的进攻齐国。 然而战局突然出现了一个变数，这个变数来自一个儒生——郦食其。 他被汉王派去出使齐国，而且居然一举就说降了齐国，眼瞅着就要立下盖世奇功。 汉王使郦食其说齐王田广，罢守兵与汉和。 没想到转瞬间韩信就派兵和齐国打仗，郦食其不但没立下奇功，反而落得烹杀的悲剧结局： 韩信用蒯通计，袭破齐。齐王亨郦生 在郦食其一系留下的说法里，郦食其在整个事件中的形象如同希腊古典悲剧英雄一样高大而悲壮。 在成皋之战前，刘邦本来打算放弃成皋退守洛阳一线： 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 是郦食其慷慨陈词，力劝刘邦一定要克服困难，夺回成皋，继续在荥阳战场与楚军战斗。 郦食其为什么能说服刘邦积极的在荥阳战场与楚军作战呢，因为郦食其挺身而出表示我可以去说服齐王，故而打动了刘邦。 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今田广据千里之齐，…，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 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 大王您想守在洛阳苦守等齐国那边传来好消息，可是齐国占地千里，地广兵精，一年半载的很难有战果。 好在我郦食其有本事能够劝说齐国投降大王。 但前提是大王一定要克服困难坚持在荥阳一带作战，这样就可以通过实实在在的天下形势慑服诸侯。 到时候我就能以此为后盾说降齐国，而齐国投降项羽的后背就彻底敞开，大王哪还用得着害怕荥阳的楚军主力呢。 刘邦被郦食其宏伟的计划打动了，按照郦食其说的战略执行。 照这么说来，郦食其简直在关键时刻挽救了汉军的整体战局，不仅如此，他还真的一下就说降了齐国。 郦食其说齐国的那套就是些车轱辘话，没什么特别出奇的。 要是楚国的使者说的话被记录下来，想必也是类似的车轱辘话，听起来也必然会是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齐国似乎因为郦食其的能言善辩决定投降了。 据说韩信听到齐国投降的消息也都打算就此歇兵，一切眼看就要皆大欢喜：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 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出了个到处嚼舌头为生的辨士蒯通，他跑去和韩信嚼舌头去了。 蒯通嚼舌头的关键点是这个： 郦生…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郦食其动了动舌头就拿下了齐国70多城池，将军你带几万士兵辛辛苦苦打这么久仗才拿下赵国50多城池。 莫非将军您这一世英名，到头来功劳反而不如一个竖儒么？ 你说这都叫什么话呢？简直隔着屏幕我们都能听到其中的恶毒啊。 为了郦食其的死亡，韩信也为此承受了很多的批评。 人们不免觉得虽然韩信后面很冤屈，但对郦食其这件事做得怎么看也太不厚道了，没准后来韩信的悲惨遭遇是糟了报应也说不准。 我们自然会有疑问：莫非真是韩信妒贤嫉能才导致郦食其的悲剧？ 更进一步既然郦食其动动嘴就说降了齐国，韩信后面打齐国那也花了不少时间，更不用说齐国真正完全平定还不知道要多久。 莫非汉军将士反而成了阻挡天下被快速搞定的罪人不成？ 我们一直说，每个人自己说自己难免会美化自己，因此只看单方面的说法历史处处都是神话。 郦食其的弟弟郦商是汉帝国排名靠前的开国功臣，而且地位呈越来越高之势。 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有功。高祖举列侯功臣，思郦食其。 郦食其子疥数将兵，功未当侯，上以其父故，封疥为高梁侯。 很多年后，郦商在击败英布的叛乱时立下大功，他趁机向高祖刘邦举荐了自己的侄子也即郦食其的儿子郦疥。 这个过程中多半郦商会和皇帝叙叙旧，谈论谈论郦食其的往事。 然而根据功侯表，郦疥虽然得到郦商推荐却是以世袭郦食其的方式得到高粱侯的。 看来，刘邦虽然接受了郦商的推荐，但他对郦疥的水平并不满意。 所以皇帝刘邦的意思是我还是会坚持原则的，我看不上郦疥。 但我愿意给郦商你这个面子，也该给为汉死事的郦食其这个面子，所以我直接追封郦食其，再让他儿子承袭。 封侯必须要叙功，既然追封郦食其，自然就要对郦食其的功绩进行一个官方补叙。 关于郦食其说降齐国的故事大约就是这个时候流传开来并得到官方背书。 作为官方权威的本纪里其实只是简单承认了郦食其出使齐国的功劳，并没有那么多情节。 但是架不住人逮着机会写小作文越写越长，越写越情节饱满，感情充沛。 故事里韩信不幸沦为背景板和反面角色，关键此时韩信已死且已被定性为反贼，也就没有机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反驳了。 我们梳理下史料不难发现，郦食其一系的小作文刻意忽略了一些关键事实。 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 这是此前纪信假扮刘邦向项羽投降时的场景。 可以看到汉军表示要归顺是有一系列礼仪要讲的，是要汉王正儿八经亲自跑到楚军中请楚军主帅项羽受降的。 那齐国有没有像不久前汉王刘邦假投降那样向汉军申请投降呢？ 田广以为然，乃听郦生，罢历下兵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 小作文显然在这个关键地方说得很模糊。 只是说齐王被郦食其说服了，所以把部队守备都停了，天天和郦食其喝酒作乐。 精明的朋友肯定能看出来，喝酒这个是事实称述，所谓要部队罢历下兵守战备却是个没法证实的东西。 什么叫停止防守战备啊，你有向汉军交接吗？有向汉军发出请降申请文书或者签个什么合约吗？ 合约到底有多少条款？具体怎么约束双方的责任和义务的？具体怎么约定执行的？ 小作文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通过郦食其说齐王的只言片语能隐晦的看到一些条件： 王疾先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 看起来郦食其代表汉王是开出了条件的，齐国社稷可保也就是说田广仍然是齐王，齐国实际控制者田横等也多半仍然是齐相。 那汉王又需要齐国做些什么呢？ 相信对于刘邦来说，其他那些虚的东西他不会在意，也不会要，他要的只会是一个东西——齐国立即配合汉军且出兵攻打项羽！ 韩信率领的河北方面军现在阵中包含有曹参、灌婴、傅宽等一堆军中地位非常高的元老级大将。 这么多大将带着庞大的部队放着荥阳这么重要艰难的战场不管东向进攻齐国，你说目的是啥？ 汉军修武夺军后的战略就很清晰，主力在荥阳战场牢牢黏住楚军主力。 最强大的一支生力军则东边打通齐国夺取山东半岛。 一旦汉军得到了山东半岛，就可以直接从背后攻打西楚国大本营彭城一带，楚军就从战略上陷入包围之中。 我们只要稍微看一下大的战略背景就很容易明白： 你齐国口头投不投降，齐王和郦食其喝不喝酒等都没有任何意义，你要想我不打你，唯一的条件就是立即跟着我去打项羽。 那现在关键问题就是齐国有答应汉王的这个条件吗？从小作文的语焉不详我们不难猜出问题的答案。 从常理我们也不难推测：这几年来齐国和西楚国一直相安无事，当年楚军大军压境对齐国造成的巨大破坏和巨大压力想必田横等人也历历在目。 现在就凭郦食其三寸不烂之舌恐怕不能让田横这样的枭雄大佬跑去招惹西楚国。 从诸田的角度他们没有上帝视角，不会想到后来会败得这么快。 诸田此时反而会更信任楚国，因为他和楚国做过一场，所谓不打不相识，他们相信楚国需要他们也不敢招惹他们。 齐军和汉军却没做过一场，这种枭雄一定很清楚，地位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 真实的情况郦食其的使团到了齐国，多半诸田一直在和郦食其打太极。 好酒好肉每天招待着，酒桌上大家称兄道弟好不热闹，一副俺们田小弟今生永远跟着刘大哥走的样子。 至于哪个时候弟弟跟着哥哥去打楚国啊？那你说这么大的事不得好好商量商量？ 齐国和郦食其只怕没有签署任何合约，也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具有军事、政治意义的互信动作。 要是有前面提到的实质性动作或者合约的话，小作文早就直接明说了，不用玩文字游戏。 韩信率领的河北方面军则在黄河沿岸枕戈待旦。 汉军此时给出的信号很明确，你要有诚意就跟我一块往南走打项羽去，不然就别怪我亲自来领你走了。 终于汉军发起了突然袭击，全线渡过黄河向历下（大约今天济南）的齐军主力发起攻击。 因为傻子都能看出来，齐国一直在和谈不过是期望尽可能多拖延点时间多做点准备罢了。 因此刘邦并没有真的像小作文扯的那样把韩信攻齐当成是破坏汉齐合约的黑事件。 也正因为如此，刘邦要到多年后快死了才和郦商叙旧时思念起郦食其，最终不过追封了900户。 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馀，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 这是当年郦食其出山见刘邦时给刘邦提交的自我介绍。 他出山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在秦末叱咤风云的大佬中论出山年纪之大他大约仅次于范增。 郦食其有个好弟弟郦商，此时已经是坐拥数千之众的大山头。 加入刘邦阵营后郦商一直在汉军前排就坐，而郦食其虽然年纪很大了却也一直不肯闲下来。 他起点很高，加入汉阵营就一直是外事工作的负责人。 当年汉军走武关道灭秦，郦食其提前去各个关口说降秦军，汉组建北路军打魏豹时他又出使西魏。 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 多年来年近七旬的郦食其始终拖着年迈的身体在诸侯间来回奔走，真可谓老当益壮。 然而公元前204年初，郦食其却犯了一个关键的错误。 在刘邦向他问策的时刻，他提出了结好六国旧贵族的错误主张，遭到张良的严厉驳斥（见链接：《张良八问》）。 正是这次关键战略分歧导致郦食其的外事工作被陈平取代，我们相信这位事业心很强的老人不愿服输，一直憋着一口气。 与齐国的和谈未必只是因为郦食其慷慨陈词，面对汉军大军压境，正常齐国也会主动提出咱有话好好说嘛，别喊这么多人来打我呀。 郦食其主动请缨出使齐国，他很想漂漂亮亮的打一个翻身仗，挽回年初丢掉外事负责人岗位的面子。 相信郦食其这么多年的经验，和田横打几回交道想必能看出齐国和谈诚意几何。 正常情况下郦食其应该赶紧找个由头回国，因为很明显现在已经是战云密布，随时都会有危险。 以郦食其弟弟的地位和他的年纪，他早就可以回去安享富贵了。 也许郦食其太想把握住这个机会了，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职责已经被陈平取代，这次不建功立业，往后机会越来越少了。 作为一个事业心很强的老人，他不能容忍自己几年辛苦的功劳苦劳就这么化为流水，他执着的继续留在齐国扯皮扯淡。 于是最终留下了一幕悲剧收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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