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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迁坟(下)

 冬歌文苑 2022-12-30 发布于北京

迁  坟

一九七四年的冬天,天气冷得特别早。十一月中旬就铺天盖地地下起了雪,皑皑白雪覆盖了茫茫大地,十一月二十四日正是彭亮三十六岁的生日,学校刚放学,彭亮打着伞回宿舍,只见张小瑛就在宿舍门口等着。

为庆祝老师的生日,张小瑛特意从家里拿了八个鸡蛋,在街上买了一斤面,说是为老师做一碗寿面,庆祝一下。彭亮不好推辞,只好将宿舍里的煤油炉点起来,让张小瑛下面条。煤油炉的火很旺,不一会水在铝制钢精锅翻滚起来,张小瑛把面条丢下去,随即,面条也煮沸了,张小瑛手脚麻利地放了些佐料,然后将八个鸡蛋打进锅里,不一会鸡蛋也熟了,张小瑛将面条从锅里捞起来,将八个白花花的荷包蛋盖在上面给彭亮递过去。彭亮说:“吃不了这么多,分一半给你吧。” 张小瑛很爽快地把锅里还剩下的面条捞起来,夹了三个荷包蛋到自己碗里。彭亮一边吃,一边看着张小瑛,不经意的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他还是在读大学时,同寝室同学们为他过过生日,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想到此,他眼中不自主地模糊了,眼泪顺着那长形脸颊缓缓地流下来。张小瑛见状,立马放下碗,用手去为老师拭擦眼泪,顺势扑在了彭老师的怀里,轻轻道:“彭老师,我爱你!”彭亮不知所措地挣开张小瑛,说道:“张小瑛,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我不配!” 张小瑛不依不饶地说:“老师,你有什么不配的?我是个农民,你是大学生,又是教师,是我不配吧?”彭亮此刻连目光都不敢直视张小瑛,毫无底气地回答:“我已经三十六岁,快成为老头子,又是一个右派,哪能配得上你呢?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张小瑛用十分坚定的口吻回答道:“彭老师,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也是成年人,爱你并不是我一时的冲动,我既不嫌弃你年纪大,也不顾及你右派的身份,我只知道你是我灵魂的伴侣,是我人生的引路人!我对爱情的追求绝不会像一个农村姑娘那样用世俗的眼光去判断对方,决定取舍,我要找一个与我心心相印的人成为我的丈夫!除非你嫌弃我、不爱我,否则,我会死心塌地爱你,不离不弃!”

面对张小瑛一往情深地倾诉,彭亮无言以对,他沉思片刻还是说:“小瑛,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不想再说什么,你回去吧,我今天还要上晚自习。”

见彭亮仍然如此冷漠,张小瑛抑制不住地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她对彭亮说:“您去上晚自习吧,我现在头晕,让我在这待一会,待缓过来我再回去。”

彭亮上晚自习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钟,当他把宿舍门打开时,见张小瑛依然在他宿舍里,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看着他,此刻彭亮完全抑制不住那如洪水猛兽般的激情的冲击,他关好门,径直走过去,一把握住了张小瑛的手。

恰如久旱的禾苗逢甘霖,两个相爱的胴体终于结合在一起,此刻,张小瑛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在那白云悠悠的蓝天下舒展着愉悦的翅膀,尽情地翱翔着,欢快地鸣叫着,不断向云霄深处激荡。彭亮像一匹骏马,在无垠的草原上驰骋着,嘶吼着,迸发着喷岩般的激情与无穷的力量……

两个相爱的人就这样开启了炽烈的爱情之旅,他们全然不顾及曲折而艰险的航道上将要经历多少惊涛骇浪,狂风暴雨,暗礁险滩。

彭亮像生活在梦中,他油然想起了《田螺姑娘》的故事,更让他觉得这是苍天赠予他最厚重的恩赐。他实在无法对张小瑛表示一种至诚至爱的心意,有一天晚上张小瑛来到他宿舍时,彭亮告诉她:“今天发工资,我买了点东西送给你。”说着,便从衣柜里拿出两块布,彭亮告诉张小瑛:这块蓝色的毛毕叽尼面料你拿去做条裤子,那黄红相间的格子涤纶面料去做件春装,裁缝的工钱夹在面料里。尽管张小瑛一再推辞,在彭亮的坚持下,她还是接受了。

差不多半个月的光景,两件衣服便做好了,正好春天已经来临,张小瑛穿着一套崭新的服装,像仙女一样飘进彭亮的宿舍。看着装得体美丽多情的张小瑛,彭亮忍不住张开双臂把她揽进怀里。

那个春天,在城关中学宿舍院内,夜幕降临时间或会有一个衣着黄红相间格子春装的美女像一只飞舞的蝴蝶,飘然而至,来到彭亮老师的房间。

这一现象在学校部分老师来看,很平常,有可能是彭老师在谈恋爱,他毕竟是孤身一人,又有这么大年纪了,谈恋爱无可厚非,也有可能是文学崇拜者在与彭老师切磋文字,所以就没有在意。

但仍有部分老师认为彭亮勾引学生,有严重的作风问题,由此便开始有风言风语,这话不知怎么越传越讹,越传越玄,越传越广,竟然让张赵村的人也知道了。先是张小瑛的父母责问她,她不置可否。而村里的闲话却是越来越多,而且绘声绘色。完全拿女儿没有办法的张四娃只好找到时任村支部书记张三,让他拿主意。张三对此事早有耳闻,见堂弟四娃总算找上门了便说道:“伤风败俗,把村里的名声都搞臭了,既然你也反对女儿做这等事,那就交给我,看我的,还无法无天了。”

那年四月初的一个晚上,张小瑛又悄悄地来到了彭亮的宿舍,本来那段时间风声紧,张小瑛来得晚一些,她知道今天晚上彭亮有晚自习,便用早已配好的钥匙,轻轻地把门打开,为安全起见,灯都没开,便和衣躺在宿舍床上等待彭亮的到来。

九点四十分,彭亮回到宿舍,关上门,开了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关上灯,两个人便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不到十分钟,彭亮的宿舍门便紧锣密鼓地敲响了!两人知道大事不好,彭亮有点不知所措,倒是张小瑛十分冷静,她迅速地穿好衣服,冷静地打开了房间的灯,把门打开了。只见她堵在门口一看竟是村里的几位年轻人,看上去个个义愤填膺,正气凛然,张小瑛道:“我和彭老师是恋爱关系,是我主动找的彭老师,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来的人理都不理睬张小瑛,一边推开张小瑛,一边直接往房间里冲,在场指挥的村书记张三吼道:“快快把那个老流氓抓起来!”五六个年轻人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彭亮从床上抓了起来,此时彭亮只穿了一件衬衣,一条短裤,张三指挥道,把这个老流氓的衣服脱下来,接着又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彭亮五花大绑起来。

尽管张小瑛拼命地制止,但张三指派两个年轻人拉住她,不让她靠近。

学校宿舍深夜十点闹闹哄哄,立刻吸引了一些围观者,张三在人群中高喊:“老流氓彭亮糟蹋我们村的女子,被我们捉奸在床,我们饶不了这个老流氓,老右派!”这一喊,把场子给镇住了,没有人能说什么,反而大多数人都义愤填膺,要支持这一行人惩处彭亮。

彭亮被一伙人连拖带拽,拉向了学校操场,张三示意,把彭亮反手五花大绑吊在单杠上,这里,张三率先上前,对准彭亮的脸,左右开弓抽了几下,似乎还不解恨,对着手下的人说:“你们给我狠狠地打!”只见几个年轻人一拥而上,用拳头没头没脑地朝彭亮的头上、胸前、腰间轮番击打起来,初春时节的夜里,寒风料峭,仅穿一条短裤,被绳子吊着的蜷曲着的彭亮在众人的击打中悬在单杠下不规则地晃动着,此刻,他知道他的嘴角流着血,击打的部位一阵紧一阵的疼痛向他袭来,周边看热闹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彭亮听到的只有喝彩声和应和声,他咬紧牙关,没有求饶,没有呻吟。

不知是年轻人的疏忽还是故意放松,张小瑛挣脱了他们的控制,像一头猛兽一样地冲到单杠下,她死死地抱住彭亮,大声喊道:“你们不能打人!我们是正常的恋爱,彭亮不是流氓,你们打人是犯法的!如果你们还要打那先打死我再打他!”那几个年轻人想拉开张小瑛,张小瑛便死死地掩护着彭亮,用口咬,用头撞,用脚踢,硬是不准打手们靠近彭亮。

轰轰烈烈地动静惊动了学校的一位校长,见此情景,校长道:“大家散了吧,你们村里人也回去!要不闹出人命来都不好下台!”在校长的劝说下,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了,操场上只剩下彭亮和张小瑛。张小瑛一边流着泪,一边为彭亮解开绳子,将他放下来,搀扶着他,缓缓地向宿舍走去……

“捉奸风波”在学校,在张赵村甚至在社会上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继当年不到二十岁打成右派被送去劳改后,这次彭亮又陷入灾难的旋涡之中,尽管那晚遭毒打身上多处外伤和软组织损伤,伤痛在折磨着彭亮,校方还要对彭亮做出了停职处理。原因很简单,作为教师,与学生尽管是曾经的学生发生恋情,在当时学校普遍认为这是有违师德的,加上未婚发生性行为在当年可谓大逆不道的流氓行径,全校上下认为必须从严处理,以儆效尤。校方首先是向城关派出所报案,希望对彭亮作流氓罪论处。派出所把事件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后,非常遗憾地告诉校方,彭亮的行为尚未构成犯罪,也没触犯刑法,应该属于道德败坏的范畴,由学校拿出处理意见。

学校迅速做出如下处理:彭亮作为右派,本应遵纪守法,珍惜组织给予的工作机会,潜心教书育人,但其内心依然卑鄙,肮脏,不仅勾引曾经的学生,且做出道德败坏的行为。为保护学生不再侵害,拟取消彭亮教师资格,分配其从事其他工作。

彭亮被发落到学校负责打铃和扫地等一些杂务工作,薪水也降至每月24元。

张小瑛在经历“捉奸风波”后,就像任何事没有发生过一样,走路依然昂首挺胸,尽管到处都向她投向鄙夷的目光,她依然我行我素,对来自方方面面的风言风语不屑一顾。父母亲逼她离开彭亮,她斩钉截铁地对父母说:“我的事我做主,用不着你们操心!反正我生是彭亮的人,死是彭亮的鬼!跟他跟定了!”家里见她执迷不悟,便把她赶出家门,无奈之下,她索性搬到彭亮住处,公开地与彭亮住在一起了。并且开始张罗结婚的事宜。村里见她如此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好怎么干预。

当年办结婚证是要基层组织出证明的,显然,张赵村由张三把着,死活不肯开证明,彭亮所在的学校也不肯开具证明,结婚的事宜只能不了了之。但两个人不管不顾,不仅住在了一起,而且将两个人的爱情结晶,一个男孩生了下来。这孩子一生下来便闯下了滔天大祸。当时在全国上下,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正甚嚣尘上,各地各单位都要抓阶级斗争新动向,彭亮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学校认为这个老右派分子不仅不思悔改,并且勾引学生,竟然在光天化日这下与学生非法同居,生下非婚之子,道德败坏实属不思悔改,便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公社,公社立即采取行动将彭亮关进了学习班,且责令张小瑛立即离开学校。

学习班是全封闭式的,而且没有明确期限,必须领导认为思想改造合格了才能解除学习。彭亮始终认为他没有错,作为一个普通人追求爱情错在哪里?每次要他谈思想认识,他总是缄默不语,满眼充满了委屈和抗拒,被抓来办学习班的人一茬一茬地走,他成了学习班的老油条“留级生”。

彭亮在学习班备受煎熬,张小瑛也在备受折磨,万般无奈的她只能带着刚满月的孩子回到张赵村,家里的父母要么是唉声叹气,要么就对她恶语相加。她心中期待着彭亮从学习班出来,他们远走他乡,另谋生路。所以她总是忍气吞声,赖在家里,一边哺育着孩子,一边隔三岔五地带着因营养不瘦小不堪的孩子,可怜巴巴地守在学习班门前,用目光看着那些穿着黄色军装的公务人员,期待他们开恩尽早将彭亮解放出来。

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既听不到一丝半点信息,又见不着人,张小瑛才二十岁出头就憔悴不堪了。有一天,她见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出来,便斗着胆上前去问:“领导,您知道彭亮什么时候能出来吗?”对方用不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出来,他是死不悔改的右派分子,我们已报请政法部门将他绳之以法,你等着送牢饭吧!”

张小瑛听到这番话如五雷轰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她咬咬牙,吃力地支撑起来,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

时间在一天天地向前游走,张小瑛在无望中等待着,她想,就是坐牢,我也要等他,但眼前的一切都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这种苦苦煎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

彭亮要坐牢的消息也传到张赵村,全村以张三为首的都无不拍手称快,认为这是这个流氓应得的下场。

张小瑛的父亲张四娃听到这个消息便开始为女儿操心了,他想,女儿总不能跟一个牢改犯结婚吧,那家里便成了反革命家属,全家都要受牵连,何况女儿与彭亮没有领证,要尽快张罗女儿的婚事,让家里避邪消灾,也让她对彭亮死心。

一个声名狼藉,还带着一个非婚小孩的农村女子找对象谈何容易,张四娃看好了村里的残疾光棍赵毛志,虽然因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年纪也有三十多岁了,但会木匠手艺,人也还能说会道,张四娃托张三的老婆去赵家提亲,赵毛志一听喜出望外马上就同意了,他早就觊觎见着张小瑛,只是总觉得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居然送上门来了,他恨不得立马把张小瑛接进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张四娃请堂兄张三出面,开好证明,在公社民政办为他们办理了结婚证。狠心的母亲也把不到半岁的小孩强行与张小瑛分开,并将张小瑛锁在房间里,并派人看守着。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礼。

在准备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万念俱灰的张小瑛拿起彭亮送给她的那支“英雄牌”钢笔,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亲爱的彭亮:

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可能不在人世了,抱愧我不能陪你到老!

我不想死,再苦再难我都能承受,但我看不到希望,多少次我徘徊在学习班门前,就是见不到你的踪影,一想到无辜的你还将蒙受牢狱之苦,我更是感到前面的路一片渺茫。

我不想死,再穷再累我都能接受,但就连我们能在一起过上平平淡淡地生活,做一对贫贱夫妻这样卑微愿望也无法实现,眼下他们竟逼着我和一个完全陌生的残疾人过日子,而且已经成为法定夫妻,这我怎么能承受!

我死了也不会明白,我与你都是与人为善的人,你接受过高等教育,才华横溢,尽管饱受折磨,教书你也做到了尽职尽责,我一个农村的女子,回乡务农也是兢兢业业,我们只是遵从本心,追求了自己的爱情,何罪之有?

我死也不会明白,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但为什么无论是你们学校,还是我们生产队,那些与我们平日里无冤无仇的人,甚至包括我至亲的父母和兄弟姊妹,为什么对我们如此深仇大恨,都是要置我们于死地而后快?

我死也不会明白,在这倍受凌辱与折磨的日子里,天为什么这么黑,几乎没有白天,没有阳光、月亮和星辰,是那种永远都拨不开,走不出,搅不散的浓浓的黑,我曾经期待过一定能从这黑夜里走到天明,现在我已经走不到了,没有人让你走出来!

再见了亲爱的彭亮!我死后,你把我葬在村的坟地里,我死活都要在这里,做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他们的良心不安,让他们去做噩梦!

把孩子养大!

来生我们再做夫妻。

张小瑛含着泪写完遗书,将留言本、钢笔,还有彭亮为她做的几件衣服折得整整齐齐,放在了房间的床上。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张小瑛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瓶敌敌畏农药,双眼一闭,一咕咚地将整瓶喝完,她知道门口有人守着,便用脚踢着房门,高喊道:“把门打开!我喝了农药,再关着没用了!”外面守着的两个弟弟赶快开了门,只见张小瑛举起那已喝完的敌敌畏农药瓶,用尽力摔在那砖块砌成的房门槛上,那破碎的玻璃瓶在房屋里发出尖利刺耳的一声巨响,张小瑛应声倒地。

大家慌忙之中要将她送往医院,结果还没到医院,人就落气了。

十一

负责迁坟的挖机还在那块彭亮指定的区域刨着土,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彭亮恳请在等待的人先去新墓地安顿前辈和亲人,但没有一个人肯挪动脚步,根本没有人号召,大家都拒绝了彭亮的恳求,而且自发且耐心地在一边等着。

张小瑛出事的第二天,张三向公社通报了此事,当时公社一位主要领导听取了学习班负责人的汇报后,说道:“人命关天,而且办理后事彭亮必须到场,还是把彭亮放了吧。”

从学习班出来,便听到张小瑛的死讯,彭亮如晴天霹雳,他立马赶到张赵村,只见张小瑛的遗体放置在她家的门外,彭亮痛不欲生地扑上去,揭开盖在她头上的白布,只见她临终时的样子十分凄苦,一张圆脸被痛楚扭曲了,尤其是那双大眼睛还圆圆地睁着,依然散发着绝望与仇恨的余光。泪眼迷离的彭亮用颤抖的手去抚摸她的双眼,试图让她的眼睛合上,但怎么也没有做到。

有人把彭亮搀扶起来,开始为张小瑛入殓。他看了张小瑛的遗书,又从张小瑛母亲手中接过嗷嗷待哺的孩子,总算挺过来了。

张四娃将死去的女儿视作蛇蝎,弃之不管,彭亮一个人弄了一辆板车,将张小瑛的遗体拖到火葬场,骨灰是当时在火葬场购买的一个上了釉的白色瓷团子,彭亮将那支英雄钢笔,留言本放在骨灰盒上,用他为张小瑛做的那个黄红相间的涤纶格子春装将骨灰盒和那些遗物包裹起来,准备埋在她祖父的墓边上。但张四娃死活都不让,认为那里辱没了他的祖宗,坏了家里的风水,无奈彭亮只好按张三的意见,在离公墓周边还有近二十米的角落里下葬了。

彭亮清楚地记得就是这个地方,怎么突然间就找不到了呢?莫不是有人将她的骨灰盒移走了,应该不可能吧。这时,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村民走上前来,对挖机的司机说:这块地村里早年疏挖排水渠盖上了很多土,建议不要再开场子了,你试着往深一点挖看看。司机采纳了他的意见,在把车移到彭亮开始指定的那个点,将挖机继续往深处刨起来,第一下,依然不见目标,接着,挖机又深入地刨了一铲。那铲土刚刚离开地面,彭亮眼前一亮,他看到了那件黄红相间的格子春装的一角了,此刻,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用双手在那里没命地刨起来。

那衣服包裹着的骨灰盒赫然呈现在彭亮的眼前,抑制不住悲痛的他瘫软地扑倒在骨灰盒上,儿子彭张华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他知道他父亲心中的苦。记得他懂事后,他父亲告诉他,安葬好母亲后,父亲便带着他,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块曾经给过他幸福的爱情,却又让他伤心欲绝的土地,他回到了家乡安徽,不到两年父亲平反并恢复了工作,但依然孑然一身,将自己抚养成人。

骨灰盒总算是抱在了彭亮的手上,父子俩双双跪在那刚翻动的松土上,站在一边等候的人们在张三的示意下,迅速走了过来,组成一个密密麻麻的圈子将彭亮父子俩团团围住,人们带着肃穆的神情低头伫立着,包括张三在内的多数年纪大的乡亲还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沉默片刻,彭张华扶着父亲挪步到自己的小车后,从车后备箱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将他母亲的骨灰打开,匀了一部分骨灰放到这个盒子里,然后用准备好的红绸布把两个骨灰盒包裹起来,彭张华解释说:“我父亲年岁大了,他要把我母亲的骨灰带一部分回老家,请大家理解。”

大家开始向新的公墓移动了,彭亮抱着骨灰盒汇入人流,张家所有的人眼巴巴地等着,一定要彭亮走在最前面,恭敬不如从命,父子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最前面。脚踏高低不平的碎石路,不一会就上了沥青大路,大路上停着几辆大巴,张三指挥人上车,彭亮父子拒绝了,新墓地离这里只有两公里,他俩不想上车,想多陪一下九泉之下的张小瑛。

抱着骨灰盒,他俩肃穆地向前走着,后面的人见他俩不上车,也都没有上车,一条长长的队伍抱着骨灰盒,有序地走在大路上,蔚为壮观。

张三在新公墓备用的墓地中挑选了一个大家都认为是风水最好的地块,让彭亮把张小瑛的骨灰盒安放于此。

父子俩在安排好的地方安放好骨灰盒,彭张华又匆匆去旧公墓处把车开过来,从车上搬下一块早就准备好了的墓碑,恭恭敬敬地立在了张小瑛的墓前。墓碑上镶嵌着一张张小瑛年轻时的黑白照,镌刻着这样一行字:张小瑛之墓  夫:彭亮  子:彭张华  媳:刘蓉  孙:彭灿  彭浩敬立。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刘景岗,湖北仙桃市人,中文专业大学本科,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从事过中学教育,做过市委机关文字工作,担任过镇及市直机关主要职务。在市人大副职岗位上退休。其间在多家省级以上刊物上发表小说散文数十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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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歌文苑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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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琅    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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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审校:严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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