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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林 : 五师大 ( 中 )

 砚城文苑 2021-12-08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青春

献给辉煌的五师大

                                                           ——张晓林

4

 第二学期记忆特别深刻,刚来没几天就遇上了非典。我们整整在学校被关了三个多月,天天宿舍、教室,操场、小卖部,男生的发型都朝着刘欢的方向发展,女生们一律开始扎辫子。丁峰和小敏也开始买皮筋了,王慧慧的短发已经遮住了眼睛,她喜欢刘德华,天天早上得折腾半瓶摩丝。

宿舍里的电话每天都忙个不停,各家的家长准时准点都要问候一下孩子们学校是什么样的情况,没有电话的家庭还是要靠写信来和孩子们联系。

所有包裹、信件一律都要消毒,消毒水一打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信,就算勉强拿到我们手上了也几乎成了水墨画一样的无字文,在太阳底下端详上半天,凭着写字人在纸上留下的印判断一下大概是什么内容,然后还要写回信。最可敬的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天天要拎着学生的破鞋和破衣服帮忙到裁缝店和钉鞋摊去修,那时候的学生穷,几乎没什么备穿的鞋,每个人就一双,也出不去买不着新的,所以破了只能修,十七八岁的孩子特别费鞋,没等修好这里那里就坏了,那时候私底下天天笑话老师的手一股子臭脚丫子味。

寄宿的学生,班主任就是再生爹妈,很多时候他们达不到我们期望的价值,无疑一个后妈(爹)诞生了,班主任除了帮忙修鞋还要帮学生到银行取钱,那段时间他们更像保姆。

那时候消息闭塞,也没什么新闻进来,只要学生咳嗽感冒就会被送到医院隔离,医院很近五师大对面就是,在医院观察完就会被送回家,什么时候来学校遥遥无期。

学校那么大,总有学生感冒,救护车经常来,说心里话也怕过,但更多的还是快乐,每天上课、下课,根本不觉得灾难在身边。

后来一个叫黄毛的后生把理发店开到五师大了。那是一顿废弃了的教学楼,在学校西北角,原来就一个照相的老头住在那里,因黄毛的进驻,那顿楼成了学校最热闹的地方。黄毛现在还在五寨开理发店,我不敢去消费。

那时候我们年纪小,黄毛技术也不成熟,除了能剪短,其他染烫一率都给你烧焦。那会最流行拉直发,还流行一种发型叫垫发根。黄毛来了以后,半个师范的女学生顶着玉米须发型。

     王慧慧也去了,抹了满头的冷烫精,用高温夹板给夹了一遍说是好了,说实话除了臭,没有什么变化,有一点点党国电影里汉奸的感觉,慧慧气得要命,蹲在地上洗了一中午的头,沙宣、海飞丝、飘柔都用上了,也没褪掉冷烫精的味道。

丁峰和小敏也去了,黄毛估计没看出丁峰性别,大家都穿校服,认错也正常,果断把丁峰不成型的短层次剪成了小平头,小敏看这理发师技术不好,一溜烟跑了,只留丁峰一个人在那对着镜子无奈地说:“凉快”。

学生们真是憋疯了,都让黄毛给瞎鼓捣,黄毛腰间的帆布包一会就鼓囊了,他是见钱不睁眼,轮两下剪刀就说美,他自己梳着大波浪,金黄色,有一点像戴玉强,我们班主任经常骄傲地说,是他替学生着想把理发带到学校的,我断定他吃了回扣。

随着黄毛的进驻,紧接着学校又有了话吧,打电话的地方,长途三毛一分钟,短途两毛。我记得我们都有电话卡,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话吧里还是天天挤满了人。

其实发型美丑已经很不重要了,五师大没有澡堂子,整个学期学生们都没洗过澡。我们平时都是礼拜天到校外洗,那段时间是晚上熄灯以后才泡脚。十八九岁还是害羞的时候,也只有熄灯了才敢把裤腿拉到大腿根上。

学校还举办了各种兴趣比赛,体操的、合唱的,羽毛球、篮球、还有围棋、毽子、跳绳一些,老师们尽量想办法不让我们憋出病来。学校还把积压在地下室百八十辈子没人弹的脚踏风琴也请了出来。大部分琴就跟豁牙一样,关键位置就哑巴了。就那也激发了很多同学的兴趣,天天中午艺术楼的地下室就发出巴塔巴塔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卖报歌》和《小星星》一些练习曲的声音。

除了脚踏风琴还学笛子、手风琴,手风琴挺重的,练一会,肩膀起皮。

随身听是我们唯一的消遣,不贵,四十五块钱一个,耳机有好有坏,五到二十元不等的价格,磁带十块钱三盘,不过可以和同学换着听,华泰电池一块钱四节,两节可以听差不多一上午,没电了就拿牙咬咬,还能坚持一会。

〇三年的上半学期,是青春痘成灾的一学期,亦是冷烫精和臭脚丫子味弥漫的一学期。天越来越热,我们无望地等待着自己也可以生一场感冒,只要咳嗽一声就好。

5

想家,想妈妈。

长大以后我研究过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班主任,绝大多数原因可能是他是地理老师,心里的经纬度都是有尺寸的,不能乱。我是一个诗人,喜欢散漫和自由,而且我保证,他读过的书肯定没我多,五师大的报刊亭没有我没租过的书,他肯定没全看过。我是五师大报刊亭唯一一个看书按年收费的女生,这是报刊亭那个老板说的,他说自己的书被我看得山穷水尽了,他喜欢我的不务正业。

第一届的三加二专科生,注定是要被做实验的。第二年入学我们就要面临分专业了,也只有我们这一届学生学校这么干的。我去什么系呢,中文?不不不,我死活不想看见我的班主任了,听说他是中文系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我怕中了奖。数学?我的数学从小学一年级就不好,不好的还有我的英语。计算机系可以,但班里都是男生,我很温柔打不进去。艺术?我没有天赋。

王慧慧说要去音乐系,她喜欢刘德华,她唱的也不错。我想我也去吧,我是个诗人,我可以作词。小敏和丁峰很喜欢我们班主任,分专业如愿又去了他的班里,我们班主任其实是个好人,只是那时候我见得坏人比较少。替我们修了一学期破鞋的大男人,他能有什么坏心眼。秦慧慧似乎对他也不感冒,学了英语。

那真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年代,我们那一届有六百多个学生,一半学生去了英语系,一半去了中文系,剩下一点零头学了理,剩下我们不到五十人去了艺术系,而且还是一半学音乐,一半学美术,鬼知道这些人里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没地方去才来的。

我和王慧没有分在同一个宿舍。她和曼曼被分在同一宿舍了,也是我们原来班的一个假小子,曼曼头发短,嗓门高能喊操,其他方面还是挺小女生的。曼曼崇拜王慧会唱所有刘德华的歌,于是拜她当了师傅,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教过曼曼唱歌,但肯定教过她闯祸。

班主任换了,我们的张狂开始了,艺术系的名头让我们的张狂插上了黑色的翅膀,像个毒瘤一样成了五师最大的祸害。新的班主任姓韩,又是年级主任,爱穿西服打领带,接电话不说“喂”,说“你好”,那是我这辈子见得第一个懂礼貌的人,他的口头禅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管理的就是一群即将有文化的潜力股流氓。

流氓不是无赖,是校园里侠肝义胆的水浒好汉,也不举造反的大旗,无非就是看不惯了想动手,憋在心里的话想说出口,是一股清流。管理流氓的只能是流氓头,地理老师办不到。老韩把我们教室安排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对面,也就是学生处对面。教室前后门中间还有一个小窗,需要站在凳子上才能看全里面,老韩踮起脚也能看个一二,从此中间几排就是整个教室的雷区,前后的他看不清,靠墙的也看不着,好学生自觉承担起了雷区的重担,那一片就像谢顶男人的脑袋,越来越稀疏,越来越透明。

理科班被分在了教研处对面,他们班多半是男生,少数的几个女生也是女汉子,比小敏都扳腕子厉害。这个班同样不好管理,他们的班主任是计算机老师,会打游戏。我们班不伦不类,一半人喜欢安静,要画画,一半人喜欢闹腾,要唱歌。以至于毕业以后都是KTV里的麦霸,孩子的早教好爹妈,多多少少都会几笔简笔画。

6

新鲜感吧,头一年每个人都一头扎进了书本里。文化课大家就在教室里,专业课各奔东西,我们去音乐教室,他们去画室。第一次摸钢琴非常喜悦,比地下室那些脚踏琴强多了,每个学生还有单独的琴房,我们经常叫照相那老头帮我们拍照,和钢琴合影。这在我们村绝对是骄傲,尽管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村的人了。那些照片被我用信封邮到了很多东西,旧日同学,内蒙的爷爷,还有网吧新聊的QQ网友,应该都收到了。

非典没了,那顿楼也恢复了安静,那个照相老头又成了整顿楼里的留守老人,那是个老胖矮冬瓜,按理说我应该叫他老师,可他不是个人,女学生去取照片,不相跟人的话,他就老搂女学生的腰,甚至还向上摸。我和王慧慧是相跟着的,鬼知道四下无人她什么时候又抽烟去了。那老头的手伏在了我的背上,我下意识一声尖叫,“放开我老婆”是慧慧怒气冲冲的见义勇为,同学五年,因为护我,这句话她说了两回,而且回回都是遇上坏人时,尽管现在想来那么幼稚,但当时她绝对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我们倒也不怕那老头打,只是那时候我们只有十八岁。

刚出那顿楼,抑制不住的泪满脸流,我蹲在地上就哭,那种委屈比母亲改嫁心酸多了。王慧也吓坏了,她愣神似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十八岁,如果女人是一朵花,那那件事就是第一个人在扯你的花瓣,很疼。三五秒过后,她拉着我赶紧就跑,我们居然怕那老头追出来,想想多么可笑。

王慧爱吹牛,没等回了宿舍就开始了,“你给你爷真丢人,到吓死你呀,就问你,他能吃住爷一拳不”。爷,是慧慧他们家乡的方言,我的意思,我喜欢这个称呼,很霸气,比老子、姑奶奶这些强多了。

慧慧老婆很多,分了专业也换了宿舍楼,女生宿舍楼高六层,阴阳两面。男生宿舍楼三层高,阳一面。这就是五师大当时的男女学生比例,后来比这还失调。我们整顿楼里的女生都是慧慧的老婆,她说她是这里的皇帝,坐拥两千宠妃。她确实是整顿楼里的另类,在扮男的路上一去不回,大卫衣,阔腿裤,大码运动鞋,人没进来脚先来了。

每晚熄灯后,两顿宿舍楼的对喊,是五师大整个校园最快乐的事,听说男生还拿红外望远镜看我们,王慧慧说咱们也买一个,望回去,居然敢偷看我的老婆们。

午休时候打镜子仗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就是太阳光反射在镜子上的乱晃,看我解释的多么啰嗦,也不知道这游戏现在还有多少人懂它的快乐。

王慧慧和我还是同桌,丁峰小敏还在原来的宿舍,只有秦慧孤单一个人,我去她们宿舍找过她,外文班的女生宿舍和我们的不一样,大家都安安静静看书,我嗓门高,很尴尬。后来听说她恋爱了,我不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前几年我们见过一面,我才信,他老公就是那个和她从校服到婚纱的小子,他们的儿子也已经很大,我挺羡慕慧慧,依旧温柔,依然清瘦。分专业以后我们在五师大很少见面,故事也少了。

  新宿舍里的同学,成了毕业以后最想念的人,有皮皮、大菠萝、老猫、老妖、志华、彩萍、冯娟和我,每个人都有外号,大部分外号来源于相由心生。有时候他们的名字会在我的舌尖打结,但外号不会。和小敏也一直联系,天天下课照常往原来的宿舍跑,她在丁峰在,自己就不觉得是外人。地理老师发现我好几回,他看我顺眼了,我看他也敢赤牙咧嘴了。

  回小敏宿舍还是回我们宿舍,都不需要用钥匙,把电话卡插进门缝里就能划卡,有时候还拿饭卡开,经常把芯片崩掉,自己拿502粘粘还能用。这么简单的手艺,很多人居然不会,我对他们的愚笨表示不理解。这样的人居然能考上五师大?同时怀疑的还有五师大的招生门槛,那是五师大最辉煌的时候,感觉五师大要走下坡路了。

7

     五寨大街上有了一种叫“超市”的大小卖部,五师大也有了,就在黄毛开过理发店的那间大教室里,那个老头恢复了从前的不安静。听说他又被年纪大的学姐们揍了,我去看过热闹,一直锁着门。

  来来往往,有很多人中途逃离了艺术班这锅浑汤,又有新的同学转系参与了进来。振宇就是其中转走的一员,我对他记忆犹新,他背着硬币交过学费。

  五师大开学都是银行人员来收款,十几个验钞机哒哒哒地转,我们排着长队等缴费。振宇的父亲是做小买卖的,应该做的是和意大利麻子差不多的买卖,装米的尼龙袋子振宇背了半袋子钱,三千块压的他呼呼喘着粗气,一毛的、两毛的,硬币居多,纸币也有几捆。难怪在五师大他常年都穿着校服,后来听说振宇毕业以后考了村官,他应该是个好官。

  振宇是艺转班里唯一一个用生命埋头苦读的人,他和我们交集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尤其画画,不舍昼夜,在我们班算个另类。分系以后的第一次考试我们全班一半人都分在了一个考场,五师大的考试制度很严格,可以挂科、可以补考,唯独不能抄袭,抄袭是会全校通报的。我一直发愁五师大的考试,毕业以后经常做梦吓醒,挂科就得一直补考,考不过继续补,我的数学小学就不好,五师大的文化课课本和高中生的一样,我完全不会。

  和我一样不会数学的还有王宪宪,考试时他和振宇前后桌,为了不挂科,他孝敬了振宇不少意大利麻子和李小鹏辣条,估计还有鸡爪子。振宇冒着被通报的危险,一字不落的让宪宪抄他的试卷。

  宪宪是个热心人,他把答案传遍了那间考场。为了不挂科,所有人都豁了出去,我的数学试卷从来没有那么满当过,大小题都没有空下,我考了6分,振宇也是,宪宪一样,还有冯娟,还有霍金,那间考场的艺专班学生几乎都考了6分。老韩的脸拉到了裤腰带上,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学生的真实水平。

  振宇到底是不是好学生?我只愿承认他是一只笨鸟。下一学期振宇转走了,我们接到了艺专班不用上数学课的通知。我人生的数学水平稳稳当当保留在了四则混合运算上。

  意大利麻子和李小鹏辣条是艺专班学生的课间零食,和泡方便面需要火腿肠一样,也是搭档。有人还在李小鹏里加醋,我不这么吃。撕一张作业本纸,以一角为轴,卷个圆锥形纸筒握在手上,右手送麻子进嘴里,左手接皮,嗑到满嘴都是麻子香时,在嚼上一根李小鹏辣条。偶尔在翻起眼皮看看上课的老师,那感觉,就跟在戏园子里听戏差不多,老师偶尔会盯着我们看,那时,嘴也不动了,人也愣住了。

  个别老师还走下讲台和我们互动,每走一步都是噌噌噌的声音,麻子皮被踩碎的声音,羞辱着他们的教学质量。

  有一位姓祝的老师,是教《心理学》的。他的课上学生从来不嗑麻子,没时间。讲的实在是好。他说:“听老婆的话跟党走”是共产党的基本方针。考试卷上所有不会做的题,我们都填上了“听老婆的话,跟党走”。这个答案是继振宇走后全班学生的又一次雷同。

  老韩的课也没人敢嗑麻子,他教《马克思理论》,讲得也非常好,老韩上课不带书,不写字,拿粉笔当飞镖玩,我从来没有挂科过,其他人也差不多。

  英语老师就比较无趣,她挨个问我们I like啥?好歹也是捧着《大学英语》的一群人,这个填空题,显然有一点怀疑我们的智商,她全然不顾地上麻子皮的提醒,还一个一个的提问。天筱说“I like you,那个you,他说的铿锵有力。天筱说“我叫天筱,不叫天攸”。好吧,英语老师停止了提问。

  宪宪更过分,直接爬到桌子上睡觉去了,还写了四个大字“请勿打扰”,叠成了会议牌的样子立在了高高摞起的书本上。英语老师推了他一把,他的美梦被吵醒时,嘴上还带着哈喇子。老师说“要下课了,起来活动活动”。宪宪睡眼朦胧,脸上都是压痕,擦了擦嘴角,说了句“谢谢哦”,和《卖拐》里的范伟一样。(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张晓林 ,1986年生,五寨籍,业余文学爱好者,擅长小说、散文,文章常发表于《清涟》杂志及各大公众号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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