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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灵真经(繁体/简体)

 bcd123 2022-12-30 发布于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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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灵真经》即《庚桑子》,或称《亢仓子》《亢桑子》,被奉为“四子”真经之一。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本文类。


洞靈真經

庚桑子

老子之役有庚桑楚者,陳人也。偏得老子之道,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爲使。居三年,畏壘大壤,後遊吴,隱毗陵盂峯,道成仙去。後有漢輔光、張天師、唐張果老相繼隱修,因號張公壇福地。古建洞靈觀,宋改天申萬壽宫。著書九篇,號《庚桑子》,一名《亢倉子》。唐封洞靈真人,書爲《洞靈真經》。

《全道》篇第一

亢倉子居羽山之顏三年,俗無疵癘而仍縠熟,其俗竊相謂曰:亢倉子始來,吾鮮然異之。今吾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餘,其或聖者耶?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亢倉子聞之,色有不釋。其徒黶啜從而啓之,亢倉子曰: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其所如往。今以羽俗子父竊竊焉,將俎豆予我其的之人耶?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黶啜曰:不者,夫尋常之污,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鰌爲之制;步仞之丘,巨獸無所隱其軀,而㜸狐爲之祥。且也尊賢事能,嚮善就利,自堯、舜以固然,而况羽俗乎?先生其聽矣!亢倉子曰:譆!來!夫二子者知乎?函車之獸,介而離山,罔罟制之;吞舟之魚,蕩而失水,螻蟻苦之。故鳥獸居欲其高,魚鱉居欲其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亦不厭深渺而已。吾語若:大亂之本,祖乎堯、舜之間,其終存乎千代之後,千代之後必有人與人相食者矣!言未終,南子榮之樗,色蹵然膝席曰:樗年運而長矣,將奚以託業以事斯言?亢倉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此緒年,或可以及此言。雖然,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謁吾師聃?亢倉子既謝,榮之樗不釋羽俗而龍已乎。

天下水之性欲清,土者滑之,故不得清;人之性欲壽,物者滑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今世之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捐之,此全性之道也。萬人操弓,共䠶一招,招無不中;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故聖人之制萬物也,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全矣。神全之人,不慮而通,不謀而當,精照無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地然。上爲天子而不驕,下爲匹夫而不惛,此之爲全道之人。心平正不爲外物所誘曰清,清而能久則明,明而能久則虚,虚則道全而居之。

秦佚死,亢倉子哭之,其役曰:天下皆死,先生何哭爲也?亢倉子曰:天下皆哭,安得不哭?其役曰:哭者必哀,而先生未始哀,何也?亢倉子曰:舉天之下,吾無與樂,安所取哀?蛻地之謂水,蛻水之謂氣,蛻氣之謂虚,蛻虚之謂道。虚者道之體,靖者道之地,理者道之綱,識者道之目。道所以保神,德所以弘量,禮所以齊儀,物所以養體。好質白之物者,以黑爲污;好質黑之物者,以白爲污。吾又安知天下之正潔污哉!由是不主物之潔污矣!夫瞀視者,以黊爲赤,以蒼爲玄,吾乃今所謂皂白,安知識者不以爲赬黄?吾又安知天下之正色哉!由是不遁物之色矣!夫好貨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好馬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好書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吾又安知天下之果可好者、果可惡者哉!由是不見物之可以保戀矣!無能滑吾長矣!

陳懷君柳,使其大夫禱行聘於魯,叔孫卿私曰:吾國有聖人,若知之乎?陳大夫曰:奚以果明其聖?叔孫卿曰:能廢心而用形。陳大夫曰:弊邑則小,亦有聖人,異於所聞。曰:聖人爲誰?陳大夫曰:有亢倉子者,偏得老聃之道,其能用耳眎而目聽。定公聞而異焉,使叔孫氏報聘,且致亢倉子,待以上卿之禮。亢倉子至,賓于亞寢,魯公卑辭以問之。亢倉子曰:吾能聽視不用耳目,非能易耳目之所用,告者過也。公曰:孰如是,寡人增異矣!其道若何?寡人果願聞之。亢倉子曰: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際八荒之表,邇在眉睫之內,來于我者,吾必盡知之,迺不知爲是我。七竅手足之所覺,六腑五臟心慮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用道》篇第二

天不可信,地不可信,人不可信,心不可信,惟道可信;賢主秀士,豈可知哉!昔者桀信天與其祖四海,已不勤於道,天奪其國以授殷;紂亦信天與其祖四海,已不躬於道,天奪其國以授周。今夫墯農信地實生百穀,不力於其道,地竊其菓稼而荒翳之。齊后信人之性酬讓,不明於其道,舉全境以付人,人實鴟義而有其國。凡人不修其道,隨其心而師之。營欲茂滋,災疾朋釁,戕身損壽,心斯害之矣。故曰:惟道可信。

天地非道,不能悠久;蒼生非賢,不能靖順;庶政非材,不能龢理。夫用道之人,不露其用;福滋萬物,歸功無有;神融業茂,靈慶悠長。知而辯之謂之識,知而不辨謂之道。識以理人,道以安人。

夫鷄辰而作,負日任勞,流汗灑地,夜分僅息,農夫之道也。俯拾仰取,銳心錐撮,力思搏精,希求利潤,賈竪之道也;嚥氣谷神,宰思損慮,超遥輕舉,日精錬仙,高土之道也;剸情耑想,畢志所事,倫揆忘寢,謀効位司,人臣之道也;清心省念,察驗近習,務求才良,以安萬姓,人主之道也。若由是類之,各順序其志度,不替塞其業履,是爲天下有道。導筋骨則形全,翦情欲則神全,靖言語則福全,尅此三全,是謂清賢。

道德盛則鬼神助,信義敦則君子合,禮義備則小人懷。有識者自是,無識者亦自是;有道者靜默,闇鈍者亦靜默。物固有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先號後笑,始吉終凶。身可親而才不堪親,才可敬而身不堪敬,敬甚則不親,親甚則不敬,親之而踈,踈之而親,恩甚則怨生,愛多則憎至。有以速爲貴,有以緩爲貴,有以直爲貴,有以曲爲貴,百事之宜,其由甚微,不可不知,是故智者難之。靜則神通,窮則意通,貴則語通,富則身通,理勢然也。同道者相愛,同藝者相嫉;同與者相愛,同取者相嫉;同病者相愛,同壯者相嫉,人情自然也。才多而好謙,貧賤而不諂,處勞而不爲辱,貴富而益恭勤,可謂有德者也。

《政道》篇第三

人無法以知天之四時寒暑,日月星辰之所行。若知天之四時寒暑,日月星辰之所行,當則諸生血氣之類,皆得其處而安其產矣。人臣亦無法以知主之賞罰爵禄之所加,若知主之賞罰爵禄之所加,宜則親踈遠近賢不肖,皆盡其才力而以爲用矣。信全則天下安,信失則天下危。夫百姓勤勞,財物殫盡,則爭害之心生,而不相信矣。人不相信,由政之不平也;政之不平,吏之辠也;吏之有辠,刑賞不齊也;刑賞不齊,主不勤明也。夫主勤明則刑賞一,刑賞一則吏奉法,吏奉法則政下宣,政下宣則民得其所而交相信矣。是知天下不相信者,由主不勤明也。

亢倉子居息壤五年,靈王使祭公致篚帛與紉璐,曰:余末小子,否德忝位,水旱不時,藉爲人苦,何以欀之?亢倉子曰:水,陰沴也,陰於國政類刑,人事類私。旱,陽過也,陽於國政類德,人事類盈。楚以爲凡遭水旱,天子宜正刑修德,百官宜去私戒盈,則以類而消,百福日至矣。

鄭有胡之封珪、戎弓,異時失同於荊,荊曰:必得封珪、戎弓,不然,臨兵于汝。鄭君病之,駕見亢倉子,曰:封珪、戎弓,先君得之胡,綿代功寶,傳章翼嗣。今荊恃大而曰必得,不然臨兵,國危矣!寡人欲以他封珪、戎弓往,若之何?亢倉子曰:君其少安,今是楚亦有寶於此,飾楚之寶以貰罪於君,楚所不能爲,君必致夫真。今荊以淺鮮之過,而負其威刑,申逞不直,以耗敚與國,荊失諸侯,於是乎,在諸侯聞之,將警勸備,倫比勤明,會同上義,固存鄭焉首。君姑待之,豈必非福。於是以胡珪、戎弓往,未至郢,荊人聞之,曰:彼用聖人之訓辭,吾焉取此,以暴不直於天下,而令諸侯實生心焉。遽返其賂而益善鄭焉。

人之情,欲生而惡死,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天下之人,得其欲則樂,樂則安;不得其欲則苦,苦則危。若人主放其欲,則百吏庶夫具展其欲;百吏庶夫具展其欲,則天下之人,貧者竭其力,富者竭其財,四人失其序,皆不得其欲矣。

天下之人不得其欲,則相與携持保抱,逋逃隱蔽,漂流捃采,以祈性命。吏又從而捕之,是故不勝其危苦,因有群聚背叛之心生。若群聚背叛之心生,則國非其國也。勿貪戶口,百姓汝走;勿壯城池,百姓汝疲;賦斂不中,窮者日窮;刑罰且二,貴者日貴;科禁不行,國則以傾;官吏非才,則寬猛失所;或與百姓爭利,由是狡詐之心生。所以百姓姦而難知,夫下難知則上人疑,上人疑則下益惑,下既惑則官長勞,官長勞則賞不足勸、刑不能禁,易動而難靜,此由官不得人故也。

政術至要,力於審士。士有才行,比於一鄉,委之鄉;才行比於一縣,委之縣;才行比於一州,委之州;才行比於一國,委之國政,而後迺能無伏士矣。人有惡戾於鄉者,則以誨之;不改,是爲惡戾,於縣則撻之;不改,是爲惡戾,於州則移之;不改,是爲惡戾,於國則誅之;而後迺能無逆節矣。誠如是,舉天下之人,一一胸懷無有干背慆慢之萌矣,此之謂靖人。凡爲天下之務,莫大求士;士之待求,莫善通政;通政之善,莫若靖人。靖人之才,蓋以文章考之,百不四五;以言論考之,十或一二;以神氣靖作態度考之,十全八九。是皆賢王慶世、明識裁擇所能爾也。夫下王危世,以文章取士,則翦巧綺濫益至,而正雅素實益藏矣;以言論取士,則浮掞遊飾益來,而謇諤諍直益晦矣;以神氣靖作態度取士,則外正內邪益尊,而清修明實益隱矣。若然者,賢愈到,政愈僻,令愈勤,人愈亂矣。夫天下至大器也,帝王至重位也,得士則靖,失士則亂。

人主勞於求賢,逸於任使。於呼!守天聚人者,其胡可以不事誠於士乎!人情失宜,主所深恤;失宜之大,莫痛刑獄。夫明達之才,將欲聽訟,或誘之以詐,或脅之以威,或開之以情,或苦之以戮,雖作設權異,而必也公平。故使天下之人,生無所於德,死無所於怨。夫秉國建吏,持刑若此,可謂至官。至官之世,群情和正,諸產咸宜,愛敬交深,上下條固,不可摇蕩,有類一家。苟有達順陵逆,安得動哉?

平王返正,既宅天邑,務求才良。等聞一善,喜豫連日。左右侍僕,累言大臣有賢異者,如是踰歲,王曰:余一人于德不明,務求賢異,益恐山澤遺逸不舉,豈樂聞善以自閉塞哉!迺者仄媚僕臣,累譽權任,頗階左右,意余孱昧,無能斷明,徒唯共和,依違浸長,自賢敗德,莫此爲多。不時匡遏,就滋固黨。於是弃左右近習三人,市貶庶司尹長五人。曰:無令臣君者,附下罔上,持禄阿意。天下聞之,稱爲齊明。海南之西,歸者七國。

至理之世,輿服純素,憲令寬簡,禁網踈闊。夫輿服純素,則人不勝羨;憲令寬簡,則俗無忌諱;禁網踈闊,則易避難犯。若人不勝羨,則嗜欲希微,而服役樂業矣;俗無忌諱,則抑閉開舒,而歡欣交通矣;易避難犯,則好惡分明,而貴德知恥矣。夫服役樂業之謂順,歡欣交通之謂龢,貴德知恥之謂正。浮墮之人,不勝於順;逆節之人,不勝於龢;姦邪之人,不勝於正。順、龢、正三者,理國之宗也。

衰末之世,輿服文巧,憲令禳祈,禁網頗僻。夫輿服文巧,則流相炎慕;憲令禳祈,則俗多忌諱;禁網頗僻,則莫知所逭。若流相炎慕,則人不忠潔,而恥朴貴華矣;俗多忌諱,則情志不通,而上下膠戾矣;莫知所逭,則讒禍繁興,而衆不懼死矣。夫恥朴貴華之謂浮,上下膠戾之謂塞,衆不懼死之謂冒。真正之士,不官於浮;公直之士,不官於塞;器能之士,不官于冒;浮、塞、冒三者,亂國之梯也。

荊君熊圉問水旱理亂,亢倉子曰:水旱由天,理亂由人。若人事和理,雖有水旱,無能爲害,堯湯是也。故周之秩官云:人强勝天。若人事壞亂,縱無水旱,日益崩離,且桀紂之滅,豈惟水旱?荊君北面遵循,稽首曰:天不弃不穀,及此言也。乃以弘璧十朋,爲亢倉子壽,拜爲亞尹,曰:庶吾國有瘳乎?亢倉子不得已,中宿微服,違之他邦。

至理之世,山無僞隱,市無邪利,朝無侫禄。國產問:何由得人俗醇朴?亢倉子曰:政煩苛則人姦僞,政省一則人醇朴。夫人俗隨國政之方圓,猶蠖屈之於葉也,食蒼則身蒼,食黄則身黄。曰:何爲則人富?亢倉子曰:賦斂以時,官上清約,則人富;賦斂無節,官上奢縱,則人貧。

勾粵之簳,鏃以精金,鷙隼爲之羽,以之掊箠,則其與槁朴也無擇。及夫蕩寇爭衝,覿武決勝,加之駭弩之上,則三百步之外,不立敵矣。蜚景之劒,威奪白日,氣盛紫蜺,以之刲獲,則其與劂刃也無擇。及夫凶邪流毒,沸渭不靖,加之運掌之上,則千里之內不留行矣。夫材有分而用有當,所貴善因時而已耳。

昔者明皇聖帝,天下和平,萬物暢茂,群性得極,善因時而勿擾者也。近古是來,天下姦邪者衆,正直者寡;輕薄趨利者多,敦方退靜者鮮。姦者出言長於忠言,遂使天下之人交相疑害。

悲夫!作法貴於易避而難犯,救弊貴於省事而一令,除去豪横,則官人安;刑禁必行,則官人不敢務私利。官人不敢務私利而百姓富。史刑曰:眚災肆赦,赦不欲數,赦數則惡者得計,平人生心,而賢良否塞矣。人有大爲賊害,官吏捕獲,因廣條引,誣陷貞良,闊遠牽率,冀推時序,卒蒙赦宥。遇賊害者,訖無所快,自毒而已。由是平人遞生黠計,吏勞政酷,莫能鎮止。此由數赦之過也。夫人之所以惡爲無道不義者,爲其有罰也;所以勉爲有道行義者,爲其有賞也。今無道不義者赦之,而有道行義者被妎而不賞,欲人之就善也,不亦難乎?世有賢主秀士,肯察此論。人怨者,非不接人也;神怒者,非不事神也。巧侫甚,人愈怨;淫祀盛,神益怒。

《君道》篇第四

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物攖之,謂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氣,故此官之所以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以爲立官之本矣。草鬱則爲腐,樹鬱則爲蠧,人鬱則爲病,國鬱則百慝並起,危亂不禁。所謂國鬱者,主德不下宣,人欲不上達也。是故聖王貴忠臣正士,爲其敢直言而決鬱塞也。克己復禮,賢良自至;君耕後蠶,蒼生自化。

由是言之,賢良正可待不可求,求得非賢也;蒼生正可化不可刑,刑行非理也。堯舜有爲人主之勤,無爲人主之欲,天下各得濟其欲;有爲人主之位,無爲人主之心,故天下各得肆其心。士有天下人愛之而主不愛者,有主獨愛之而天下人不愛者。用天下人愛者則天下安,用主獨愛者則天下危。人主安可以自放其愛憎哉!由是重天下愛者,當制其情。所謂天下者,謂其有萬物也;所謂邦國者,謂其有人衆也。夫國以人爲本,人安則國安,故憂國之主,務求理人之材。玉之所以難辨者,謂其有𥑋石也;金之所以難辨者,謂其有鍮石也。

今夫以隼翼而被之鷃,視而不明者正以爲隼,明者視之乃鷃也。今夫小人多誦經籍方書,或學奇技通說,而被以青紫章服,使愚者聽而視之,正爲君子也。明者聽而視之,乃小人也。故人主誠明,以言取人,理也;以才取人,理也;以行取人,理也。人主不明,以言取人,亂也;以才取人,亂也;以行取人,亂也。夫聖主之用人也,貴耳不聞之功,目不見之功,口不可道之功,而百姓暢然自理矣。若人主貴耳聞之功,則天下之人運貨逐利而市譽矣;貴目見之功,則天下之人恢形異藝而爭進矣;貴可道之功,則天下之人習舌調吻而飾辭矣。使天下之人市譽爭進,飾辭見達者,政敗矣。人主皆知鏡之明己也,而惡士之明己也。鏡之明己也功細,士之明己也功大。知其細,失其大,不知類矣。

於呼,人主清心省事,人臣恭儉守職,太平立致矣!而世或難之,吾所不知也。若人主方寸之地,不明不斷,則天地之宜,四海之內,動植萬類,咸失其道矣。以耳目取人者,官多而政亂;以心慮取人者,官少而政清。是知循理之世,務求不可見、不可聞之材;澆危之世,務取可聞、可見之材。嗚呼!人主豈知哉!以耳目取人,人皆勷敚以買譽;以心慮取人,人皆靜正以勤德。吏靜正以勤德,則不言而自化;吏勷敚以買譽,則刑之而不畏,世主豈知哉!

《臣道》篇第五

夫國之將興也,朝廷百吏,或短或長,或醜或美,或怡或厲,或是或非。雖聽其言、觀其貌,有似不同;然察其志、徵其心,盡於爲國。所以剛訐不怨,黜退不愕,議得其中,無違乎理。故天不惑其時,地不乏其利,人不亂其事。鬼神開贊,蠻夷柔同,保合太和,萬物化育。國之將亡也,朝廷百吏,姿貌多美,顏色諧和,詞氣華柔,動止詳潤。雖觀其貌、聽其言,有若歡洽;然察其志、徵其心,盡在竟位。所以聞奇則恠,見異必愕,狙嫉相蒙,遂喪其道。故天告災時,地生反物,人作凶德,鬼神間禍,戎狄交侵,喪亂弘多,萬物不化。夫不傷貨財、不妎人力、不損官吏,而功成政立,下阜百姓,上滋主德,如此者,忠賢之臣也。若費財煩人,危官苟效,一時功利,規賞於主,不顧過後,貽災於國,如此者,姦臣也。至理之世,官得人;不理之世,人得官。

邾龍覰問事君,亢倉子曰:既榮名而臣人者,心莫若公,貌莫若和,言莫若正。公不欲露,和不欲雜,正不欲犯。古之清勤,爲國修政;今之清勤,爲身修名。夫爲國修政者,區處條別,動得其宜,合於大體;爲身修名者,區處條別,致遠不通,拘於小節。是知心以道爲主抵,事得其所;心以事爲主抵,物失其所。臣居上位不諫,下位不公,不合贍其禄。君不嚴敬大臣,不彰信小臣,不合官其朝,有才者不必忠,忠者不必有才。臣不患不忠,適恐盡忠而主莫之信;主不患不信,適恐信之而莫能事事。上等之人,得其性則天下理;中等之人,得其性則天下亂。明主用上等之人,當委以權宜便事,肆其所爲;用中等之人,則當程課其功,示以賞罰。

《賢道》篇第六

賢良所以屢求而不至,難進而易退者,非爲愛身而不死王事,適恐盡忠而主莫之信耳。自知有材識之人,外恭謹而內無憂。其於衆也,龢正而不狎。親之則彌莊,踈之則退去而不怨。窮厄則以命自寬,榮達則以道自正。人有視其儀賢也,聽其聲賢也,徵神課識,或負所望。夫賢人其見用也,入則諷譽,出則龔默,職司勤辨,居室儉閑。其未見用也,藏身於衆,藏識於目,藏言於口,飽食安步,獨善其身,貞而不怨。智者不疑事,識者不疑人。有識之士,行危而色不可踈,言遜而理不可拔。凡謂賢人,不自稱賢,效在官政,功在事事。太平之時,上士運其識,中士竭其耐,小人輸其力。

齊有掊子者,材可以振國,行可以獨立,事父母孝謹,鄉黨恭循。念居貧無以爲養,施信義而游者久之矣。所如寡合,或爲乘時誇毗者所蚩。紿於是,負杖步足,問乎亢倉子,曰:吾聞至人忘情,黎人不事情。存情之曹,務其教訓而尊信義,吾乃今不知爲工。受不信爲信,信而不見信爲信,爲勤慕義爲義,人義而不俟義爲義。然則信義之士,常獨厄隨退,胡以取貴乎時,而教理之所上也?

亢倉子俯而循衽,仰而譆,超然而歌曰:時之陽兮信義昌,時之默兮信義伏。陽與默、昌與伏,汩吾無誰私兮,羌忽不知其讀。夫運正性以如適,而物莫之應者,真不行也。夫真且不行,謂之道喪。道喪之時,上士乃隱。隱之爲義,有可爲也,莫可爲者,有可用也,莫可用者也。

祭公問:賢材何從而?亢倉子曰:賢正可待不可求,材慎在求不慎無。若天子靜、大臣明、刑不避貴、澤不隔下,則賢人自至而求用矣。賢人用,則四海之內,明目而視,清耳而聽,坦心而無鬱矣。天自成,地自寧,萬物醇化,鬼神不能靈,故曰賢正可待不可求。若天子勤明,大臣和理之求士也,則恢弘方大、公直靖人之才至;若天子苛察,大臣躁急之求士也,則曲心巧應、毀方破道之才至;若天子疑忌,大臣巧隨之求士也,則奇姓異名、仄媚恠術之才至;若天子自賢,大臣固位之求士也,則事文逐譽、貪濁浮麗之才至;若天子依違,大臣回佞之求士也,則外忠內僻、情毒言和之才至。故曰才慎在求不慎無。

若者黄帝得常仙封鴻鬼容丘,商王得伊尹,中興得甫申,齊桓得寧籍,皆由數君體道邁仁,布昭聖武,思輯光明,寬厚昌正,而衆賢自至而求用,非爲簡核而得也。祭公曰:夫子云賢人不求而自至,亦有非賢不求而自至者乎?亢倉子曰:夫非賢不求而自至者,固衆矣。夫天下有道,則賢人不求而自至;天下無道,則非賢不求而自至。人主有道者寡,無道者衆,天下賢人少,不肖者多。是知非賢不求而自至者多矣。祭公曰:賢固濟天下,材亦能濟天下,俱濟天下,賢與材安異耶?

亢倉子曰:窘乎哉,其問也!夫功成事畢,不徇封譽,恭退朴儉之謂賢;功成事畢,榮在禄譽,光揚滿志之謂材。賢可以鎮國,材可以理國。所謂鎮者,龢寧無爲,人不知其力;所謂理者,勤率其事,人知所於德。一賢統衆材則有餘,衆材度一賢猶不足,如是賢材之殊域。有居山林而諠者,有在人俗而靜者,有諠而正者,有靜而邪者也。凡視察其貌,鄙俗而能有賢者,萬不有一;視察其貌,端雅而實小人者,十而有九。夫不鍊其言而知其文,不責其儀而審其度,不采其譽而知其善,不流其毀而斷其實,可謂有識者也。

《順道》篇第七

閔子騫問仲尼:道之與孝,相去奚若?仲尼曰:道者自然之妙用,孝者人道之至德。夫其包運天地,發育萬物,曲成類形,布丕性壽,其功至實,而不爲物府,不爲事官,無爲功尸,捫求眎聽,莫得而有,字之曰道;用之於人,字之曰孝。孝者,善事父母之名也。夫善事父母,敬順爲本,意以承之。順承顏色,無所不至。發一言,舉一意,不敢忘父母;營一手,措一足,不敢忘父母。事君不敢不忠,朋友不敢不信,臨下不敢不敬,嚮善不敢不勤。雖㞐獨室之中,亦不敢懈其誠,此之謂全孝。故孝誠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感必應,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昔者虞舜,其大孝矣乎!庶母惑父,屢憎害之。舜心益恭,懼而無怨。謀使浚井,下土實之,于時天休震動,神明駿赫,道穴而出,奉養滋謹。由是玄德茂盛,爲天下君,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文王之爲太子也,其大孝矣!朝夕必至乎寢門之外,問寺人曰:茲日安否何如?曰安,太子温然喜色;小不安節,太子色憂滿容。朝夕食上,太子必視寒暖之節;食下,必知膳羞所進,然後退。寺人言疾,太子肅冠而齊。膳宰之饌,必敬眎之;湯液之貢,必親嘗之。嘗饌善,則太子亦能食;嘗饌寡,太子亦不能飽。以至乎復初,然後亦復初。君後有過,怡聲以諷;君後所愛,雖小物必嚴龔。是故孝成於身,道洽天下。《雅》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言文王靜作進退,天必贊之,故紂不能害。夢啓之壽,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閔子騫曰:善事父母之道,幸既聞之矣,敢問教子之義?仲尼曰:凡三王教子,必視禮樂。樂,所以修內;禮,所以修外。禮樂交修,則德容發輝于貌,故能温恭而文明。夫爲人臣者,煞其身有益於君則爲之,况利其身以善其君乎?是故擇建忠良貞正之士,爲之師傅,欲知其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夫知爲人子,然後可以爲人父;知爲人臣,然後可以爲人君;知事人,然後能使人。此三王教子之義也。閔子騫退而事之於家,三年人無間於父母兄弟之言,交遊稱其信,鄉黨稱其仁,宗族稱其悌,德行之聲,溢於天下,此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齊太子坐清臺之上,燕莊侯他高冠嚴色,左帶玉具劒,右帶環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太子讀書不視。壯侯他問曰:齊國有寶乎?太子曰:主信臣忠,百姓戴上,齊國之寶也。壯侯他應聲解劒而去。

嗚呼,人有偏蔽,終身莫自知已乎!賢者見之,寬恕而不言。小人暴愛而溢言,親戚憐嫉而貳言。人有偏蔽,惡乎不自知哉。是故君子檢身,常若有過。衣其衣,食其食,知其過,而不克有以正之者,君子恥之。將欲有言,識其必不能行者,君子罕言。當責衆人之惡者,視已善乎哉。當責衆人之邪者,視已正乎哉,此之謂反明。

翟西氏之子甚孝謹,翟西憐其子而好妄與之言。翟西辰出夕返,則曰甲死矣,其子信之,既而甲在焉。他夕則曰乙且害余,其子伺將行仇,既而不見惡端。他夕則曰丁病矣,其子覘之,丁誠無恙。舉此類也,冒淹年序,子固孝謹,至於訓勒,益不保承。鄉國之人,疾其咎口,謀將煞之。翟西聞而懼,歸以告子,子未甚信,既而翟西見煞。謂多言之人爲踈露,亦有辭約而不密者;謂輕佻之人爲不定,亦有體閑而心躁者;謂叢雜之人爲猥細,亦有外潔而內濁者。若類而引之,不可殫載,若非徹識,孰克究詳?

時有不可不應事也者,內靜而外動,易動而難靜;時有不可不求事也者,內思而外待,待至而後樂。是故外靜而內動者,摇思而損性;奔走而逐利者,勞力而害名。人生於世,或有事不遂志,而宣言云不遇時者,是無異負丹頸之罪,俟時行戳,豈不殆哉!其博才通識,未見稱用者,正可云時非不清,命未與耳,豈不韙歟。

長於諫者,務依存前人之性,而翦制其情之所由起。是以彼此開進,親敬殷篤;不長於諫者,務攻前人之性而暗於情之所來,是以彼此嫌貳,猜釁日積。兒童之所簡者,迺耆耋之所非;耳目之所娛者,迺心慮之所疾。徤責天下之愚者,已之未賢也;徤責天下之迷者,已之未明也。以未賢責衆愚,未賢者以之亡;以未明責衆迷,未明者以之傷。

《農道》篇第八

人捨本而事末,則不一令;不一令,則不可以守、不可以戰。人捨本而事末,則丌產約;丌產約,則輕流徙;輕流徙,則國家時有災患,皆生遠志,無復居心。人捨本而事末,則好知;好知,則多詐;多詐,則巧法令;巧法令,則以是爲非、以非爲是。古先聖王之所以理人者,先務農人。農人非徒爲地利也,貴行其志也。人農則朴,朴則易用,易用則邊境安,安則主位尊。人農則童,童則少私義,少私義則公法立。力博深農則丌產複,丌產複則重流散,重流散則死丌處無二慮,是天下爲一心矣。天下一心,軒皇几蘧之理,不是過也。

古先聖王之所以茂耕織者,以爲本教也,是故天子躬率諸侯耕籍田。大夫士第有功級,勸人尊地產也。后妃率嬪御蠶於郊,桑公田,勸人力婦教也。男子不織而衣,婦人不耕而食,男女貿功,資相爲業,此聖王之制也。故敬時愛日,埒實課功,非老不休,非疾不息,一人勤之,十人食之。當時之務,不興土功,不料師旅,男不出御,女不外嫁,以妨農也。黄帝曰:四時之不可正,正五穀而已耳。

夫稼,爲之者人也,生之者天也,養之者地也。是以稼之容足,耨之容耰,耘之容手,是謂耕道。農攻食,工攻器,賈攻貨,時事不龔,敚之以土功,是謂大兇。凡稼,早者先時,暮者不及時,寒暑不節,稼乃多災。冬至已後五旬有七日而昌生,於是乎始耕。事農之道,見生而藝生,見死而穫死。天發時,地產財,不與人期。有年祀土,無年祀土,無失人時。迨時而作,過時而止,老弱之力,可使盡起。不知時者,未至而逆之,既往而慕之,當丌時而薄之,此從事之下也。

夫耨必以旱,使地肥而土緩,稼欲產於塵土,而殖於地堅者。慎其種,勿使數,亦無使踈。於其施土,無使不足,亦無使有餘。甽欲深以端,畝欲沃以平,下得陰,上得陽,然後咸生。立苗有行,故速成。强弱不相害,故速大。正丌行,通其中,䟽爲泠風,則有收而多功。率稼望之有餘,就之則䟽,是地之竊也;不除則蕪,除之則虚,是事傷之也。苗,丌弱也欲孤,丌長也欲相與居,丌熟也欲相與扶。三以爲族,稼乃多穀,凡苗之患,不俱生而俱死。是以先生者美米,後生者爲秕。是故其耨也,長其兄而去其弟。樹肥無使扶踈,樹墝不欲專生而獨居。肥而扶踈則多秕,墝而專居則多死。不知耨者,去其兄而養其弟,不收其粟而收其秕,上下不安,則稼多死。

得時之禾,長秱而大穗,圜粟而薄糠,米飴而香,舂之易而食之强;失時之禾,深芒而小莖,穗銳多秕而青蘦。得時之黍,穗不芒以長,團米而寡糠;失時之黍,大本華莖,葉膏短穗。得時之稻,莖葆長秱,穗如馬尾;失時之稻,纖莖而不滋,厚糠而菑死。得時之麻,踈節而色陽,堅枲而小本;失時之麻,蕃柯短莖,岸節而葉蟲。得時之菽,長莖而短足,其莢二七以爲族,多枝數節,竟葉繁實,稱之重,食之息;失時之菽,必長以蔓,浮葉虚本,踈節而小莢。得時之麥,長秱而頸族,二七以爲行,薄翼而䵍色,食之使人肥且有力;失時之麦,胕腫多病,弱苗而莢穗。是故得時之稼豐,失時之稼約,庶穀盡宜,從而食之,使人四衛變强,耳目聰明,兇氣不入,身無苛殃。善乎孔子之言!冬飽則身温,夏飽則身涼。夫温涼時適,則人無疾疢;人無疾疢,是疫癘不行;疫癘不行,咸得遂其天年。故曰穀者人之天,是以興王務農。王不務農,是棄人也,王而棄人,將何國哉!

《兵道》篇第九

秦景主將眎强兵於天下,使庶長鮑戎,必致亢倉子,待以壤邑十二,周實迫之。亢倉子至自榮泉,賓于上館。景主三日弗得所問,下席北首頓珪曰:天果無意恤孤耶?

亢倉子油然覷眄,曰:朕以主爲異之問,而寧弊弊焉以斫剌爲。故抑者亦隨丌欲而得正焉,無如可矣。

景主一拜再舉,歛黼衽、端珪,抑首而坐,曰:實惟天所命。

亢倉子仰欀而嘘,俯正顏色,曰:原兵之所起,與始有人俱。凡兵也者,出人之威也。人之有威,性受於天,故兵之所自來上矣。嘗無少選不用,貴賤長少賢愚相與同。察兵之兆:在心懷恚而未發,兵也;疾視、作色,兵也;傲言、推捘,兵也;侈鬥攻戰,兵也;此四者鴻細之爭也。未有蚩尤之時,人實揭材木以鬥矣,黄帝用水火矣,共工稱亂矣,五帝相與爭矣,一興一廢,勝者用事。夫有以咽藥而死者,欲禁天下之醫,非也;有以乘舟而死者,欲禁天下之舩,非也;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禁天下之兵,非也。夫兵之不可廢,譬水火焉,善用之則爲福,不善用之則爲禍。是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罰不可偃於國,征伐不可偃於天下。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偃兵。兵誠義,以誅暴君而振苦,人人之悅也。若孝子之見慈親,餓隸之遇美食,號呼而走之,若强弩之射深谷也。勝負之決,勿徵於他,必反人情。人之情,欲生而惡死,欲榮而惡辱。死生榮辱之道一,則三軍之士可使一心矣。凡軍欲其衆也,心欲其一也,三軍一心,則令可使無敵矣。古之至兵,蓋重令也。故其令强者其敵弱,其令信者其敵詘。先勝之於此,則勝之於彼。誠若此,則敵胡足勝也。凡敵人之來也,以求利也。今來而得死,且以走爲利。敵皆以走爲利,則刃無所與接矣,此之謂至兵。傲虐姦詐之與義理反也,其勢不俱勝,不兩立,故義兵之入於敵之境,則人知所庇矣。兵至於國邑之郊,不踐果稼,不穴丘墓,不殘積聚,不焚室屋。得人虜,厚而歸之,信與人期,以敚敵資,以章好惡,以示逆順,若此而猶有愎狠淩傲,遂宕不聽者,雖行武焉,可也。先發聲,出號令,曰:兵之來也,以除人之讎,以順天之道。故剋其國,不屠其人,獨誅所誅而已矣。於是舉選秀士賢良而尊封之,求見孤疾長老而拯救之,發府庫之財,散倉廩之穀,不私其物,曲加其禮。今有人於此,能生死一人,則天下之人爭事之矣。義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悅?故義兵至,則鄰國之人歸之若流水,誅國之人望之如父母,行地滋遠,得人滋衆。

辭未終,景主興,稽首曰:孤獲聞先生教言,不覺氣盈宇宙,志知所如也,而心滋益龔。於是步前稱觴,爲亢倉子壽。拜居首列,師位嚴於齋室。又月涉旬,辰加天關,白晝行道。

洞灵真经

庚桑子

老子之役有庚桑楚者,陈人也。偏得老子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壤。后游吴,隐毗陵盂峰,道成仙去。后有汉辅光张天师、唐张果老相继隐修,因号张公坛福地。古建洞灵观,宋改天申万寿宫。着书九篇,号庚桑子,一名亢仓子,唐封洞灵真人,书为《洞灵真经》。

全道第一

亢仓子居羽山之颜三年。俗无疵疠而仍縠熟,其俗窃相谓曰:亢仓子之始来,吾鲜然异之,今吾日计之不足,岁计之有余,其或圣者耶?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亢仓子闻之,色有不释。其徒黡啜从而启之。亢仓子曰: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其所如往。今以羽俗父子窃窃焉,将俎豆予我其的之人邪?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黡啜曰:不然,夫寻常之汙,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为之制;步仞之丘,巨兽无所隐其躯,而蘖狐为之祥。且也尊贤事能,饷善就利,自尧舜以固然,而况羽俗乎?先生其听矣。

亢仓子曰:嘻来夫!二子者知乎?函车之兽介而离山,罔罟制之;吞舟之鱼荡而失水,蝼蚁苦之。故鸟兽居欲其高,鱼鳖居欲其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亦不厌深眇而已。吾语若大乱之本榼乎?尧舜之间其终存乎?千代之后,必有人与相食者矣。言未终,南子荣之樗色蹵然膝席曰:樗年运而长矣,将奚以托业,以事斯言?亢仓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绪年,或可以及此言。虽然,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谒吾师聃。亢仓子既谢,荣之樗不释羽俗而龙已乎。

天下之水性清,土者滑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寿物者滑之,故不得寿物也者。所以养性也。今世之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也。是故圣人之于声色滋味也,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捐之。此全性之道也。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万物章章以害一生,生无不伤。故圣人之制万物也,全其天也,天全则神全矣。神全之人,不虑而通,不谋而当,精照无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地然。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昏,此之谓全道之人,心平正不为外物所诱。曰:清清而能久,则明明而能久,则虚虚,则道全而居之。

秦佚死,亢仓子哭之,其役曰:天下皆死生,何哭为也。亢仓子曰:天下皆哭,安得不哭。其役曰:哭者必哀,而先生未始哀,何也?亢仓子曰:举天之下,吾无与乐,安所取哀?蜕地之谓水,蜕水之谓气,蜕气之谓虚,蜕虚之谓道。虚者道之体,靖者道之地,理者道之纲,识者道之目。道,所以保神德,所以宏量礼,所以齐仪物,所以养体。好质白之物者以黑为污,好质黑之物者以白为污。

吾又安知天下之正洁污哉!由是不主物之洁污者矣夫。瞀视者以黊为赤,以苍为玄,吾乃今所谓皂白,安知识者不以为赪黄?吾又安知天下之正色哉?由是不遁物之色矣。夫好货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好马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好书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吾又安知天下之果可好者、果可恶者哉!由是不见物之可以保恋矣,无能滑吾真矣。

陈怀君柳使其大夫祷行聘于鲁,叔孙卿私曰:吾国有圣人,若知之乎?陈大夫曰:奚以果明其圣?叔孙卿曰: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敝邑则小,亦有圣人,异于所闻。曰:圣人为谁?陈大夫曰:有亢仓子者,偏得老聃之道,其能用耳视目听。定公闻而异焉,使叔孙氏报聘且致亢仓子,待以上卿之礼。

亢仓子至,宾于亚寢。鲁公卑辞以问之,亢仓子曰:吾能视听不用耳目,非能易耳目之所用,告者过也。公曰:孰如是,寡人增异矣。其道若何,寡人果愿闻之。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际八荒之表,迩在眉睫之内,来于我者,吾必尽知之,乃不知为是我。七窍手足之所觉,六腑五脏心虑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用道》第二

天不可信,地不可信,人不可信,心不可信,惟道可信,贤主秀士岂知哉。昔者桀信天与其虘四海,已不勤于道,天夺其国以授殷。纣亦信天与其虘四海,已不龚于道,天夺其国以授周。今夫惰农信地实生百谷,不力于道,地窃其果稼而荒翳之。齐后信人之性酧让,不明于其道,举全境以付人,人实鸱义而有其国。凡人不修其道,随其心而师之,营欲茂滋,灾疾朋衅,戕身损寿,心斯害之矣。故曰:惟道可信。

天坠非道,不能悠久;苍生非贤,不能靖顺;庶政非材,不能和理。夫用道之人,不露其用,福滋万物,归功无有,神融业茂,灵庆悠长。知而辩之谓之识,知而不辨谓之道。识以理人,道以安人。夫鸡辰而作,负日任劳,流汗洒坠,夜分仅息,农夫之道也。俯拾仰取,钱心锥撮,力思搏精,希求利润,贾竖之道也。咽气谷神,宰思损虑,超遥轻举,日精炼仙,高土之道也。专情耑想,毕志所事,伦揆忘寝,谋効位思,人臣之道也。清心省念,察验近习,务求才良,以安万姓,人主之道也。若由是类之,各顺序其志度,不替塞其业履,是为天下有道。导筋骨则形全,翦情欲则神全,靖言语则福全。克保此三全,是谓清贤。

道德盛则鬼神助信,义敦则君子合礼,义备则小人怀。有识者自是,无识者亦自是;有道者静默,喑钝者亦静默。物固有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先号后笑,始吉终凶,身可亲而才不堪亲,才可敬而身不堪敬,敬甚则不亲,亲甚则不敬。亲之而疏,疏之而亲,恩甚则怨生,爱多则憎至。有以速为贵,有以缓为贵,有以直为贵,有以曲为贵,百事之宜其由甚微,不可不知。是富则身通,理势然也。同道者相爱,同艺者相嫉;同与者相爱,同取者相嫉;同病者相爱,同壮者相嫉,人情自然也。才多而好谦,贫贱而不谄,处劳而不为辱,贵富而益恭勤,可谓有德者也。

《政道》篇第三

人无法以知天之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所行。若知天之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所行,当则诸生血气之类,皆得其处,而安其产矣。人臣亦无法以知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若知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才力而以为用矣。信全则天下安,信失则天下危。夫百姓勤劳,财物殚尽,则争害之心生,而不相信矣。人不相信,由政之不平也,政之不平,吏之罪也,吏之有罪,刑赏不齐也,刑赏不齐,主不勤明也。夫主勤明则刑赏一,刑赏一则吏奉法,吏奉法则政下宣,政下宣则民得其所,而交相信矣。是知天下不相信者,由主不勤明也。

亢仓子居息壤五年,灵王使祭公致篚帛与纫璐曰:余末小子,否德忝位,水旱不时,借为人苦,何以禳之?亢仓子曰:水阴沴也,阴于国政类刑、人事类私,旱阳过也。阳於国政类德、人事类盈。楚以为凡遭水旱,天子宜正刑修德,百官宜去私戒盈,则以类而消,百福日至矣。

郑有胡之封珪戎弓,异时失同于荆。荆曰必得封珪戎弓,不然临兵于汝。郑君病之,驾见亢仓子曰:封珪戎弓,先君得之,胡绵代功,宝传章翼。嗣今荆恃大而曰必得,不然临兵,国危矣。寡人欲以他封珪戎弓往,若之何?亢仓子曰:君其少安。今是楚亦有宝于此,饰楚之宝以贳罪于君,楚所不能为,君必致夫真。今荆以浅鲜之过,而负其威刑,申逞不直,以耗敚与国,荆失诸侯於是乎。在诸侯闻之,将警劝备伦比,勤明会同,上义固存郑焉。首君姑待之,岂必非福。于是以胡珪戎弓往来至郢,荆人闻之曰:彼用圣人之训辞,吾焉取此,以暴不直於天下,而令诸侯实生心焉。遽返其赂而益善郑焉。

人之情欲,生而恶死,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天下之人得其欲则乐,乐则安;不得其欲则苦,苦则危。若人主放其欲,则百吏庶夫具展其欲,百吏庶夫具展其欲,则天下之人,贫者竭其力,富者竭其财,四人失其序,皆不得其欲矣。

天下之人不得其欲,则相与携持保抱,逋逃隐蔽,漂流捃采,以祈性命。吏又从而捕之,是故不胜其危苦,因有群聚背叛之心生。若群聚背叛之心生,则国非其国也。勿贪户口,百姓汝走;勿壮城池,百姓汝疲。赋敛不中,穷者日穷,刑罚且二。贵者日贵,科禁不行,国则以倾。官吏非才,则宽猛失所,或与百姓争利,由是狡诈之心生。所以百姓奸而难知。夫下难知则上人疑,上人疑则下益惑,下既惑则官长劳,官长劳则赏不足劝、刑不能禁,易动而难静。此由官不得人故也。政术至要,力于审士。士有才行比於一乡,委之乡才;行比于一县,委之县才;行比于一州,委之州才;行比于一国,委之国政,而后乃能无伏士矣。

人有恶戾於乡者,则以诲之,不改是为恶戾,于县则挞之,不改是为恶戾;於州则移之,不改是为恶戾;于国则诛之,而后乃能无逆节矣。诚如是,举天下之人,一一胸怀无有干背谄慢之萌矣。此之谓靖人。凡为天下之务,莫大求士。士之待求,莫善通政。通政之善,莫若靖人。靖人之才,盖以文章考之,百不四五;以言论考之,十或一二;以神气靖作态度考之,十全八九。是皆贤王庆代、明识裁择所能尔也。夫下王危世,以文章取士,则翦巧绮滥益至,而正雅素实益藏矣;以言论取士,则浮掞游饰益来,而謇谔诤直益晦矣;以神气靖作态度取士,则外正内邪益尊,而清修明实益隐矣。若然者,贤愈到,政愈僻,令愈勤,人愈乱矣。天下至大器也,帝王至重位也,得士则靖,失士则乱。

人主劳于求贤,逸於任使。于呼,守天聚人者,其胡可以不事诚於士乎!人情失宜,主所深恤。失宜之大,其痛刑狱。夫明达之才,将欲听讼,或诱之以诈,或胁之以威,或贿之以情,或苦之以戮,虽作设权异,而必也公平。故使天下之人,生无所于德,死无所於怨。夫秉国建吏,持刑若此,可谓至官。至官之世,群情和正,诸产咸宜,爱敬交深,上下条固,不可摇荡,有类一家。苟有达顺陵逆,安得动哉?

平王返正,既宅天邑,务求才良。等闻一善,喜豫连日。左右侍仆累言大臣贤异者,如是逾岁,王曰:余一人于德不明,求贤异益恐山泽遗逸不举,岂乐闻。吾以自闭塞哉!迩者仄媚仆臣,累誉权任,颇阶左右,意余孱昧,无能断明,徒唯共和,依违浸长,自贤败德,莫此为多。不时匡遏,就滋固党。于是弃左右近习三人,市贬庶司尹长五人,曰无令臣君者附下罔上,持禄阿意。天下闻之,称为齐明。海南之西归者七国。

至理之世,舆服纯素,宪令宽简,禁网疏阔。夫舆服纯素则人不胜羡,宪令宽简则俗无忌讳,禁网疏阔则易避难犯。若人不胜羡则嗜欲希微,而服役乐业矣。俗无忌讳则抑闭开舒,而欢欣交通矣。易避难犯则好恶分明,而贵德知耻矣。夫服役乐业之谓顺,欢欣交通之谓和,贵德知耻之谓正,浮堕之人不胜于顺,逆节之人不胜于和,奸邪之人不胜於正,顺和正三者,理国之宗也。

衰末之世,舆服文巧,宪令禳祈,禁网颇僻。夫舆服文巧则流相炎慕,宪令禳祈则俗多忌讳,禁网颇僻则莫知所逭。若流相炎慕则人不忠洁,而耻朴贵华矣。俗多忌讳则情志不通,而上下胶戾矣。莫知所逭则谗祸繁兴,而众不惧死矣。夫耻朴贵华之谓浮,上下胶戾之谓塞,众不惧死之谓冒,真正之士不官于浮,公直之士不官于塞,器能之士不官于冒,浮塞冒三者,乱国之梯也。

荆君熊圉问水旱理乱,亢仓子曰:水旱由天,理乱由人。若人事和理,虽有水旱,无能为害。尧汤是也。故周之秩官云,人强胜天。若人事坏乱,纵无水旱,日益崩离,且桀纣之灭,岂惟水旱?荆君北面遵循,稽首曰:天不弃不谷,及此言也。乃以弘璧十朋为亢仓子寿,拜为亚尹,曰:庶吾国有瘳乎?亢仓子不得已,中宿微服,违之他邦。

至理之世,山无伪隐,市无邪利,朝无侫禄。国产问:何由得人俗醇朴?亢仓子曰:政烦苛则人奸伪,政省一则人醇朴。夫人俗随国政之方圆,犹蠖屈之于叶也,食苍则身苍,食黄则身黄。曰:何为则人富?亢仓子曰:赋敛以时,官上清约,则人富;赋敛无节,官上奢纵,则人贫。

勾粤之竿镞以精金,鸷隼为之羽,以之掊箠,则其与槁朴也无择。及夫荡寇争冲,觌武决胜,加之骇弩之上,则三百步之外不立敌矣;蜚景之剑威夺白日,气盛紫蜺,以之刲获,则其与劂刃也无择。及夫凶邪流毒,沸渭不靖,加之运掌之上,则千里之内不留行矣。夫材有分而用有当,所贵善因时而已耳。

昔者明皇圣帝,天下和平,万物畅茂,群性得析,善因时而勿扰者也。近古以来天下奸邪者众,正直者寡,轻薄趋利者多,敦方退静者鲜。奸者出言长于忠言,遂使天下之人交相疑害,悲夫!

作法贵于易避而难犯,救弊贵于省事而一令,除去豪横则官人安,刑禁必行则官人不敢务私利。官人不敢务私利而百姓富。史刑曰:眚灾肆赦,赦不欲数。赦数则恶者得计,平人生心,而贤良否塞矣。人有大为贼害,官吏捕获,因广条引,诬陷贞良,阔远牵率,冀推时序,卒蒙赦宥。遇贼害者讫无所快,自毒而已。由是平人递生黠计,吏劳政酷,莫能镇止。此由数赦之过也。夫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者,为其有罚也;所以勉为有道行义者,为其有赏也。今无道不义者赦之,而有道行义者被妎而不赏,欲人之就善也,不亦难乎?世有贤主秀士肯察此论,人怨者非不接人也,神怒者非不事神也。巧佞甚人愈怨,淫祀盛神益怒。

《君道》第四

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之,谓之天子。天子之动也,以全天为。故此官之所以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则失所以为立官之本矣。草郁则为腐,树郁则为蠧,人郁则为病,国郁则百慝并起,危乱不禁。所谓国郁者,主德不下宣,人欲不上达也。是故圣王贵忠臣正士,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克已复礼,贤良自至;君耕后蚕,苍生自化。

由是言之,贤良正可待不可求,求得非贤也;苍生正可化不可刑,刑行非理也。尧舜有为人主之勤,无为人主之欲,天下各得济其欲;有为人主之位,无为人主之心,故天下各得肆其心。士有天下人爱之而主不爱者,有主独爱之而天下人不爱者,用天下人爱者,则天下安用主。独爱者则天下危,人主安可以自放其爱憎哉。由是重天下爱者,当制其情。所谓天下者,谓其有万物也;所谓邦国者,谓其有人众也。夫国以人为本,人安则国安,故忧国之主,务求理人之材。玉之所以难辨者,谓其有怪石也;金之所以难辨者,谓其有鍮石也。

今夫以隼翼而被之鷃视,而不明者,正以为隼明者视之乃鷃也。今夫小人多诵经籍方书,或学奇技通说,而被以青紫章服,使愚者听而视之,正为君子也;明者听而视之,乃小人也。故人主诚明,以言取人理也,以才取人理也,以行取人理也;人主不明,以言取人乱也,以才取人乱也,以行取人乱也。夫圣主之用人也,贵耳不闻之功,目不见之功,口不可道之功,而百姓畅然自理矣。若人主贵耳闻之功,则天下之人运货逐利而市誉矣;贵目见之功,则天下之人恹形异艺而争进矣;贵可道之功,则天下之人习舌调吻而饰辞矣。使天下之人市誉争进饰辞见达者,政败矣。人主皆知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已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也功大,知其细失其大,不知类矣。

于呼,人主清心省事,人臣恭俭守职,太平立致矣。而世或难之,吾所不知也!若人主方寸之地不明不断,则天地之宜,四海之内,动植万类,咸失其道矣!以耳目取人者,官多而政乱;以心虑取人者,官少而政清。是知循理之世,务求不可见不可闻之材;浇危之世,务取可闻可见之材。呜呼,人主岂知哉!以耳目取人,人皆勷敚以买誉;以心虑取人,人皆静正以勤德。吏静正以勤德,则不言而自化;吏勷敚以买誉,则刑之而不畏,世主岂知哉!

《臣道》第五

夫国之将兴也,朝廷百吏,或短或长,或丑或美,或怡或厉,或是或非。虽听其言,观其貌,有似不同,然察其志、征其心,尽于为国,所以刚讦不怨,黜退不愕,得其中无违乎理。故天不惑其时,坠不乏其利,人不乱其事,鬼神开赞,蛮夷柔同,保合太和,万物化育。国之将亡也,朝廷百吏姿貌多美,颜色谐和,词气华柔,动止详润,虽观其貌、听其言,有若欢洽,然察其志、征其心,尽在竟位。所以闻奇则怪,见异必愕,狙嫉相蒙,遂丧其道。故天告灾时,坠生反物,人作凶德,鬼神间祸,戎狄交侵,丧乱弘多,万物不化。夫不伤货财、不妎人力、不损官吏而功成政立,下阜百姓,上滋主德,如此者忠贤之臣也。若费财烦人,危官苟效,一时功利,规赏于主,不顾过后贻灾于国,如此者奸臣也。至理之世,官得人;不理之世,人得官。

邾龙覰问事君,亢仓子曰:既荣名而臣人者,心莫若公,貌莫若和,言莫若正。公不欲露,和不欲杂,正不欲犯。古之清勤为国修政,今之清勤为身修名。夫为国修政者,区处条别,动得其宜,合于大体;为身修名者,区处条别,致远不通,拘于小节。是知心以道为主,抵事得其所;心以事为主,抵物失其所。臣居上位不谏,下位不公,不合赡其禄。君不严敬,大臣不彰信,小臣不合官其朝。有才者不必忠,忠者不必有才。臣不患不忠,适恐尽忠而主莫之信;主不患不信,适恐信之而莫能事。事上等之人得其性,则天下理;中等之人得其性,则天下乱。明主用上等之人,当委以权宜便事,肆其所为;用中等之人,则当程课其功,示以赏罚。

《贤道》第六

贤良所以屡求而不至,难进而易退者,非为爱身而不死王事,适恐尽忠而主莫之信耳。自知有材识之人,外恭谨而内无忧。其于众也,和正而不狎,亲之则弥庄,疏之则退去而不怨,穷厄则以命自宽,荣达则以道自正。人有视其仪贤也,听其声贤也,征神课识,或负所望。夫贤人其见用也,入则讽誉,出则龚默,职司勤辨,居室俭闲。其未见用也,藏身于众,藏识於目,藏言于口,饱食安步,独善其身,贞而不怨。智者不疑事,识者不疑人。有识之士行危而色不可疏,言逊而理不可拔。凡谓贤人不自称贤,效在官政,功在事事。太平之时,上士运其识,中士竭其耐,小人输其力。

齐有掊子者,材可以振国,行可以独立,事父母孝,谨乡党恭。循念居贫无以为养,施信义而游者久之矣。所如寡合,或为乘时夸毗者所蚩。绐于是,负杖步足问乎亢仓子,曰:吾闻至人忘情,黎人不事情。存情之曹,务其教训而尊信义。吾乃今不知为工受不信为信,信而不见信为信;为勤慕义为义,人义而不俟义为义。然则信义之士,常独厄随退。胡以取贵乎?时而教理之所上也。亢仓子俯而循衽,仰而譆,超然而歌曰:时之阳兮信义昌,时之默兮信义伏。阳与默、昌与伏,汩吾无谁私兮,羌忽不知其读。夫运正性以如适,而物莫之应者,真不行也。夫真且不行,谓之道丧。道丧之时,上士乃隐。隐之为义有可为也、莫可为者也,有可用也、莫可用者也。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故莫可用者也。

祭公问贤材何从而不致,亢仓子曰:贤正可待不可求,材慎在求不慎无若。天子静、大臣明、刑不避贵、泽不隔下,则贤人自至而求用矣。贤人用则四海之内明,目而视清,耳而听坦,心而无郁矣。天自成,地自宁,万物醇化,鬼神不能灵,故曰贤,正可待不可求。若天子勤明,大臣和理,之求士也,则恹弘方大、公直靖人之才至;若天子苛察,大臣躁急,之求士也,则曲心巧应、毁方破道之才至;若天子疑忌,大臣巧随,之求士也,则奇姓异名、仄媚怪术之才至;若天子自贤,大臣固位,之求士也,则事文逐誉、贪浊浮丽之才至;若天子依违,大臣回佞,之求士也,则外忠内僻、情毒言和之才至。故曰才慎在求不慎无若者。

黄帝得常仙封鸿鬼容丘,商王得伊尹中兴得甫申,齐桓得宁籍,皆由数。君体道迈仁,布昭圣武,思辑光明,宽厚昌正,而众贤自至而求用,非为简核而得也。祭公曰:夫子云贤人不求而自至,亦有非贤不求而自至者乎?亢仓子曰:夫非贤不求而自至者,固众矣。夫天下有道,则贤人不求而自至;天下无道,则非贤不求而自至。人主有道者寡,无道者众,天下贤人少,不肖者多。是知非贤不求而自至者多矣。祭公曰:贤固济天下,材亦能济天下,俱济天下,贤与材安异耶?

亢仓子曰:窘乎哉,其问也!夫功成事毕,不徇封誉,恭退朴俭之谓贤;功成事毕,荣在禄誉,光扬满志之谓材。贤可以镇国,材可以理国。所谓镇者,和宁无为,人不知其力;所谓理者,勤率其事,人知所于德。一贤统众材则有余,众材度一贤犹不足。如是贤材之殊域,有居山林而喧者,有在人俗而静者,有喧而正者,有静而邪者也。凡视察其貌鄙俗而能有贤者,万不有一;视察其貌端雅,而实小人者十而有九失。夫不炼其言而知其文,不责其仪而审其度,不采其誉而知其善,不流其毁而断其实,可谓有识者也。

《顺训道》第七

闵子骞问仲尼,道之与孝相去奚若。仲尼曰:道者自然之妙用,孝者人道之至德。夫其包运天地,发育万物,曲成类形,布丕性寿,其功至实而不为物府,不为事官,无为功尸,扪求视听莫得而有,字之曰道。用之于人字之曰孝。孝者善事父母之名也。夫善事父母,敬顺为本,意以承之,顺承颜色,无所不至,发一言举一意不敢忘父母,营一手措一足不敢忘父母。事君不敢不忠,朋友不敢不信,临下不敢不敬,向善不敢不勤。虽居独室之中,亦不敢懈其诚,此之谓全孝。故孝诚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感必应,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昔者虞舜其大孝矣乎!庶母惑父,屡憎害之。舜心益恭,惧而无怨。谋使浚井,下土实之,于时天休震动,神明骏赫,道穴而出,奉养滋谨。由是玄德茂盛,为天下君。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文王之为太子也,其大孝矣。朝夕必至乎寝门之外,问寺人曰兹日安否何如,曰安,太子温然喜色;小不安节,太子色忧满容朝夕。食上太子必视寒暖之节,食下必知膳羞所进,然后退。寺人言疾,太子肃冠而齐膳宰之馔,必敬视之,汤液之。贡必亲尝之。尝馔善则太子亦能食,尝馔寡太子亦不能饱。以至乎复初,然后亦复初。君后有过,怡声以讽。君后所爱,虽小物必严龚。是故孝成于身,道洽天下。雅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言文王静作进退,天必赞之。故纣不能害。梦启之寿,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善事父母之所致也。闵子骞曰:善事父母之道,幸既闻之矣。敢问教子之义?仲尼曰:凡三王教子,必视礼乐。乐所以修内,礼所以修外。礼乐交修则德容发辉于貌。故能温恭而文明。夫为人臣者,煞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况利其身以善其君乎?是故择建忠良贞正之士,为之师傅,欲其知父于君臣长幼之道。夫知为人子,然後可以为人父;知为人臣,然后可以为人君;知事人,然后能使人。此三王教子之义也。闵子骞退而事之,于家三年,人无间於父母兄弟之言,交游称其信,乡党称其仁,宗族称其悌。德行之声溢于天下,此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齐太子坐清台之上,燕庄侯他高冠严色,左带玉具剑,右带环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太子读书不视。壮侯他问曰:齐国有宝乎?太子曰:主信臣忠,百姓戴上,齐国之宝也。壮侯他应声解剑而去。呜呼,人有偏蔽,终身莫自知已乎!贤者见之宽恕而不言,小人暴爱而溢言,亲戚怜嫉而贰言,人有偏蔽恶乎,不自知哉!是故君子检身常若有过,衣其衣,食其食,知其过而不克有以正之者,君子耻之。将欲有言,识其必不能行者,君子罕言。当责众人之恶者,视已善乎哉。当责众人之邪者,视已正乎哉?此之谓反明。

翟西氏之子甚孝谨,翟西怜其子而好妄与之言。翟西辰出夕返,则曰甲死矣,其子信之。既而甲在焉。他夕则曰乙且害余,其子伺将行仇,既而不见恶端。他夕则曰丁病矣,其子觇之,丁诚无恙。举此类也。冒淹年序子固孝谨,至于训勒,益不保承。乡国之人疾其咎口,谋将煞之。翟西闻而惧,归以告子,子未甚信,既而翟西见煞。谓多言之人为疏露,亦有辞约而不密者,谓轻佻之人,为不定;亦有体闲而心躁者,谓丛杂之人,为猥细;亦有外洁而内浊者,若类而引之,不可殚载。若非彻识,孰克究详。

时有不可不应事也者。内静而外动,易动而难静;时有不可不求事也者,内思而外待,待至而后乐。是故外静而内动者,摇思而损性;奔走而逐利者,劳力而害名。人生於世,或有事不遂志,而宣言云不遇时者,是无异负丹颈之罪,俟时行戳,岂不殆哉。其博才通识未见称用者,正可云时非不清,命未与耳,事不韪欤。长于谏者务依存前人之性,而翦制其情之所由起,是以彼此开进亲敬殷笃;不长于谏者务攻前人之性而暗於情之所来,是以彼此嫌贰猜衅日积。儿童之所简者,乃耆耋之所非;耳目之所娱者,乃心虑之所疾。徤责天下之愚者。已之未贤也;徤责天下之迷者,已之未明也。以未贤责众愚,未贤者以之亡;以未明责众迷,未明者以之伤。

《农道》第八

人舍本而事末,则不一令。不一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人舍本而事末,则丌产约。丌产约则轻流徙,轻流徙则国家时有灾患,皆生远志,无复居心。人舍本而事末,则好知。好知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巧法令则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古先圣王之所以理人者,先务农人。农人非徒农人,农人非徒为坠利也。贵行其志也。人人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安则主位尊。人农则童,童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博深农则丌产复,丌产复则重流散,重流散则死丌处无二虑。是天下为一心矣。天下一心,轩皇几蘧之理不是过也。

古先圣王之所以茂耕织者,以为本教也。是故天子躬率,诸侯耕籍,田大夫士第有功级,劝人尊坠产也;后妃率嫔御蚕於郊桑公田,劝人力妇教也。男子不织而衣,妇人不耕而食,男女贸功,资相为业,此圣王之制也。故敬时爱日,埒实课功,非老不休,非疾不息。一人勤之,十人食之。当时之务,不兴土功,不料师旅,男不出御,女不外嫁,以妨农也。黄帝曰:四时之不可正,正五谷而已耳。

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天也,养之者坠也。是以稼之容足,耨之容耰,耘之容手,是谓耕道。农攻食,工攻器,贾攻货,时事不龚,敚之以土功,是谓大凶。

凡稼早者先时。暮者不及时,寒暑不节,稼乃多灾。冬至已後五旬有七日而昌生,於是乎始耕。事农之道,见生而艺生,见死而获死。天发时,坠产财,不与人期。有年祀土,无年祀土,无失人时。迫时而作,过时而止,老弱之力,可使尽起。不知时者,未至而逆之,既往而慕之,当丌时而薄之,此事之下也。

夫耨必以旱,使坠肥而土缓,稼欲产於尘土而殖。於地坚者慎其种,勿使数,亦无使疏。於其施土,无使不足,亦无使有余。甽欲深以端,畝欲沃以平,下得阴,上得阳,然后咸生。立苗有行,故速成。强弱不相害,故速大。正丌行,通其中,疏为泠风,则有收而多功率。稼望之有余,就之则疏,是坠之窃也。不除则芜,除之则虚,是事伤之也。苗丌弱也,欲孤丌长也,欲相与居。丌熟也,欲相与扶,三以为族。稼乃多谷,凡苗之患,不俱生而俱死。是以先生者美米,后生者为粃。是故其耨也,长其兄而去其弟,树肥无使扶疏,树墝不欲专生而独居。肥而扶疏,则多秕;墝而专居,则多死。不知耨者,去其兄而养其弟,不收其粟而收其秕,上下不安,则稼多死。

得时之禾,长秱而大穗,团粟而薄糠,米饴而香,舂之易而食之强。失时之禾,深芒而小茎,穗锐多秕而青蘦。得时之黍,穗不芒以长,团米而寡糠。失时之黍,大本华茎,叶膏短穗。得时之稻,茎葆长,秱穗如马尾。失时之稻,纤茎而不滋,厚糠而菑死。得时之麻,疏节而色阳,坚枲而小本。失时之麻,蕃柯短茎,岸节而叶虫。得时之菽,长茎而短足,其荚二七以为族,多枝数节,竟叶繁实,称之重,食之息。失时之菽,必长以蔓,浮叶虚本疏节而小荚。得时之麦,长秱而颈族二七以为行,薄翼而醇色,食之使人肥且有力。失时之麦,胕肿多病,弱苗而荚穗。是故得时之稼丰,失时之稼约。庶谷尽宜,从而食之,使人四卫变强,耳目聪明,凶气不入,身无苛殃。善乎孔子之言,冬饱则身温,夏饱则身凉。夫温凉时适,则人无疾疢。人无疾疢,是疫厉不行。疫厉不行,咸得遂其天年。故曰:谷者人之天。是以兴王务农。王不务农,是弃人也。王而弃人,将何国哉!

《兵道》第九

秦景主将视强兵於天下,使庶长鲍戎必致亢仓子,待以壤邑十二,周实迫之。亢仓子至自荣泉,宾于上馆,景主三日弗得所问。下席北首顿珪曰:天果无意恤孤耶!亢仓子油然觑眄,曰:朕以主为异之问,而宁弊弊焉以斫剌为故抑者,亦随丌欲而得正焉?无如可矣。景主一拜再举,敛黼衽,端珪抑首而坐,曰:实惟天所命。亢仓子仰榱而嘘,俯正颜色曰:原兵之所起与始,有人俱夫。

凡兵也者,出人之威也。人之有威,性受於天故。兵之所自来上矣。尝无少选之不用,贵贱长少贤愚相与同察兵之兆:在心怀恚而未发兵也,疾视作色兵也,傲言推捘兵也,侈斗攻战兵也。此四者鸿细之争也。未有蚩尤之时,人实揭材木以斗矣。黄帝用水火矣,共工称乱矣,五帝相与争矣,一兴一废,胜者用事。夫有以咽药而死者,欲禁天下之医非也;有以乘舟而死者,欲禁天下之舩非也;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禁天下之兵非也。夫兵之不可废,譬水火焉。善用之则为福,不善用之则为祸。

是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罚不可偃於国,征伐不可偃於天下。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偃兵。兵诚义以诛暴君而振苦,人人之悦也。若孝子之见慈亲,饿隶之遇美食,号呼而走之。若强弩之射深谷也。胜负之决勿征于他,必反人情。人之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古之至兵,盖重令也。故其令强者其敌弱,其令信者其敌诎。先胜之於此,则胜之于彼。诚若此,则敌胡足胜也。凡敌人之来也,以求利也,令来而得死,且以走为利。

敌皆以走为利,则刃无所与接矣。此之谓至兵。傲虐奸诈之与义理反也,其势不俱胜、不两立,故义兵之入於敌之境,则人知所庇矣。兵至於国邑之郊,不践果稼,不穴丘墓,不残积聚,不焚室屋,得人虏厚而归之,信与人期以敚敌资,以章好恶、以示逆顺。若此而犹有愎狠凌傲、遂宕不听者,虽行武焉可也。先发声出号令,曰兵之来也,以除人之雠,以顺天之道。故克其国,不屠其人,独诛所诛而已矣。于是举选秀士贤良而尊封之,求见孤疾长老而拯救之,发府库之财,散仓廪之谷,不私其物,曲加其礼。

今有人於此,能生死人,一人则天下之人争事之矣。义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悦?故义兵至,则邻国之人归之若流水,诛国之人望之如父母。行地滋远,得人滋众。辞未终,景主兴,稽首曰:孤获闻先生教言,不觉气盈宇宙,志知所如也。而心滋益龚。于是步前称觞,为亢仓子寿。拜居首,列师位,严于斋室。又月涉旬,辰加天关,白昼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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