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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韩剑锋|​​​人间冬至

 新锐散文 2023-01-02 发布于河北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人间冬至

时已冬至,不管时序多么顽固,还是来到了它该到的节点。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似乎来得更晚了些,街道上也愈发地冷清。突然放开的防疫政策让人猝不及防,只有太平街上一夜之间忽然转黄的银杏树叶,好像在昭示着,这一切都是流年,该来的总会来,谁也挡不住。
薄雾环绕下的小镇,在四周高山的簇拥中,宛如是大铁锅下的一盘精致菜肴。太平街上那两排金黄的银杏树,就像是横亘在锅底调色的红萝卜,给这个萧瑟冷清的冬天平添了一抹靓丽的艳色。山边弥漫着的薄雾把视线拉成一丝丝一团团朦胧的条块,模糊,灵动。
打开窗户,寒气扑面而来,后面楼房的丁鸟村人,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似乎告诉我,今天是冬至日了。对于传统的节日节气,他们从未改变虔诚,他们总是按照固有的习俗:摆案,上供,焚香,许愿,来表达他们对自然的敬畏,对先人的缅怀。面对并不明朗的天空,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道一句:冬至来了,我在那边的亲人们,你们可安好,有啥需要托梦与我。
雾蒙蒙的深处,总是易生出一些让人剪不断的思绪,脑海里的时间和空间会被一直延伸进去,产生一种想到却根本看不到的神秘影像。
三日清明五日年,冬至一个大午前。清明,春节,冬至,还有一个“七月半”,在山村都是纪念先人的日子,特别是冬至这天,被称为“鬼节”。
祭祀罢,天黑之后,家里的大人便郑重地交待:小孩不能在外面瞎逛荡了,要早点回家。这时候,外面的空间属于那些消逝了肉身的灵魂。他们会回到他们曾经生活过,悲伤过,喜悦过的地方,看看后人的生活状况,享受后人供给他们的香火,或许老朋友还会聚在一起聊聊天,谈谈他们离开后这个地方的变或不变。谁知道呢?但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他们会从另一个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穿越,从高空来俯看我们的虔诚。
可我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认真地过冬至了。每次看到后面楼房的老人在认认真真地摆案上供焚香放鞭炮,心就好像突然空了一下,生出一丝愧疚。母亲尚在世的时候,每年冬至那天,她也会像后面的老人一样,这些祭拜的程序一样也不会少,她会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有时回去,有时也不回去。母亲总是说,祭品她会做好,但焚香放鞭炮这些事情总是要家里的男丁来做的。我则开玩笑地说,社会主义新社会,男女都一样。
我印象中的冬至,不是一个节气,更像是一个季节,代表了一年时光里春夏秋冬的冬天。谷物归仓,万物萧瑟,田野霜白,秋到冬的过渡到此方交接完毕。农人闲下了,从躲避阳光到拥抱阳光,追逐阳光,沐浴阳光,这个季节的阳光最宝贵最温暖。

村里的老墙根下,三五成群的老人聚在一起,或坐或站,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扎着围裙,围裙下面是早上就装了一炉炭火的火笼,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家长里短,阳光的影子一拃拃缩短又一拃拃地拉长。寒风不时地从村庄中掠过,黑瓦上方透出的炊烟飘飘忽忽,连成了一片,终于分不清到底那一缕炊烟是谁家的。村落的巷弄里,随风飘来的是各种食物的氤氲香气。冬至,原本就是一个有着人间烟火气息的节日,更何况,这一天还要迎接先人灵魂归来。
窗门外的群山,在冬至的夜色中,仿佛格外地凝重而温柔。夜幕四合下的天空,星星点点,比夏秋的星空更加深邃神秘。我是许久没有仰望过天空了,城市的灯火太明亮,掩盖了星星的光芒。可是这一晚的这一刻,它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光阴,还有踏着香火而来的先人,我可以仰望。

小时候,这天的晚饭后,房间里早已放上了火盆,满满地扎扎实实地一大盆,炭火是刚从灶膛里下来的,还在火盆里明灭着,一眨一眨地像是天上的星光。我家小小的西厢房,会慢慢地挤满了为打发漫漫长夜每晚前来聊天的人。父亲卷起一枝烟点燃,然后照例搬过那张有些年份的四尺凳,小心地站上去,在挂满一丛丛蕃薯的楼栅下,仔细挑选,小心地用剪刀剪下几块蕃薯,一块块放在八仙桌上,扒开火盆的中间,把蕃薯一块块地种到火里,再用火锨把四周的火埋上,那神情就像在做一件神圣的大事。那抹昏黄的煤油灯影穿过他的身体,落在黝黑的板壁上,整个人就像一个变形的蜘蛛,填满了一面的板壁。
一丝丝烟雾淡淡地飘散开来。外面的空间是静谧的,此刻的房间里却是很温暖,父亲泡上有半杯茶叶的那只茶杯,热气已渐有渐无,应该温度适中。在这样的光景里,父亲总是用他那略带武义腔的宣平话,开口说一些书上的故事,也会说起一些经历的往事。回忆着过去时光中的片段,有一搭没一搭,想到哪,就说到哪,没有主题。父亲说着,整个屋子里的人听着,我有时也会应和几句。我小时候就是在父亲断断续续地诉说中,享受着这人间最真的真情。现在想象着父亲那时候的样子,和冬至那天坐着的一屋子人,仿佛时光回到了多年前。老屋已经倒塌地不成样子了,满地的瓦砾,上了青苔的台阶,腐烂横斜的椽柱。过世的故人,我们都是走在路上的匆匆行客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今天,很多人下路了,我还在路上走着。
冬日里的阳光,总是温暖而多情。后来父亲因中风坐在椅子上,回家时,总会看到他一个人孤寂地坐在庭院里,慵懒的阳光陪着慵懒的他,他和蜷缩在他脚下的黄狗都一同打盹,父亲斜在躺椅上,低着头,黄狗蜷缩成一团,把自己团成了一个黄圈。
父亲是在年岁中变老的,经历了光阴里该经历的事情。母亲冬至那天祭祀天地之外,原来只焚香接她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回家过冬至,后来加上了我外婆,再后来加上我父亲。如今,她也走了,我却再也没接他们回家过冬至,只有怀念,没有了仪式。

冬至已至,似乎在告示着人们,这一年就要过去了,且将情愫放飞,数九消寒思故人。
下午,我去西溪的绿道上走路。官山背新垦的田地里,播种的油菜苗长出一片绿意,半茬高的稻杆直直地矗立着,西溪边的树木的枯枝斜斜地映在碧莹莹的水里,卧在城楼的波影中,在溪流下荡漾着,不突兀,顾盼着便有了些别样的风姿。绿道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偶尔还有不怕冷的鸟儿,折居在树枝上,少了平日的欢喜,安静而乖巧。那几只这些年都不曾回家的白鹭,低着头自顾自地觅食。一只鸟窝,空落落地搭在路边枫树的枝丫间,在寒风中等待着春暖时那些要归来的鸟儿。
冬至,带走了这个秋天最斑斓的色彩,这个世界在这个年轮的最后一丝温暖之外,还带走了熙熙攘攘的纷扰。太平街上的银杏一夜之间,就飘离了树枝,晃晃悠悠地便堆满了整个街道,昔日热热闹闹的街道,却没有几个行人,只有陪伴在银杏树旁荷花造型的路灯,发着孤静而单调的暖光。平常走街的那些人早早地随着夜幕躲在了家里。我一个人走在枯黄的街道上,秉着夜光,踩在籁籁作响的树叶上,抬头仰望星空,不得感叹,阒静的夜晚,明亮的星光,此时的小镇,如此宁静。侧耳细听,可闻星际流转,流年过往,可细数着过去的对与不对,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也不想,这就是寂静的妙处了。
时光无痕,浸染心扉而不知,一晃就过去了。曾经在春天憧憬花开灿烂如梦,现在看来终究不过是梦一场。这些年也看惯了满塘荷香,一枚枚荷上流动滚落的露珠,静绽为芳菲的淡素清颜。而今,风过无痕,却经常在字里行间轻叹着似水流年。灵魂在冬日的暖阳下,怀念浮浮沉沉,恍惚在半梦半醒之间,一曲又一曲,一浪接一浪,在岁月的边缘,重拾起那些褪淡沧桑且无奈的情愫,阳光下的那些暖意,都化作了深深的思念。
《百年孤独》里有这么一句话:“生命中所有的灿烂,终究用寂寞来偿还,人生终究是一场单人的旅行,一个人的成熟,不是你多么善于交际,而是学会了与孤独和平相处,孤独之前是迷茫,孤独过后便是成长。”冬至日,细想一切都会明了,思念只会累积地越来越多,思念之外,时光流转,陪我们前行的人也会越来越少,人生终将孤独。我们都是这世上的匆匆过客,经年之后,或许再也没人焚香叫我们冬至回家了,这样想,或许太悲情,可是佛却说:人生,是一场关于自己的修行,人生的拥有,是我们生命的因果,生命中的错过,也许是岁月的无意。在婆娑的生活中,无论是爱之切抑或是恨之初,都是人生中的一段经历,学会放下,学会转身其实就是成全自己。如此想来,一切都要面对的,又似乎释然了。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后龙山传来的梵音,远处的清脆塔铃声在风中的吟诵。我想在这个夜晚,双手合什,真诚的祈祷:人生的路,每个人都要一直往下走。听一曲梵音,远处已有春天的歌声即将踏至,一切美好都会如约而至的,不是吗?

作者简介:韩剑锋,爱好摄影、写作,浙江省摄影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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