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编此类应试资料的人,多是不曾考上科举的秀才,甚至不曾参加过考试的人。如书里边最有名的选家马纯上就曾自我介绍:“小弟补廩二十四年,蒙历任宗师的青目,共考过六七个案首,只是科场不利,不胜惭愧。”(第十三回)《儒林外史》中有一个选书人名单:“一路打从淮清桥过,那赶抢摊的摆着红红绿绿的封面,都是萧金铉、诸葛天申、季恬逸、匡超人、马纯上、蘧跣夫选的时文。”(第四十二回)所选时文也就是前科的试卷。不仅编书的是不曾参加过考试或考而不中的,书里边连设馆教学的也基本如此。
编选此类书有两种途径。一是通常都由书店老板来做这件事,显然是为了谋利。又通常由他们通过渠道收集得试卷,请人来编选评点,再利用历年形成的销售渠道,发往各地经销商销售。给选书人的待遇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是报酬,即给一二十大洋的“选金”加几十册样书,这书又可以变现为银两;其二是工作期间的生活待遇,由书店包吃包住,开始的时候请客一次,“发样的时候,再请一回,出书的时候,又请一回。平常每日都是小菜饭,初二、十六,跟着店里吃'牙祭肉’;茶水、灯油都是店里供给。”(第十八回)编这样的书,通常都要抢时间,既要批得好又要批得快。马纯上做三百篇时文的评选通常要二个月时间,而文瀚楼书店则要求匡超人半个月左右批完,这样既抢时间也省费用。结果匡超人6天便批完了。
二是由几个人合伙来做。如诸葛天申突然觉得此中大有利可图,便邀集了萧金铉、季恬逸三人一起来从事。这三人先前均未做过此类事,从租房子,到刻印版子都自行摸索,到所备200多两银子耗用无多了,书还不曾做成。这大概也间接交代了编一本应试资料书的直接成本。
这两种形式的编选,其目的自然都是为谋利赚钱。这就要做到时间上赶快,质量上尽可能行。匡超人就曾对人说:“选本总以行为主,若是不行,书店就要赔本。”(第二十回)
虽然这样的书不一定有什么太大的价值,连书店人也说:“墨卷只得一时,那里比得古书。”(第十四回)但这样的考卷资料有一定的市场。如书里写的最有学问与资望的一个真儒虞育德(字果行),人称虞博士,早年曾为人做教书先生,连东家祁太公就劝他说:“你还该去买两本考卷来读一读,将来出去应考,进个学,馆也好坐些。”(第三十六回)后一句的意思是你得去参加一下科举考试,你要设馆教学也好坐得稳教师爷的位子。虞博士听信了祁太公的话,果然买些考卷看了。
作为选家的匡超人曾与人说:“弟选的文章,每一回出,书店定要卖掉一万部,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直的客人,都争着买,只愁买不到手。”(第二十回)匡超人有吹牛之习,但此语有部分真实。
对于这些考卷资料的评价,小说大概都持批判的态度,屡借他人之口给予差评。如最有知名度的是马纯上所评选的,有个卫先生说:“正是他把个选事坏了!……于文章的理法,他全然不知,一味乱闹,好墨卷也被他批坏了。所以我见他的选本,叫子弟把他的批语涂掉了读。”(第十八回)这卫先生更进而说,前科的考卷根本没有好文章。有人问前科考卷到处都见有刻本,怎能没有好文章。卫先生说本来文章贵在,“不但看出这本人的富贵福泽,并看出国运的盛衰”。而这样的文章,“必定要经过我们选家批了出来,这篇就是传文了。若是这一科无可入选,只叫做没有文章。”这位卫先生的话其实有点乱弹,岂止某一科,历来科考哪里会有什么好文章呢?他也把此类选学看高了,为应试而备的选评又哪能出如椽大笔定出文章高下?
对马纯上的选书,还有一位施御史也说:“那马纯上讲的举业,只算些门面话,其实,此中的奥妙,他全然不知。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考二百个案首,进了考场总是没用的。” “那马先生讲了半生,讲的都是些不中的举业。”(第四十九回)也有同行相轻的,如后起之秀的匡超人在人前对选本元老马纯上做过评说:“这马纯兄,理法有余,才气不足,所以他的选本也不甚行。”(第二十回)
而马二先生本人对这类选书又看得很重,如他对匡超人说:“而今甚么是书?就是我们的文章选本了。”(第十五回)蘧公孙未出道时曾谋求在马纯上的选书上列名:“不知道尊选上面可好添上小弟一个名字,与先生同选,以附骥尾?”马二先生即马纯上正色说了一通道理:“站封面亦非容易之事,就是小弟,全亏几十年考校的高,有些虚名,所以他们来请。难道先生这样大名还站不得封面?只是你我两个,只可独站,不可合站。”为什么,只因“这事不过是名利二者。小弟一不肯自己坏了名,自认做趋利。假若把你先生写在第二名,那些世俗人就疑惑刻资出自先生,小弟岂不是个利徒了?若把先生写在第一名,小弟这数十年虚名,岂不都是假的了?”(第十三回)话虽这样说,待后来蘧公孙与人也合编此类书后,这两人又一同署名了,在《三科墨程持运》一书的封面上赫然有“处州马纯上、嘉兴蘧跣夫同选”。
此类应试书,以考卷资料为主,还有其他如《四书讲书》《五经讲书》《古文选本》等,也是马纯上、匡超人辈所为的。
《儒林外史》一书对应试书的描述,很真实,既从一个方面反映了科举的情状,也颇能反映明清时候的出版面目,真可以当作史料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