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是在下水道找到李徒飞的，这个现在极具争议的画家。

找到他时，他正坐在无数烟头、酒瓶和塑料袋围成的圈中，面前摆着一块白画布。他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浑身笼罩在白软的烟雾中。

这竟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是深山古寺中打坐的老僧，周身香火缭绕。

我摇了摇头，顿觉这种想法荒谬，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罢了，现在只是踩了狗屎运，引起了热议。

同事小徐则用袖子捂住口鼻，露出厌恶的神色，他这个人一向讨厌抽烟，没办法，今天情况特殊，忍忍就过去了。

我尝试向前打招呼，“李大师，李大师？您好，我们是奇闻杂志的记者，特地找到您，想采访一下您，不知道大师有没有闲暇？如果现在不行我们也可以改天再来拜访的。”

李徒飞没有说话，继续吞云吐雾，狭小的下水道里弥漫着辛辣的烟味和怪异的臭味，老鼠的吱叫声此起彼伏，不知何处来的冷风吹起阵阵凉意。

小徐见李徒飞把我们晾在旁边许久，当即就要冲上去，我急忙拉住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这是主编亲自下达的采访命令，关系到我们杂志这个月的销量能不能上涨，不能让小徐坏了正事。

就这样，李徒飞坐在稀薄的黑暗中，手上的烟头忽闪忽灭，已经延烧出了长长的一段烟灰。忽然，如老僧入定的李徒飞终于有了动作，他摘下香烟，捏断烟灰，放在掌心细细研磨，然后向前一抛，右手在面前的画布上舞动，忽快忽慢，动作流畅的像是一首富有节奏的乐曲。可老实说，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道士画符，有种故弄玄虚之感。

不出五分钟，李徒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来他的大作完成了。

他站起身，按动了某个按钮，昏黄如琥珀的灯光亮起，我们这才发现下水道的顶部用简陋的电线拉起了一只灯泡，上面粘着黑乎乎的一层东西，光线就从黑色的缝隙中透出。

烟雾逐渐散去，我们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模样，一身破烂的绿色棉衣，团团白棉花从窟窿中露出，挂在衣边，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踩着一双棉鞋，蓬头垢面，眼神迷离，浑身还散发出一股怪味，就像馊掉的饭菜。

真有艺术家气质啊，我在心底吐槽，一旁的小徐也是紧蹙眉头。

我望向李徒飞刚刚完成的画作，画笔寥寥，画的是一名老人坐在茫茫的灰色沙漠中凝望远方，老人的面容松垮，眼珠浑浊却有神。画布周边留了很多空白，像是无垠延伸的天空，会有无尽的风从中涌出。

我和小徐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不得不承认，李徒飞的画技确实不同凡响。

怪不得能画出《戴发卡的舞女》，我在心底嘟囔，同时不禁感叹，那才是真正的天才之画，妖冶，狂乱，充满了奇异的美，可是想起有关这幅画的一些东西，我就感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采访的？”李徒飞吐出三个冷冰冰的字眼，打断了我的思绪。

“咳咳，李大师，确实，我们是来采访的，不过您放心，我们是有诚意的，我知道最近肯定有很多媒体找到了您，您现在也是不厌其烦。不过我们有一笔很可观的采访资金，还可以……”

“我不会接受任何采访。”李徒飞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语，转身拉灭了灯泡，咔哒一声，火苗刺破了眼前忽然笼罩的黑暗，丝丝缕缕的烟线飘起，他又抽起了烟。

“大师，我们……”小徐还想说些什么。

“非要赶人？”李徒飞的语调冰冷，像是从黑暗里捧出的一块冰。

小徐目光瞪成铜铃，正要发怒，我再次拉住他，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出了下水道。

刚爬出下水道，小徐就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什么狗屁画家，我看他丫就是一个神经病，一个冷血的疯子，怪不得能画出《戴发卡的舞女》这样的变态作品，还他妈抽烟摆架子呢，要我看，咱就直接回去向主编报告，这活爱谁干谁干！”

小徐是杂志社的新人，刚刚大学毕业，脾气一向很火爆，现在又碰上这样一个画家，自然容易发怒。

“小徐啊，你刚来杂志社，一些东西不懂也很正常，人家不接受采访是人家的权利，我们这是有求于人，总不可能强迫别人吧。我干这行这么多年，比这还奇葩的都见过，不采访就不采访嘛，又不会缺皮少肉的，我们也不必为了一个陌生人大动肝火，你说是这个理吧。”我好声好气地安慰了他几句。我还是挺看好小徐这个小伙子的，就跟当年的自己一个模样，血气方刚，脾气火爆，自然也想多提点他几句。

小徐听完心情平复了不少，我们便匆匆赶回杂志社向主编说明情况。主编倒也明白现在的形式，没有一家媒体成功采访了李徒飞，这个话题到现在还是一个热门话题，他相信只要拿到独家采访，这个月我们的杂志必定大卖。

按照他的想法，既然李徒飞本人走不通，那就打亲情牌，或者直接从他的身边人中了解信息。主编通过在警局的关系查到了李徒飞的家庭住址，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县城——临水。

带上简单的行李，我和小徐匆匆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