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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

 柔情1991 2023-01-04 发布于云南

街角车上堆满了苹果,买了一袋,20块钱。觉得便宜,以往在上海大手大脚习惯了,买的苹果一般都要七八块。又遇到一个骑车兜售的,15元,更便宜,又买了一袋,提着回去。要去看看父亲。但看父亲是一拖再拖。对于我来说,能不见就不见吧。每次去看父亲都是煎熬。我还像当年那个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被狠狠踹了一脚,疯狂痛哭的女孩吗?还像生病了父亲骂我装死的女孩吗?还是你欠了我多少钱,你到时候得还我?不要钱就不打电话?我不再那么软弱,但是却一直也强硬不起来。我毕竟是父亲供养大的啊。朋友说,他对人都挺好的,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是老师,“好为人师”罢了。想到这,也许有那么一点释然?

下了公交车,怎么感觉那么寒冷啊?阳光变得微弱,风也大,高楼林立,黄色的灰太阳,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雾气、黄光。叶子在这一天纷纷掉落。要冷了。上次不是大风降温吗,又热了这很多天。我上了楼,在楼梯上,我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我屏息不动,迟疑了一下,轻轻地敲门,无人应。我拿出钥匙,开了门。谁啊。我。我还以为是……父亲说话我老是听不太清。不过我也时常犯这毛病。有人说话我老是听不清,幻想着别人在说啥。有时候还想着是不是我错过了重要信息(尤其是某一女上司,我俩相处极不愉快,她说什么我都听不懂,理解不了,她时常对我发脾气。她往往出尔反尔,这也不怪她,老板总是在变。我急急地做好了,她又说不是这样。我白做了很多事,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她不说清楚,或者说了我没听见没听懂。我耳朵不好。我时常坐着紧张,浑身冒冷汗,心悬着,或者是右腿收缩。因为写了文案,交了PPT,她也并未说不好,久久地不给你回应,其实她在翻墙看谁是国家重要领导人的情人呢。她说了天下文章一大抄。她时时坐着看似在忙,其实不是在浏览哪个小贩被城管一下子掀翻了摊,和同事争得面红耳赤。她俩本来平时挺好,也算是“面子功夫”吧,但那天她坚决说城管不是人,同事说城管也要吃饭,她俩把安静的气氛搞得尤其紧张。好像再也不会说话了。其实下班又一起走了,边走边说老板的坏话;要么是在写自己的小说呢。在私下里,我给她吃蛋黄青团,给她吃苹果、葡萄。)?或者人家的好意?又和人家解释,结果人家莫名其妙地说我没说啥啊。对的,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性格就是这样。我将苹果放下。一只手拿着口罩,一只手提着包。我不打算坐下。我来到了我曾住的卧室。桌上是父亲写的书法字帖。阳光漾过来,是温暖的。此时房子正好在摩天大楼的缝隙中。我等了半天,也没坐下,呆站着。父亲好像在洗澡。热水器有时候水不热,冬天肯定是不能用了。想着给他修修?他会说这房子谁知道啥时候卖呢,浪费钱干啥。让他来我这里洗澡?他又要指教这个指教那个了。他去澡堂洗吧,一个冬天也洗不了几次。洛阳反正还是随处可见有人提着篮子,里面装些洗澡用品,一手提着衣服,顺便还提了一块豆腐的人嘛。但是听母亲说,父亲大冬天也不舍得去澡堂洗澡,为了省钱,自己在卫生间用凉水洗澡。卫生纸也不舍得用。我记下一些父亲对我的伤害,但也时常记得一些心酸的细节。父亲绝对不是那种彻底的“坏”父亲,他只是贪吃、比较自我。但这是正常的人性。他不像母亲会将碗里的肉夹给我,他会说“你吃了我吃什么?”我理解他。

等了半天,他未出来。我说我走了啊,我给你拿了苹果。

你急着走?我迟疑了一下,嗯,我想今天回去。

回去干啥?

我不知道脑子怎么转了一个圈,想出一件奇怪的话,在父亲这,也许从来是“言不由衷”?

我想回去歇歇。

不出意外,他绝对会讽刺我。你还回去歇歇,看把你累成啥了。

我不想解释太多,也不想争辩,我走了。

我写稿子的确是很累的,颈椎尤其难受。尤其是一连写几个小时,久坐,似乎脖子变硬了,梗在那里,头晕得厉害,起来走走会缓解一下。但做饭时候,整个人还是晕乎的状态。父亲哪懂这个。

我到公交站牌那,想着,要不回去吧,买点什么肉啊,吃的,再去父亲那,做点饭吃吃。又想着,买了肉,他该说你买的有肥肉了,我不能吃肥肉,你为啥不买瘦肉,你还爱吃肉呢,你这么胖,你得注意身材啊……想到这个,我就想着还是走吧。又想着,还是去吧,随便做点素菜,下面条。但又想着,父亲又会在吃饭时候开腔(因为吃饭时候一起坐着,你做饭时候,他在客厅说话并不方便,他更喜欢吃饭时候说事,“说教”),或者不是吃饭时候,是他坐在客厅那个沙发上,将手交叉在胸前,开始了:你到底有啥打算?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有啥打算?想着你30了,赶上末班车算了,你还等啥。没有合适的人啊。上次说那个不是挺好的,收入也不错,他妈你妈也认识……我都拉黑了,再说这个干嘛。拉黑了再加回来嘛。我不想。你到底有啥打算?说着说着,也许又会起冲突。我怕起冲突,怕起火,怕耳朵疼。我还是坐车走了。

他马上过生日了,再去看他吧。

9月,他发微信,说明天下午到。我说我已经搬走了,请你尊重我。他让我过去拿菜,我去了。他说,带着小外甥,又拿了不少菜,可重。你姐去艳红(表姐)家了,于建国下来把娃领走(潜台词是也不知道接接他,让他去屋里歇歇?父亲大概是小外甥放下就又坐车到住处,别人家的女婿又是帮着收麦子,又是帮着干重活,搬砖修厕所,姐夫的确指望不上,一来忙,二来就算有好心,也不想表达出来,姐夫心善良,但因为曾经和父亲住一起、在一块生了很多冲突嫌隙,姐夫讨厌父亲。父亲说姐夫不做饭给他,说姐夫脏,说姐夫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姐夫确实不喜欢他,姐夫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但也许心眼有点小?长辈嘛,还是要尊重。但你要是说姐夫不对,那确实有点污蔑了他,姐夫对人还是挺好的,可能父亲给他的坏印象太多了吧),我心疼他累。我拿了菜,知道他又要唠叨。便拧开门环,要走。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我,说急着走咋哩。我又拧一下门环,要走。父亲起火了,大概站了起来在擦桌子,抹布拿在手里,顿住了,都不会等一会再走?我停下。你到底什么打算……我拧了门环,走了。心里特别难受,感觉对父亲很不尊重,急急要走,连他的话都听不完。心里又气又愤,憋出泪。在公交站台处,女人和我聊起来。我突然觉得真是温柔啊,这是上天安排的嘛?在你心里最难受的时候,有一个母亲的声音,那么温柔地问候你,你们的聊天充满了温暖的感觉。她是从女儿处回自己家。夜晚的公交车上,没有几个人。我俩一路聊,聊得极为投机。她78了,但是看着极其年轻。甚至有一位顾客下车时候,表达了出来:阿姨,你真不像78,我妈才60多,都比你老。

10月,有天早晨,他给我发微信:你要是不结婚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别人都说你有病,你有抑郁症……一大段一大段纷至沓来。我一激动,说别人都说我有病,你是父亲你也觉得我有病?我没病。我不结婚你不原谅算了……他又来一大段。我一激动,把他拉黑了。那天早晨,心神不宁,和姐姐说,和朋友说,又大哭了一场。我和父亲关系“决裂”。

他回老家,母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那里拿菜。我去了,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黑着脸,见我来,一扭脸,又扭过去,继续看电视。我将拿的东西一个个放进冰箱,一个苹果滚下来,摔了一下。全部放好,再装豆角。我到客厅,我给你拿了水果。我走了。他起身,手大概是没地方放,有点急,有点不知道怎么办。还有点肉,你拿不拿。不拿了。我走了。

10月底,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拿菜,母亲也给我打电话,怕我和父亲还僵持着,并没有联系。虽然远远谈不上亲热,但关系毕竟缓和了一点。我说裤子破了,要缝一下。他一听,赶紧去躲到那边卧室去了。我缝半天,他过来了,说你去那屋缝,那屋灯亮(他为了省钱将所有灯都换了不亮的),我去了。他说听你妈说你租的房子也要七八百呢。我说不是。那是直筒房?嗯。你姐住那边也有直筒房。嗯。你在洛阳生活有啥意思?我只好说我在洛阳生活一年,一年以后就去南方。去南方咋哩?谁知道呢,一年以后再说。他说上次不是正好有个去南方的机会,你不把握住。我说都拉黑了。拉黑了再加回来嘛。这回拾掇房要好几万呢。上房也要重新弄个顶,下房铺地板砖,粉刷……马上疫情开始了门口有给人测体温查健康码嘛,你可以做。他竖着耳朵听,都是社区的人。不是。我哪有时间做这个?他起了高腔,我马上要回去拾掇房子呢。我想着他上课200块钱,来回车费又得40块,在洛阳还得吃吃喝喝。他说这课总得给人家上上。明年我都能领失业金了。今年一下子交了好多钱,明年一个月能领1500,再缴社保,就能领退休金了。我缝好了裤子,他一会儿拿一点小东西问我这是啥?我说不是我的。去装菜,他找袋子帮我装葱,又说红豆、绿豆你拿不拿,又找袋子……继续唠叨着。没车了你就睡这吧。有车,我走了。

父亲老了,虽然我并未盯着他的脸看,但通过斜瞟,一副枯槁的脸,再也不似当年红光满面,意气风发了。有照片为证。他虽没有开怀大笑,结婚后一般是眯眯眼,有姐姐那时候是半露笑容的,到40多岁,堂哥给我们拍照,他在过年那冷天喜庆日子里是抿着嘴笑的。到后来,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姐姐大事卖房小事屡次伤他的心,我呢,半吊子,一直未成家,也没有稳定的工作。母亲呢,年轻时经常闹脾气,也因为孩子、贫穷她俩磕磕绊绊一辈子,母亲不懂温柔,但吵完架很隐忍,给他夹菜,给他做这个吃的那个吃的,现在的母亲过了更年期,他俩倒是说些体己话,变得不那么针锋相对了。姐姐孩子1岁多时,她俩带孩子,我明显感觉父母老了,脖颈梗着,母亲呢,一脸灰扑扑的,是个奶奶呢,再也不是母亲了。那时候我在上海。

2017年底我在昆明,父母坐火车去看我,坐硬座,到我租住的小屋去看我,他们一定吓坏了,怎么会生活得那么惨呢。地上摆着一只小锅,蹲着煮面条,在拿刀割开的矿泉水瓶子里洗菜,没有碗,拿杯子吃面条,拿矿泉水瓶子吃面条。在厕所接水回来洗菜。三人挤在一张床上,本来说好的,我去朋友那住,结果朋友怎么都不接电话。父亲抱怨着挤死了。在街上,母亲要上厕所,父亲说她笨、迷瞪,母亲火了,俩人在街上大吵起来,到出租屋,两人甚至打起来。到第二天,我送他们坐地铁。我给母亲买了一大包泡面。父亲坚持不吃泡面,泡面最没营养。母亲还将矿泉水割开的“碗”拿着,说可以泡面吃。父亲在前面急急走,母亲追不上。后来听母亲说,到火车上,父亲吃泡面也是吃得香。两人下了火车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60岁左右的人了,坐30多个小时到昆明,又挤在一张小床上,回去又坐硬座,吃尽了苦头。我当年坐过多少次30多个小时的硬座啊,知道其中的苦。腿伸不开,便秘,脚肿,腿酸,没有好好吃饭肚子胀气,口臭。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面飘着。

父亲给我装菜,我看到了他的手,指甲上黑了一块,咋了?挤着了。听母亲说,父亲搬石头累坏了,腰疼要去看病。母亲大声喊着,你去看吧,想去哪看去哪看!母亲心疼钱,觉得父亲娇气。在洛阳时,父亲夜里喊着难受。母亲要么没理他要么说些难听话(我夜里说咬,有虫子,母亲大喊,我也没办法,床单被套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咬啥……但又觉得说话太过分,换了语气,明天晒晒被褥)。早晨,父亲也不吭气,就走了,原来是去测血压了。“这是没事,要是有事又开始嚷嚷了,一点事都没有,一句话也没吭气了。”在母亲看来,父亲总是太过于娇气,像那个在床上哼哼直叫喊着妈呀我的妈呀,救救我啊我奶奶。眼上长了一个瘤子,母亲一个人去做手术,回来继续干活做家务,这事父亲都不知道。

我不敢看父亲,我是怕他吗?我们有过太多争吵,隔阂。还记得他追着我打,一下子绊倒了,地上是下过好几天雨的绿色青苔,泔水桶倒了,泔水直流,他起身追着打。我将大门插销狠狠地拉上。他怒吼着,我拉开,跑远了,他还追着我,骂着。我小时候就在砖房砖上写下xxx(他的名字)……后来我在日记里写下盼着他快点死,我极其恶毒。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那几年我心里有恶的欲念。

等我下了车,母亲跟我打电话,我说已经去过了。母亲并未劝我,说你多体谅体谅你爸。以前她曾对我对我说,他好歹是你爸呢,供你上学呢。现在她不说这个了,要说还是说父亲奢侈(说回来,我在家里做了饭,他没赶上车,在县买了饭吃了,屋里的饭剩下了。说回哩还不早点起,不想起,睡懒觉呢。我说给父亲送的苹果,母亲说,他会买,你还给他送)。她也并未劝我遇到合适的赶紧嫁了吧。只是说我的碗还没洗,那挂了吧,我去洗碗。

父亲回去了,妈来了电话。你的事到底咋弄哩。我说,就知道是父亲在后面撺掇着,要不是父亲撺掇,你才不会说这些话。父亲在后面笑了,拿过来了电话,说你舅妈给你介绍那对象,到底咋弄。你妈还专门去南庄看她们,说这个事。都拉黑了,还说啥,纠纠缠缠的。到底咋弄。我不想听了把电话挂了。心里觉得很不尊重父亲。

生命难以承受之轻。我在这青春岁月里,常常觉得愧对父亲,觉得没有给父母创造一个好的物质条件,觉得对不起父母,觉得自己无能,觉得躲着父亲,觉得自己租房,一下子花这么多钱,给父亲让他交养老金不是很好吗?但是一想到和他一起住,他的说教、唠叨,时间长俩人起争执,起火,耳朵疼,便秘,对谁都不好。但是这样就好嘛?心里还不是承受着重负?哪天好过了?永远受着牵绊,道德的指责。那就是你曾经花了他很多钱,导致他现在这么穷,“晚景凄凉”,都怪你,都怪你不嫁人,你要是不上那么久学就好了,父亲目前有房子,冬天的暖气也许不会舍不得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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