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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读

 柔情1991 2023-01-04 发布于云南

那年头母亲往返于县城与老家——为了陪读。说是陪读,母亲初中毕业,并不能辅导我的功课,主要还是做饭,照顾起居。

姐姐上高三时候,母亲就来到了马岭。我们租住在一个院子里,但主要适用范围还是正房那三间。卧室搁着一张床,墙上挂着日历,窗台上搁着雪花膏,客厅摆着一张桌子,左边的房间地上摆着一些苹果。我那时候上初中,周六周日就来到这里,周日下午再从这里出发。院子里绳子上晾晒着表姐给我的一条牛仔裤,洗了怕不干,我一遍遍换个方式晾晒它——于是,口袋下呈现一条褶皱,我拿热水瓶在上面滚来滚去——想要烫平整,无果,我就带着那褶皱去上学。周日下午,母亲喊我去市场街卖药——母亲那时候天天挖地里的一种草(能卖钱,有药用,但极廉价),摊开晒在院子里。要下雨了,并且也攒了不少了。母亲好话说尽(卖了钱给你买饼干点心好吃的),我还是不想去,怕撞见同学。母亲开始央求我了,我还是不去。母亲怒了,说白养你了,打了我,我俩都跪在地上,她使劲地拉拽着我的衣裳,我最终去了。可我躲闪着,只怕遇到同班同学。好像也并没有遇到,后来买的点心我也吃着无味,那是最对不起母亲的一次。

后来,姐姐没有考上,复读两年,母亲没有再去伺候她。反倒是我,我转学到了县城三中,小小年纪住在宿舍,后来家里怕我睡不好,又觉得住宿费贵了,就让我寄居在远房亲戚家,人家一家五口睡在楼上温暖的被窝里,我的床搁在楼下楼梯口,黑暗的房间,还搁着一个尿桶。路灯光照进来,房间里空无一物。有天吃坏了肚子,淋着大雨跑出去拉在马路上。平时我的那张床就是人家歇脚的地方,又黑,衣服可以随便往上扔,人可以随便往上坐。我搁在枕头边的熟菜他们家的小孩还经常偷吃。父母就谋划着赶紧到县城租房,终于有一天,母亲来了。我高兴地蹦起来了,我有个家了。每天放学可以回家吃饭,夜里可以和母亲睡在一个屋子里了。我上课也分了心,下午一放学就赶紧跑去了。是在学校后面的村子里,下房朝东的一间。屋子里搁着火炉,夜里还要将它提出去。案板放在窗口处,母亲经常擀面条。每回放学,我就大喊着,饭怎么还不熟啊!你整天也不知道忙啥哩,饭都做不好。咋又是凉拌菜,不能炒点菜吗?房东看不下去了,说我不懂事,等一会儿不行吗,怎么老是对母亲大喊大叫。你妈多不容易啊。我却一直没有改掉那个坏习惯,经常地大吼大叫,事后又觉得愧疚,说上几句道歉的话。清晨要上早自习,母亲早早地起来,烧馒头,煮粥,切菜。我书包里还搁着热乎乎的烤馒头片。那一年,母亲将鸡全部给了表姐,养了几十年鸡的鸡窝从此空了。母亲放心不下家里,主要是地里。隔三差五就要回家去一趟,锄地、上化肥、播种、收割……母亲不舍得一块钱,大概每回都是从出租屋跑到车站,她从不是空手,捡拾的瓶子,人家不要的东西,回来时候又是大包小包,面粉、萝卜、南瓜。每回来来回回都是好几个麻袋。我从不知道她有多累。夜里睡觉,她总打呼噜,但母亲的呼噜我从不厌烦,仿佛呼噜声使我安心。我们下午五点放学回家去吃晚饭,然后再回去上课,母亲怕我耽误功课,想着给我送饭,我怕她头发花白惹人笑话,坚持说我还是自己回来吃。我很不争气,没有考上县城的高中。到了陕县,又疯闹着玩,考试抄袭,半年后我幡然醒悟,说要回乡复读,母亲很快赶来,将我被褥行李背了回去。几年前,我到县城上三中,母亲头顶被褥,手里拎着大包,冒着大雨,为了省一块钱车费,走了很远的路送我去报到。

我上高三,母亲再次来到了学校附近租房,伺候我读书。仍然是下房朝东的一间,冬冷夏热。有两张床,一张大床我睡,母亲挤在门口那张小床上。很窄的一张小床,母亲臃肿的身子挤在那张床上,我未起怜悯之心,这是我的母亲,好的好吃的她都给我,我从不知道谦让。屋子里还是那个大火炉,只是外皮已经掉着漆,往外露尘土。夜里抬出去,早上抬出来,母亲像几年前一样不断搬动着那个沉重的铁器。有时候夜里火灭了,早晨母亲披着衣裳忙着生火。该除草了,该上化肥了,也要回去看望外婆。母亲奔波来奔波去。平静的日子,母亲吃完饭洗完碗,也就是宏泰超市即将关门的时间,赶去超市,秤边一袋碎饼干,地上筐子里几个发黑的香蕉,坑坑洼洼的苹果,一两个处理的菠萝,母亲提回来,菠萝自己拿小刀削——怕人家削得太过分,苹果大块大块削掉,留下好的,使我粗茶淡饭之间有些调剂——味蕾中多一点甜。那年头母亲常常凉拌白菜菜心,吃着倒是爽口,但也许是因为没有什么油水,我患上了便秘,夜里放了学常常躲在厕所,母亲早已睡熟,喊着还不回来。村里有个男孩家里在街上卖电脑,母亲常常去和那男孩的妈妈说说话,也算是缓解了一些寂寞。包子铺打过几天工,又累又热,没有干下去,那时候母亲才40出头,却比同龄人老十多岁。

姐姐和我先后考上大学,去了外地。再也不需要母亲陪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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