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失足成千古恨1948年4月，决定新中国命运的战略决战已迫在眉睫。 由刘邓指挥的中原野战军、粟裕指挥的华野西兵团、陈谢指挥的晋冀鲁豫野战军4纵、9纵和西北野战军第38军三路大军在中原地区初步完成展开。 随着洛阳、许昌相继解放，拥有3000万人口的中原解放区初步巩固。 在西北战场，西北野战军于1948年3月在宜川瓦子街战役中取得大胜，基本消灭了长期追击中央纵队的胡宗南部整编第29军，使西北战场的形势发生重大改变，4月21日，被国民党军侵占一年有余的延安再次回到人民手中。 在华东战场，随着山东兵团、苏北兵团发起一系列坚决攻势，潍县、泰安、兖州等城市相继解放，国民党军损折17万余人，在山东只剩下了济南、青岛等寥寥几个大城市。 在东北战场，东北野战军自1947年年底发动冬季攻势，将卫立煌集团的55万余人分割在沈阳、长春、锦州3个互不相连的地区内，战略决战的条件已初步成熟。  东北野战军士马精强 在华北战场，继石家庄解放之后，由徐向前指挥的晋冀鲁豫军区第8、第13纵队和太岳、晋绥军区部队解放了号称坚不可摧的重镇临汾，解放军大城市攻坚战的经验和战术愈发成熟。 为了加强整个华北解放区的建设，并使之成为支援全国各战场的战略基地，1948年5月9日，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决定晋察冀和晋冀鲁豫两大解放区合并为华北解放区，设立中共中央华北局、华北联合行政委员会和华北军区。 聂荣臻为华北军区司令员、徐向前、滕代远、萧克为副司令员，徐向前兼华北第一兵团司令员，杨得志为华北第二兵团司令员。 然而，随着解放战争不断取得胜利，我军在数量上增长得很快，部队新成分明显增加，特别是俘虏成分大量增多，加之战斗频繁，部队开展政治教育的时间确实存在很大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各种非无产阶级的思想和不良的作风随之增长，认为“马上就要胜利了”的想法一多，怕苦怕累，违反纪律的事情开始露头，少数人心中的享乐主义也蠢蠢欲动。 特别是从有的部队干部身上暴露出的骄傲自满、官僚主义、军阀主义和个人主义，成了腐蚀人民军队的重大隐患。  诉苦大会是整军运动的重要内容 河北阜平县城南庄中央军委临时所在地。 毛主席对着一份华北军区送上来的案件材料陷入了沉思。 这宗“冀中军区参谋长黄寿发杀妻案”，自1947年春案发以来，已拖了一年有余，毛主席十分理解华北军区在处理本案时的为难情绪。 第一是案子影响坏：黄寿发作为身居军区参谋长之位的高级干部，不仅公然违反党和军队的，和保姆勾搭成奸，还因此丧心病狂地枪杀有孕在身的妻子何茵，简直是罪无可赦。 第二是罪犯身份高：黄寿发所在的冀中军区是抗战时期晋察冀军区先后组建的4个二级军区之一，成立于1938年，当时能担任二级军区正职的都是革命时间长、战功多、受伤多的老红军、老党员。 比如1947年初冀晋军区（同为晋察冀军区下属二级军区之一）的司令员唐延杰，开国中将；政委王平，开国上将；参谋长张开荆是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1955年的开国少将，解放后担任吉林省副省长。  王平上将 察哈尔军区司令员郑维山是1955年的开国中将，政委刘杰解放后任二机部部长、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参谋长方之中黄埔四期，1927年入党，1955年开国少将。 继任黄寿发的索立波（李波）也是1929年入党的老党员，1955年的开国少将，后任北京军区副参谋长。 第三也是最让军区领导为难的一点：黄寿发是员猛将，杀之可惜。 毫不夸张地说，能够在1946年成为二级军区参谋长正职的高级干部，全是当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英雄豪杰，大部分人身上都有不止一个枪窟窿。 如果发挥正常，没有犯重大错误，1955年评个少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甚至如果后来表现突出评个中将也不是没可能。 况且黄寿发和一般人相比最大的优势是：能打仗。  黄寿发存世不多的照片 他出身贫寒，1929年就参加了赤卫队，1930年参加红军，是从小兵一路升上来的，排长、连长、营长、团长他都干过。 像这样的人，没有过人的胆略和悍勇是不可能的，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就是“比天王老子还大”。 二、抗日战场屡立战功1937年“七七事变”后，红一方面军第一师在陕北云阳镇改编为八路军115师独立团，并于8月22日从东渡黄河开赴抗日前线。 当时，杨成武是独立团团长，黄寿发是独立团第3营营长。 实际上独立团在国民革命军的序列中没有番号，也就领不到国民政府发下来的军饷（当然后来也没发过几次），经济十分困难。 幸亏渡河之后阎锡山以第二战区的名义给发了寥寥几块“盘缠钱”，否则独立团的战士们还真得饿着肚子上前线。  当年出发抗日的八路军将士 此时的独立团1500多号人，只有三分之二的人有枪，剩下的每人除了大刀片和梭镖就是两颗手榴弹，当然这种情况比起其他的八路军部队已经好得多了。 八路军刚刚到晋西北，忻口、太原即陆续失守，日寇大举南下，独立团所在的广灵、灵丘地区就成为了敌后。 10月，林彪、聂荣臻决定在五台分兵，115师的机关和独立团共2300多人随副师长聂荣臻留下，在涞源、五台、蔚县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 仅仅一个月后，即1937年11月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政府成立时，这部分八路军已发展到15000余人。 随后以独立团为骨干成立了位置最靠北的第一军分区，杨成武为司令员（后兼政委），邓华为政委（后调第五军分区），黄寿发为参谋长，下辖浑源、原平、广灵、灵丘、涞源五县之地。 1939年初，黄寿发辅佐杨成武兵进易县，消灭了土匪出身，和日寇眉来眼去正积极准备叛变的八路军地方武装孟阁臣所部。  当汉奸者杀无赦 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八路军冲进孟阁臣的指挥部的时候，这个汉奸还躺在床上抽大烟，根本没料到杨成武会来得这么快。 孟阁臣被消灭之后，他麾下的7000多人有一半都加入了一分区，其中有一部分东北军的旧军官骨干和易县、满城当地的知识分子，使得独立团的实力大大增强。 1939年5月19日，兵强马壮的一分区很快在易县大龙华村兜住了700多鬼子和上千名伪军组成的“讨伐军”，这股敌人本来是打算打通涞源—易县公路的，没想八路军居然主动找上门来索命了。 在杨成武、黄寿发等人的严密部署下，一分区从5月19日激战至5月20日下午，共击毙日伪军400多人，缴获一批枪炮物资，给了鬼子当头一棒。 难得的是这一仗还抓了11个鬼子俘虏，并缴获了大量日寇华北派遣军的机密军事文件。例如： 《关于剿匪与警备的指针》、《关于使用特种器材（毒气）之参考》、对晋察冀根据地的《1939年第1、2、3期肃正作战概要》以及日军第110师团司令部颁发的《对山区方面匪团封锁计划》……  改编前夕的红一军团部分干部，杨成武前排左三，黄寿发前排右一 要知道号称消灭了9万多日寇的淞沪会战，可是连一个鬼子俘虏都没有抓到！ 1939年10月20日，黄寿发根据晋察冀军区的指示，率2个营在蔚县草沟堡麻田岭突袭了正在修路的日伪军部队，将400多修路的日伪军彻底击溃，俘敌100余人，缴获步枪100多支，轻机枪10挺，子弹无数。 这一下可打疼了鬼子兵：日寇一向视公路为生命线，而麻田岭又在连接张家口至涞源县城的重要公路节点上，这里刚好是从平原进山的口子，一旦公路修通，鬼子就能把力量不断渗入一分区。 黄寿发带出来的一营和特务营，两个营的营长分别是马辉和张英辉，都是1955年的开国少将。 日寇华北方面军压根没想到，这些装备落后、面黄肌瘦的“土八路”居然发展得这么快，居然把耳光直接扇到了“皇军”的脸上，惨烈的“扫荡”与“反扫荡”战争随即爆发。 10月底，日寇“蒙疆驻屯军”独立第2混成旅团纠集了3个大队2000多鬼子，从涞源县城出发，向一分区大举“扫荡”。  当年的战场：蔚县麻田岭 在得到准确消息后，黄寿发向还在阜平开会的杨成武发出敌情通报，并最终确定了在雁宿崖一带伏击日寇的作战计划。 结果，“扫荡”的日寇辻村大队于11月3日在雁宿崖落入了一分区的包围圈，被全部歼灭，大队长辻村大佐仅以身免，辻村的军刀和大衣都被八路军缴了来。 在雁宿崖的惨败令鬼子独立第2混成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气急败坏，遂于11月4日率领1200多鬼子继续深入一分区根据地。 11月7日中午，杨成武调集一分区主力4个团，在120师特务团的配合下将阿部率领的鬼子合围在黄土岭地区。 鏖战数小时，日寇除300余人突围外大部被歼灭，日酋阿部规秀亦被击毙，是为“黄土岭大捷”。 几个月后，震惊全国的“百团大战”爆发，一分区作为主力部队参战，一口气竟出动了9个团，这还不包括出动的特务营和3个游击支队。  杨成武在前线指挥战斗 9月22日，一分区猛攻涞源县城，同时以一部兵力围攻涞源城东日寇的重要据点东团堡。 鬼子新任的独立第2混成旅团长人见与一中将得知涞源和东团堡同时遭到攻击的消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忙组织3000多日伪军，从蔚县、涿鹿分头增援涞源县城。 不料鬼子抵达麻田岭时，却又遭到了黄寿发和1团政委王道邦指挥的一分区部队的阻击。 由于上一年黄寿发在此处已打过一仗，对麻田岭和附近九宫口峪的地形十分熟悉，早就事先部署好了阻击阵地，以逸待劳。 八路军居高临下，处处占先，而鬼子则是人生地不熟的佯攻，自然分外吃力，从9月23日开始八路军打了四天三夜，鬼子寸步未能南进。 此战中与黄寿发共同指挥的王道邦，后来在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功勋卓著，解放后担任河北省军区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黄寿发向日本俘虏讲话 又将近一年之后的1941年8月下旬，鬼子对晋察冀军区再次发动了大“扫荡”。 这次“扫荡”的凶险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打得一分区猝不及防，大量部队和群众落入鬼子的包围圈中，为了掩护主力撤退，著名的“狼牙山五壮士”英雄群体就是在这时诞生的。 10月5日，杨成武亲自率领的3个连部队，以及军区机关、群众4000多人在完县（今顺平县）花塔山陷入日寇的包围。 山下的日伪军有7000多人，如果被敌人发现肯定凶多吉少，在危急时刻，杨成武下令所有人立即行动，从北面险峻陡峭的一条名叫梯子沟的小溪突围。 为了掩护大部队突围，杨成武命黄寿发带1团3连和军分区侦察连抢占梯子沟进口两侧，只要没有撤退命令、或者群众还没走完，死也要顶住，打到最后一人。 鬼子在山脚下的庄子扑了个空，随即恶狠狠地向梯子沟方向追来，黄寿发下令：“打，狠狠地打，一步也不许后退！”  梯子沟 上千名鬼子和二狗子伪军挤在梯子沟前，用重机枪、掷弹筒和迫击炮跟掩护部队打了整整一天，黄寿发像钉子一样地钉在阵地上，果真一步也没有后退。 由于梯子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黄寿发的疯劲头上来，带着的战士们个个拼命，鬼子伤亡惨重，竟没能突破区区2个连组成的防线。 战斗是惨烈的，八路军伤亡了50多人，侦察连连长胡尚义身中多弹，英勇牺牲。 本来掩护部队是跟狼牙山五壮士一样的命运，结果黄寿发这几百号人不仅没有被消灭，还连夜跟上了大部队，连牺牲烈士的遗体都没有落下。 部队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此刻所有人都极度疲劳，部分平时身体就弱的和文职干部开始掉队了。黄寿发又是跑前跑后的安排，挑出一些年轻力壮的战士负责搀扶掉队的人员。 整整一天，杨成武连口饭都没吃，只喝了一壶用鬼子的“味之素”泡的白开水。 左二高鹏，右二杨成武 当黄寿发听说杨成武的干粮被副司令员高鹏偷吃了之后，压抑不住怒火的他骂开了： 你看你，就知道吃。我们一分区都是瘦子，就你一个胖子！ 骂完了黄寿发还要动手，似乎揍高鹏一顿能够让他把干粮吐出来，幸亏杨成武及时制止了他。 黄寿发虽然是员猛将，但他性格中暴躁、易怒、冲动的一面，令他极易滑向毁灭的深渊。 三、性格严重缺陷致人生悲剧收场从1938年到1942年，黄寿发在一分区干了四年多的参谋长，有人评价说：每当杨成武出外开会的时候，他都会把后方交给黄寿发，因为黄寿发让他最放心。 以黄寿发在晋察冀第一军分区成立初期和中期的突出贡献来看，要研究一分区的历史，他始终是个绕不过去的人物。 黄寿发的署名文章 在1940年出版的的晋察冀一分区历史档案中，我们可以看到第一篇文章是署名“杨成武”的《关于抗战三年以来的一分区》，第二篇文章即是署名“黄寿发”的《一分区是怎样创造、发展与巩固起来的》。 当然以黄寿发的文化水平是不可能写出这么端正的文章，但他本人的回忆和提供的原始材料在文章写作过程中依然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后来黄寿发调任晋察冀第十一军分区司令员，但因为在任上与同事不和甚至拳脚相加，最终被免去了职务。 但像他这样的战将在战争年代注定不可能沉寂很久，所以没过多久又被启用为纵队司令员、冀中军区参谋长。 黄寿发与在抗战初期投身革命的妻子何茵结婚7年，育有一个女儿，因为何茵参加革命后也被委以重任，担任冀中军区电台指导员。 按道理说，这本该是对令人羡艳的革命夫妻，但两个人平时的工作都很忙，实在无法兼顾家里，便请了保姆照顾孩子。 1943年冀中军区的电台 第三者的插足，令黄寿发的内心骤生波澜。 红军时期、抗战时期，黄寿发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玩命日子，根本没心思去想男女之情，但随着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特别是见了一些伪军和国民党军官三妻四妾的腐朽作风之后，黄寿发竟心向往之。 在“老子会打仗就是天下第一”这种错误思想引导下，黄寿发的政治教育严重缺失，对马列主义的信仰，对党的纪律的敬畏荡然无存。 一来二去，黄寿发和保姆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被何茵撞破之后，黄寿发顿起杀心，最终在1947年的大年初二连开三枪将身怀六甲的何茵杀死。 生活堕落，违反组织纪律在先，为了掩人耳目竟杀人灭口，于情于理于法，黄寿发都死有余辜，罪无可赦。 但军区之所以迟迟不能决断，一是决战在即先斩大将，对部队的士气可能会造成打击；二是黄寿发革命近二十年，为革命事业立过不少功劳；三是黄寿发在晋察冀的老部下、老战友众多，此时当纵队司令、政委、参谋长的随便找就有一串，为他求情的不少。 解放战争中的毛主席 毛主席并非没有听说过黄寿发的战功，也知道他是条能打仗的真汉子。 但如果因此就放过黄寿发，等于是宣告党和人民军队向腐朽的军阀习气、官僚作风妥协投降。 革命尚未胜利，便有高级干部嚣张到因私情杀人，如果不痛加惩治，杀一儆百，而是搞“将功折罪”、曹操“割发权代首”那一套，等将来革命胜利，岂不是还有许多人要变成刘宗敏、牛金星？ 特别是在人民军队吸收、改造大量国民党军官、军队的时刻，如果党的干部可以这样乱来，和那些花天酒地，沉迷酒色的国民党官僚有什么区别？ 现在全国人民都睁大眼睛看着党的新作为、给国家带来的新面貌，这是关系到革命事业成败，人民军队生死存亡的大事，此风绝不可长！ 因此，以毛主席为首的新政权必须毫不动摇，决不妥协地向贪污腐败、堕落奢靡开战，才能够救中国。 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4月30日，毛主席严肃地对时任华北军区政治部主任的罗瑞卿说： “黄寿发杀妻，导致一尸两命是灭绝人性的行为，更是旧军阀思想的体现，罪无可恕必须予以严惩，而且要通报全军以警效尤。” 1948年5月，黄寿发被处以死刑。 他的判决书中写道： 黄寿发所以犯下如此罪恶，实因自恃功劳职位，为所欲为。目无法纪，其结果必然使革命受到损失，同时毁灭自己，应引为全军严重教训。为了严饬法纪，教育全军，决定处该犯以死刑，执行枪决。 根据黄寿发的遗愿，他倒在了与侵略者殊死战斗八年，洒过鲜血和汗水的阜平土地上，与他曾同生共死的华北军区旅以上干部派代表为他送行。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故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 黄寿发是解放战争期间华北军区处决的级别最高的干部，他用自己的生命警醒了全党全军：党纪军法绝不是空谈儿戏，任何胆敢以身试法者最终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仅仅8个月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举世瞩目的三大战役中获得全胜，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土崩瓦解。 又8个多月后，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黄寿发伏法后，杨成武将军收养了他的女儿并培养成才，人们除了感慨黄寿发的悲剧之外，更加感念毛主席对人民群众的菩萨心肠，和对腐败堕落分子的霹雳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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