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终将无奈地直面死亡

岁末，说一点残酷的人类社会属性。

我们这一代人，从人类发展的历史上看，是享受了人类科技进步的巨大红利的。我们本来靠着“经济发展”的激励和想象，搭建了一个非常绚烂迷幻的现代社会的，很多”社会人“可以在城市中过着似乎发达舒适的生活，但是真的当你停下来想一下，一旦发生大自然的灾害，从一个更高维度空间看下来，人类跟蚂蚁毫无区别。

四十年前，一部近乎残酷和颠覆人伦的日本纪录片《楢山节考》拿到了纳金棕榈大奖。这部电影的场景最近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故事在日本东北部一座雪山拉开了帷幕，有一座叫做楢山的雪山，荒芜，寒冷，山下住着一群人，缺少生活物资，缺少性对象，他们用盐和马铃薯交易，用死婴儿来肥沃田地，女性用身体去获取食物。人们为了一口饭挣扎奔忙，每年冬天都会有人因为吃饭而扛不到第二年的春天，在这里，当人老了无法劳动，就成为了一个只吃饭不劳动的人，这样没用的人，是多余的人。片子用了近乎四分之一的长度来跟拍辰平背母亲上山的一段，因为母亲老了，不再是劳动力，那么她继续活着就是一种“错误”。在山的深处，冷酷的音乐响起，母亲消失了，那是一个赴向万劫不复之死亡的仪式。

这些行为在现在这种正常社会看来都是极其凶残的，简直是血腥的杀人行为和人伦灾难。但是，老人的从容赴死，只是为了给子孙留下更多活下去的机会。在这样的绝境之下，让族群传下去，让年轻的人活下去是唯一的人生目的，成了最大的道德。你看，活着本身成为了道德唯一的属性。

我时常提醒我身边的朋友学习伦理学，很多人类的伦理困境，到今天，我们人类都不敢真正面对。很多年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总是心中隐隐作痛，我觉得导演试图描述一种非常极端的伦理状态，然而今天，人们似乎遇到了同样的道德和伦理困境。

生活在富足社会中的人是没资格评判背老人上山，直接在荒野中死亡这样的伦理的，但是，当有一天我们陷入绝境，进入如此艰难的人生，我们是否有能力比他们做得更好呢？

你看，在这个2022年最后的一个月，我身边的朋友经历了一生的悲欢离合，我又想到这部电影，一边，你看到年轻健硕的朋友们早已准备好开始新生活，一边，你看到很多家人年年迈的父母离开他们，很多人说“人类的悲喜并能不相同”。甚至有人很愤恨那些在外面玩耍庆祝的幸运的人们，希望大家都能去医院看看那些焦灼的无法呼吸的人群。

但是，面对这样的道德指责，我只想说，人类虽然享受了这几十年的科技和经济发展带来的巨大红利，本质上仍是拖着沉重的肉身，古往今来，人类仿佛细胞一样，代谢掉陈旧，马上会有新的生命补上来。即使在我们经历的这飞速发展的年代，猛回头，发现进步也不过短短几十年，历史中不过“一瞥”，即沧海桑田，人类的思维是有惯性的，惯性伴随着改变会让人产生极大的眩晕感。然而历史会向你身上细胞一样，变化、更新，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人类不会持续的进步，和“变好”，人类不可能变得更加“善良”，甚至很多时候，会变的面目全非。

人性的考验是非常残酷的，站在人类历史的角度看，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我们自己就是那个即将被代谢掉的无用细胞，我们曾经是多么努力充满理想的人啊，然而我们终究抵不过人类沉重的依然面对死亡和恐惧的肉身，哪怕科技进步、经济发展、医疗飞速发展，哪怕你家缠万贯，你终究会无力地面对死亡的随意降临。

在母亲上山这漫长的路中，山景变得静谧安详，华美的秋叶和生命的绿色出现，有时候你甚至觉得这是一场美好的郊游，然而，场景的更迭让人们不提醒死亡这一残酷生命行为的存在，提醒这是一个赴向万劫不复之死亡的仪式。

一个文明系统中的生老病死，有时候看似非常残酷，但事实上，人类必须要不断接受这种蛮荒，甚至面对着自己随时成为代价的可能。

最后，用我最热爱的刘小枫老师《沉重的肉身》一书结束2022：“也许我不能解释你的苦楚，不能消除你的不安，无法抱慰你的心碎，但我愿陪伴你，给你讲述一个现代童话或者我自己的伤心事，你的心就会好受得多了。”

2023年，与君共勉：人类社会根本没有神话，人们终将走进新的蛮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