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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文学】赵西岳:【 我家开粉坊的故事】(散文)

 三秦文学 2023-01-07 发布于山东

编辑:徵  蔚

我家开粉坊的故事

文/赵西岳

我家开粉坊,那已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故事了。

那时的农村,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治理模式。生产队穷的缴不足公粮,农家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在我的记忆页码里,开粉坊磨红薯,似乎是从我爷爷那一辈,就已经是我家赖以生存的重要经营手段了。人说:农村苦,苦不过磨红薯。从我父亲那一代磨红薯做粉条的经历中,我对那句话的体会是揪心入肺的,以至成为我生命长河里,永远也释没不去的情结。

开粉坊,俗称磨红薯做粉条。启动之前,首先要在农历大雪前后,储备足量的鲜红薯。大集体之前,我家在西冈的沙土地上,种了四五亩红薯,那时红薯的产量也不太高,除去一个冬春的食用之外,余下的也就不多了。磨一个冬天的红薯,大致得有一万五千左右,方能把生意做下来。不足的部分就要靠到外乡外地去买红薯。那时爷爷和二叔,就套上自家的马车,备上干粮草料和麻袋,到南部山区的农家小户收买红薯。由于家里用以购买红薯的现金不足,就采取以红薯换粉条的易货形式来交易。爷爷赶着马车,冒着风雪严寒,一去就是三五天。饿了就啃点黑窝窝头,随处讨口凉水喝,以果腹充饥。晚上有时睡在马车上,遇到风雪天,就寻山神庙或农家的场房庵过夜。一次收买下来,也只有三千多斤。如此,要经历四五次的出车,才能买够一个冬天的用量。有时缺了马车,爷爷就手推独轮车到近处收红薯。我记得有一年冬天,爷爷和二叔赶着马车跑到密县的村庄收红薯,等到回来时,天下起了大雪,爷爷赶车过万山南面的石头坡时,驾车的老马前蹄打了滑,致使车翻了。爷爷在紧急间用肩扛住了车辕,马车没有翻入深山沟里,但车上的红薯顺势坠入了山涧,爷爷的右脚被崴了一下,红肿地赶不成车了,二叔勉强把车驾回来,为此,奶奶很是伤痛了一番啊!

红薯储足之后,要时时做好防护。一防冻坏,二防起热变质,三防牲畜糟蹋。一万多斤红薯堆放在院子里,像座小山一样,既喜人又劳心,昼夜不敢懈怠。等待天冷下来以后,便要进行磨红薯的第二个程序了:粉碎、磨浆、过滤、及成芡。那时还没粉碎机,粉碎红薯要靠传统的手工作业。把鲜红薯淘洗干净之后,盛在一个预制好的圆形木桶里,一次可盛20斤左右。然后,操作者手握一柄短把的钢锨,开始用力在木桶里反复上下杵切(俗称捣红薯),捣的过程要准确有力,锋利的钢锨不能撞上木桶的边沿,也不能用力过猛,触及到木桶的底部。待一桶红薯被捣的如蚕豆大小的颗粒时,再从木桶里倒出来,筛在一个备好的大箩筐里,剩下稍大的红薯块,再重新倒进桶里,与新的红薯一起再加工。干这种活非常累人,父亲捣时,我亲眼看到,他不仅累得满头大汗,还多次把手磨得打泡出血,以至握不住锨把,只能用胳膊挟持着继续干下去。我也曾多次帮父亲捣红薯,虽说年轻有力,但技术不过关,总是把锨捣在木桶的沿边上,受到指责。磨一次红薯浆,需要粉碎五百多斤红薯,只是粉碎阶段,大约费工两个多小时,其间的辛苦和受累是可想而知了。红薯粉碎之后,便开始磨浆。那时生产队的牲口也不是太多,个人需用,要先排号依序使用。于是,轮到我家使用时,就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把石磨冲洗干净,注水的漏斗调节好,接浆的缸盆备足,之后,套上牲口,开始磨浆。三个多小时下来,红薯浆会盛满十多桶或两大缸。我记得有两年的春节前,因队里的牲口使用紧张,排不上号,但父亲和二叔还要赶到年前把一批粉条做出来,给兑换的农户送上门,不误过年,就动员全家齐上阵推石磨磨浆。因为推磨要反复转圈,会引发肠胃不适,造成呕吐恶心,我和姊妹们受不了,以至让我在年前害了一场伤风感冒,这让我至今还疼在心啊!

红薯磨成浆之后,就要进行过滤的程序,俗称滤箩。滤箩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我家多由二叔操作。滤箩时,先把箩横搁在一块用竹条嵌好的大篦子上,箩高约一米,直径80公分,呈圆桶形(俗称大箩),箩底部张有能漏水汁的丝纱网,便于将红薯浆中的粉芡淋下去。这时,把红薯浆倒进大箩里,注入大量的清水,用一根带把的木坨子,反复进行搅拌挤压,让红薯浆中的芡汁与水一起淋进下面的大缸里。这个操作要两个人同时进行,一人在下面供水,有技术的老师儿站在高台上,进行搅拌震动。一缸芡水要有三大箩的粉浆作原液,而清水要有六桶的量。每滤一箩,大约需15分钟的时间。我曾多次参与担水供水的活,往往干下来,累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不想吃东西,倒头便睡着了。记得有好几次,晚上担水滤箩,到门外的水渠里取水,因天黑路滑,跌倒摔倒水里,浑身衣服都湿透了,还得了感冒不能起床。二叔也因太累,曾从高台上摔倒下来,腿和胳膊都过轻伤。

滤箩结束后,要等一个晚上的时间,让浆中的芡慢慢地沉淀,然后撇出上面的清汤水,再把贴近芡表面的稠汤慢慢地撇净,这时,用一个大铁铲把芡挖出来,盛在一个架在木梁上的吊单里,然后由有经验的人,拉着吊单的四根牵绳,开始有节奏地震动,使粉芡尽快脱水成型。待成型后,再把吊单除去,把芡块放到一堆过滤好的煤渣灰里,通地煤灰的吸水作用,使成型的芡达到七八成的干度,这个过程叫期芡。期干的芡,还不能直接作为做粉条的原料,还要把期过的芡掰成小块,存放在一个大缸里,大缸里放置有慢慢燃烧的硫磺,让硫磺的气体和热量,再次与芡起作用,等待半月之久,缸里的芡就变得又白又干又鲜亮,且稍微带有点硫磺的味道,这时的芡就可以作为做粉条的上好原料了。这个过程俗称滕芡。

过了冬至,凌晨的气温便下降到零下10度左右的节点上了。这时才可以开火做粉条。做粉条的粉坊屋里,要把所有的设施和用具准备齐当。如:灶台、大锅、封箱、焦炭、水缸、穿条杆等。操作时,至少有六人组成团队协调进行。一般晚上8点开始,一个人拉封箱生火,一个人挑水供水,四个人和粉芡(俗称和面)。和面是个非常较劲的活。先把滕干的芡块碾成粉状,盛在大缸盆里,用低温的水加以搅拌,在搅拌的过程中,两个有经验的老师儿,开始反复用手扎面,因为粉芡有相当的黏度,没有一定的力度,是和不到位的。大约一盆面,要和上半个多小时,才能和得光亮圆润,软硬适度。面和好后,大锅里的水烧开了。这时一个能端瓢(瓢为铝制的底部带有小孔的半球形器具)下粉的老师儿,把瓢固定在右手腕了,盛上满满的粉面,对着沸水,均匀地快速震动着,如丝如线的生粉条便落在沸水里,大约一两分钟的时间,煮熟的粉条便飘浮在水面上,这时,另一个能盘条的老师儿,眼疾手快地把浮在水面上的粉条导出来,绕在短横木棒上,并迅速浸在冷水盆里,让其降温。待一瓢面下完时,粉条也便全部浮出水了。这时,盘条老师儿,再把水盆里的粉条盘串在约二尺长的条杆上,用清水淋一下,挂在当院的架子上,进行冷冻处理。这中间的操作紧张有序,作坊里一片喧哗声,拉封箱的,光当光当响个不停,担水的,盘条的,和面的,跑腿捣杂的,一个个忙个不掇。如此,要下上几十瓢粉条,只少需要四个多小时,往往干到凌晨三点多,才息火收摊子。到了凌晨六点左右时,刚刚休息一会的叔父们,又要连忙起身继续干活了。这时随着气温的下降,先要在刮着西北风的打谷场上,架起一条长约五六十米的粗绳子,绳的两端用石磙或木桩挣紧,在绳子上事先串上一二百个用布条结成的环圈子,并均匀分开。之后,就要把作坊架子上的一杆杆冻僵的粉条,挂在挣紧的晒绳上。挂好后,再逐一检查哪些杆粉条没冻透,对没冻透的粉条,要再次洒上水,让其速冻。这样反复检查之后,就可以等待太阳出来慢慢化散风干了。这个过程叫化条。化条的过程很长,一般从上午十点开始,温度慢慢升高后,冻透的粉条也开始徐徐脱水变散变硬,这时,晒条人要对每一杆粉条从粘连状态,分解为单根独线,这样便于通风透气,吸收阳光,加快晒干的速度。两三个人忙来忙去,一个个把手指冻得红肿僵硬,但农家人,为了赚取一点收入,受这点苦也是甘心甘情愿的。遇到好天顺风,一般下午三四点就晒干了。晒好的粉条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透着鲜亮,远远还能闻到淡淡的薯香味,这时叔父们的脸上,也微微现出了笑容,开始招呼家里人,拿来苇席、麻绳、架子车,开始把晒好的一杆杆粉条从条绳上取下来,抽去条杆,把5杆干货扎成一捆,装车回家存下。如是的操作,一个冬天,要进行多次,有的年份能忙到腊八前后才收官。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曾几次跟着二叔,驾着马车去给收了红薯的人家,按数量多少,兑付粉条。上好质量的鲜红薯,每百斤兑付10斤,一般的兑付8斤左右。我带着收红薯时的账本,按住址顺序,一家一户地送货上门。最远的有密县、汜水及郑州郊区的人家,大约要跑四五趟才能兑完。记得有一年腊八后,大雪封门,一直到小年的祭灶那天天才放晴。为此,二叔宁可自家的年货不办,也要把应兑付人家的粉条送上门。因为那时农家过年,粉条是必不可少的主打食品,红薯户也盼着早点收到粉条。缘此,我和二叔,冒着风寒冰雪,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全部结清。因为二叔做的粉条,质量好,颜色正,有筋道,吃着口感好,不少红薯户都是老客户,我们要守信用重乡情。年节前,我们把粉条送上门时,他们也很感动,常常给我们拿出热乎乎的年下馍、蛋花汤,让我们暖身子。二叔也会从多余的粉条里,再多给人家一些以表谢意。有一年到了年三十,二叔在查账单时,发现漏了一户人家,况且这一户住在万山的分山岭,二叔不由分说,就放下账本,把应兑付的粉条捆扎好,让我骑着自行车,赶紧给人家送去。我有点犹豫,二叔严肃地说:“山里人家过年缺菜吃,没有粉条不行呀!”我也无话可说,就骑着自行车冒着风寒,跑了三十多里,送到了那户人家。那户人家也很受感动,回送给我们一袋(约5斤)山核桃,算是对我们守信践诺的心意的表达。

趁着年节的闲暇时光,我和二叔会坐下来,厘清一下去年做粉条的收支情况。在我的记忆中,一个冬天的劳作,除去兑付的粉条外,余下的粉条变卖一下会收入200多元。但之外的副产品,让我们感到欣慰。红薯渣晒干,既能掺和粗粮充饥,还能养成两三头大猪,剩余的碎粉条,够我们全家吃一年,还有那过滤时撇出的二浆,能打成红薯凉粉,也算是我们全家的一道美食啊!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给农家带来了丰裕的新生活,二叔去世后,我家那种老传统的粉坊经营,也划上了句号。但作为红薯加工粉条的一项产业,仍然在与时俱进的节奏中,焕发出蓬勃的生机和崭新的风采。粉条依然是百姓餐桌上一道不可或缺的美食。虽如是,但我家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粉坊做粉条的故事,却永远成为我生命长河里一波沉重的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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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西岳(山石):男,号石斋人。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生于陕西华山脚下。解放初随父母回河南荥阳定居。1964年开始有作品在省市报刊发表。大学中文专业毕业后,历任教师、科员、市文联副主席、荥阳报社总编辑。退休后,受聘《荥阳慈善报》总编审,兼任《荥阳文学》、《大风》杂志副主编。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河南茶文化研究会理事,荥阳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等。在业余文学创作方面,发表作品约300多万字,曾获各级文学奖项60余次。现已出版诗文集《山高白云远》《摆渡人》《品茶》《走入命运》《不闲集》《荥阳之歌》《闲余集》四卷本(卷一·桑榆晚话;卷二·茶里人生;卷三·闲情杂记;卷四·言志放歌。)10部。本人简历散见《中国当代文艺家辞典》《河南作家辞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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