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革命与德国无产阶级的实践革命的统一正如上文所述,“终结”不仅意味着德国古典哲学理论的终结,更是意味着德国资产阶级革命运动实践的终结。但无论是德国古典哲学理论的终结,还是德国资产阶级革命运动实践的终结,都不是恩格斯写作《费尔巴哈论》一文最终所要表达的,他对德国古典哲学理论终结和德国资产阶级革命实践终结的揭示,目的是要揭示德国古典哲学终结和德国资产阶级运动既是德国在文化上和社会历史上的终点,亦是德国在文化上和社会历史上的新的起点,即“扬弃”。不过,这与黑格尔所使用的“扬弃”根本不同,黑格尔以“扬弃”来揭示绝对精神的自我演进、发展和实现,是纯粹精神领域中的思想上的“扬弃”,“这种思想上的扬弃,在现实中没有触动自己的对象,却以为实际上克服了自己的对象”[2]216。正如有学者所言,终结“意味着一种质变的发生,在恩格斯语境中都是辩证法意义上的否定即扬弃”[4]。恩格斯要表明的不仅仅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对德国古典哲学理论的扬弃,更是要阐明德国无产阶级革命实践运动是如何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指导下成为扬弃德国资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更具革命性的现实运动。
第一,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点即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起点,马克思主义哲学在理论上实现了对德国古典哲学的扬弃。首先,马克思借助并改造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来反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抽象。黑格尔哲学不得不走向解体的一个重要的理论原因在于他革命的辩证法与绝对真理体系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另一个重要的理论原因在于黑格尔哲学学派的弟子们并未能真正理解他的理论,各执黑格尔哲学的一端使黑格尔哲学体系断裂,而费尔巴哈在自然领域中找到了将黑格尔哲学体系炸开的方法——唯物主义。换言之,终结黑格尔体系或者说打开走出黑格尔哲学困境出路的基本论调必须是唯物主义的。费尔巴哈的哲学从物质出发,这就使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从思维决定存在的唯心主义重新回到存在决定思维的唯物主义的基地。
其次,马克思通过改造黑格尔的辩证法来扬弃费尔巴哈的直观的唯物主义。将黑格尔哲学体系炸开之后,费尔巴哈将黑格尔哲学体系中革命的辩证法的“合理内核”也一起抛开了,因此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只是在自然领域克服了唯心主义,致使历史领域成为唯心主义的最后避难所。因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恢复黑格尔哲学的革命方面。我们要做的是,撕下包裹在黑格尔革命辩证法之上的唯心主义外衣,唯物主义地还原现实事物的本来面目,因为现实世界不是概念世界的外化衍生之物,头脑中的概念只是对现实世界的自觉的有意识的反映,因而无论是人类思维还是人的行动都没有一个终极的绝对真理。这样,借助拯救出来的革命的辩证法,马克思才能进一步在费尔巴哈止步于物质基础的地方继续向前,阐明人类知识大厦的基础虽然是纯粹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但人类社会的现实生活才是人类知识大厦本身,进一步将唯物主义的出发点落实到人的现实社会生活之中。正如有学者所言:“马克思则按照这一革命性的辩证法原理,深入到了社会历史和生产关系之中,进而在'历史科学’的意义上,探索了批判现实世界的科学道路。”[5]
最后,马克思在对费尔巴哈和黑格尔哲学扬弃的基础上,创立马克思主义哲学。无论是黑格尔哲学还是费尔巴哈哲学,都不能简单地将它们抛在一旁,这种简单地宣布一种哲学的终结不仅不能克服这种哲学,也不能寻找出新的哲学出路,“必须从它的本来意义上'扬弃’它”[1]276。马克思一方面批判地克服了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非历史性,另一方面批判地克服了黑格尔辩证法唯心主义的抽象性和神秘性,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了哲学新发展,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不存在一个固定不变的公式,即不等于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基本内核”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之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批判地继承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基本内核”和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并克服费尔巴哈在历史领域中的唯心主义,拯救被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体系窒息的革命的辩证法,揭示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与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基本规律。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任务是研究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规律,旧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都将精神动力视为历史发展的根本原因,没有洞察到这些动机背后的原因,也忽视了人民群众对历史发展的推动作用,从而陷入唯心主义历史观的泥淖。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指出,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的确与自然界发展有所不同,自然界是全无意识的、盲目的动力彼此发生作用,人类社会是有意识的、有目的的人的活动彼此发生作用,从而使人误以为人的主观意识和主观精神决定历史的发展,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与人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1]301-306。被称为“半截子唯物主义”的费尔巴哈,虽然以“人”为出发点,但只是以“抽象的人”为出发点,而“要从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转到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须把这些人作为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去考察”[1]294,他们是从事一定生产活动的现实的个人,因而历史人物动机背后的原因则是人民群众,这是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对以往英雄决定历史发展的英雄史观的突破和超越。恩格斯还总结了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基本内容:“一个伟大的基本思想,即认为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其中各个似乎稳定的事物同它们在我们头脑中的思想映象即概念一样都处在生成和灭亡的不断变化中,在这种变化中,尽管有种种表面的偶然性,尽管有种种暂时的倒退,前进的发展终究会实现”[1]298。这表明:其一,唯物主义辩证法坚持整个世界是一个普遍联系与不断发展的过程的集合体;其二,唯物主义辩证法指出人类思想的运动、变化和发展是随着客观世界的运动、变化和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其三,无论是客观世界还是人类思想,都有表面上暂时倒退的情况,但总体的实质趋势是前进的。
第二,德国资产阶级运动的终点即是德国无产阶级运动的起点,德国无产阶级运动在实践上实现了对德国资产阶级运动的扬弃。首先,“德国的工人运动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者”[1]313。其一,这句话表明德国解放的可能性在于进行德国无产阶级运动。德国资产阶级运动只是资产阶级打着人民群众旗号而谋取自己利益的统治阶级的运动,是被压迫阶级和压迫阶级之间的斗争,因此德国解放的可能性不在于软弱的德国资产阶级革命运动,而在于形成能够代表人民利益的无产阶级,进而展开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其二,这句话展现了德国工人运动的历史地位,表明德国工人运动在世界革命运动中所处的地位与德国古典哲学使德国在世界现代国家中所处的地位相当,这证明了德国工人运动的伟大,此后德国古典哲学在哲学理论上所取得的成就由德国工人运动来继承。其三,这句话揭示了随着德国无产阶级运动的发展,德国古典哲学既革命又保守的两面性不再能与当时国家的革命形势相契合,因而注定了其在现实性上退出历史舞台的必然命运。
其次,德国无产阶级运动是对德国资产阶级运动的扬弃。其一,马克思不仅提出人类解放的根本任务,而且找到了实现人类解放的现实主体力量——无产阶级。一方面,无产阶级是在工业革命运动中产生出来的遭受了普遍苦难的阶级,从而成为资本主义私有制物质基础的批判力量;另一方面,只有无产阶级才是将自己的解放与其他一切领域的解放联系在一起的阶级,从而成为迈向共产主义社会的革命力量。其二,德国无产阶级不断发展且日益强大。经历过1848年革命之后的德国无产阶级已经逐渐褪去幼稚而走向成熟,他们的目标已经不再是通过毁坏机器来提高工资,而是要真正推翻资本主义社会而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其三,德国无产阶级运动不是对德国资产阶级运动的全盘否定,而是要在批判地继承德国资产阶级运动的过程中来展开德国无产阶级运动,德国资产阶级运动没有实现的都将由德国无产阶级运动来完成。其四,德国不进行彻底的和根本的革命,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解放,而德国资产阶级运动只会是不彻底的和软弱的革命,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在扬弃资产阶级革命运动的过程中要达到“人的高度的革命”,是德国彻底的和根本的革命。其五,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是对以往德国一切现实运动的实践上的扬弃。德国以往的一切运动都是致力于维护少数人利益的运动,德国无产阶级运动则是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运动,实现了对以往一切革命实践运动的变革。
第三,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和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统一开启了人类社会的新世界。首先,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费尔巴哈哲学将唯心主义从自然领域中驱逐之后,进一步在社会历史领域中彻底驱逐了唯心主义,完成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唯物主义历史观统一的艰巨任务。其次,在拯救黑格尔革命的辩证法基础上,马克思主义哲学推翻了一切理论上的终极真理与实践上的完美理想国家说,它否定终极的、绝对的和永恒的东西,承认一切事物的历史性和暂时性,主张一切事物都是从低级到高级不断生成、发展和灭亡的过程,因此它终结了以往的一切体系哲学,明确哲学只是研究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的最一般的规律。再次,马克思主义哲学将以往的“解释世界”的哲学变革为“改变世界”的世界观,实现了哲学革命。以往的哲学家们都试图寻求一套能够一统天下的哲学真理,从而妄想将人们的现实生活放进这套真理系统中进行裁剪,他们都是在“世界”之外寻求“世界”存在的根据,而以此为根据的世界观必然是与现实世界无关的世界观。马克思则在根本上“改变了哲学的出场和存在方式,它超越了现代性学科体制的规训和界限,使哲学与人们的现实社会生活建立了一种密不可分的内在关系,哲学成为一种内在于社会生活并推动社会生活运动的一种有机力量,甚至可以说,哲学本身就是社会生活及其跃迁过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6]4。由此可见,马克思突破了以往的“体系哲学”与“学院哲学”,使哲学回归到现实的生活之中,从而在现实的生活中真正实现“哲学的世界化”与“世界的哲学化”。最后,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的根本在于将一切理论与现实的根基落脚于人的现实的生活过程,从而发动改变人们现实生活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资本主义社会在发展自身的同时也积聚着否定自己的力量,这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有能力创造巨大的财富,但没有能力保存自己的果实,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要想保留自己创造的巨大财富只能改变方式,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必然要过渡到下一个消灭私有制的新型社会形态——共产主义社会,而无产阶级的任务就是要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进行无产阶级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夺取无产阶级政权。因而,对于马克思和恩格斯来说,比探究“世界何以可能”更重要的是“解放何以可能”,而要使解放成为可能,就要在现实生活中发动革命,这种革命只能是推翻资本主义社会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此外,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无产阶级的精神武器,无产阶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物质武器。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哲学要在解释世界的过程中成为无产阶级的理论武器,其自身的科学性、革命性、阶级性和实践性必然与无产阶级相连接;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现实化为无产阶级运动,实现改变世界的目的。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无产阶级运动是一种内在统一的关系。正是因为这种关系,我们可以说,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哲学史上的历史变革。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立是哲学理论上的伟大变革,开辟了德国社会和文化变革的新时代。德国资产阶级运动的终结与德国无产阶级运动的开启,成为德国社会和文化变革的新趋势。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必须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科学的行动指南,才能实现解放自身乃至解放全人类的历史使命。马克思主义哲学要突破以往解释世界的框架,肩负起改变世界的任务,就必须同无产阶级相结合。这实际上也就是马克思所谓的:“这个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身。”[2]18
综上所述,“终结”不仅仅将“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紧密联系在一起,指出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出路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7],而且也是恩格斯将德国资产阶级革命运动和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联系在一起,证明德国资产阶级运动的现实出路就是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恩格斯用明暗两条线索阐释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的统一,阐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如何在德国无产阶级革命实践运动的发展中日益丰富和完善,德国无产阶级革命实践又如何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指导下日益发展与进步,从而实现了对德国古典哲学理论的扬弃与德国资产阶级运动实践的扬弃,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无产阶级运动的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中开创新的世界。新时代,我们重思《费尔巴哈论》,一方面,将深化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无产阶级革命精神的当代意义,另一方面,将为阐明中国如何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中走出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开创人类文明新形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奠定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