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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 淡淡的旧时光

 西宁的表情 2023-01-09 发布于青海

淡淡的旧时光
Table qing in Xining

|湘云 (湖南)


小学毕业,假期已满。我要去几十公里外的县城读中学了,乘坐的不是火车,也不是汽车,而是村里去县城搞富业的几辆马拉木板车。

我们一行好几人,从夜半出发,临近天亮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县城,在一个岔路口,搞富业去的人和马车要另行,我只好带着我的行李独自下了车。

天亮后,几经打问,我来到了县城最大的中学,乐都一中。

我找到校长,他中等身材,略胖,大约四十岁年纪。我将写有小学毕业证明的一份介绍信交给校长。心中默默祈祷着,但愿不要难为我。他看了看介绍信,然后带我去了一间有许多老师的大办公室。他把这份写有小学毕业证明的介绍信递给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老师,校长称他为田老师,让他接收在他的班里。然后校长就走了。

田老师是初一(二)班的班主任,他打量了我一下,很快出了一道数学题让我做,可我根本就不会。

我从读小学开始就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当语文和数学不能齐头并进的时候,我会放弃最差的、感觉学不会的那一门工课。然后专心学好其它的课程。

我告诉田老师,我一直数学很差。他说,那你是怎么毕业的呢?他问我:语文怎么样?

报告老师,只要是语文课本中学过的,应该会。

他看我很自信,进而问道,读过课外书吗?

读过一些,有三字经,百家姓,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铁道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红岩,青春之歌,暴风骤雨,欧阳海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些书是从哪里看到的?

报告老师,这些书都是父亲单位的造反派从各处抄家时集在一起的。

他问我有没有最喜欢的作家?

我非常肯定地告诉他:有很多。最喜欢的中外作家有,屈原,陶渊明,曹植,李白,杜甫,苏东坡,范仲淹,陆游,鲁迅,高尔基,普希金,裴多菲,保尔,莫伯桑……。他点了点头,示意让我停下。让我解释一下“说”这个字。我告诉老师,这个字有三个读音,分别读(烁、悦、睡)第一个意思,说话,第二个意思,喜悦,第三个意思,游说。老师向我点点头,好像有点满意。他让我缴了一些报名费,并告诉我不要买本子,明天上课统一配发。然后从门外面叫来一个同学,让他带着我去住宿的地方。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紧地跟着那位同学走出了办公室,经过数排教室,再经过一片操场,旁边不远便是好几排住宿的平房,每间房子里面摆着四张高低床,最多可以住八名学生。

他告诉我说:就住这间吧,我们住一起,连你是六个人,只有上铺了。他又补充道,这里住的都是一个班的。

谢谢你,以后还望多多关照。

他点点头。继续说,明天才上课,今天自由安排,他说他要转转去,然后就走了。

我收拾好床铺,时间尚早,决定去街上转转。

街上很热闹,摆摊的,叫卖的,钉鞋的,打铁的,修盆的,焊接的,商店,书店,旅社,饭馆,医院,学校,苗圃,邮政,银行,影院,公园,还有大大小小的政府部门以及一些工作单位,一切应有尽有,着实一片繁华景象。人们三五成群,似赶集一般来来往往,骆驿不断。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其中有汉民,回民,藏民,蒙民,土民,撒拉人等等。

我停在一家书店柜台前,很羡慕地望着一本中国通史简编,很想翻看一下,被售货员拒绝了,他说我看不懂,也不可能买。我没有争辩,深感无话可说,毕竟拿不出宽余的钱来购买。

对此,心中不免有些隐隐的难受,贫穷不仅会被瞧不起,还特别限制人的知识。

未读中学时,我还以为跟原来读小学差不多,其实,差别很大。首先,老师都是公办的,他们基本上都是外地人,也基本上都是因为文化大革命下放或支边来这里的高材生。他们中有清华的,北大的,复旦的,南开的,而且曾经的家庭都很富裕,这一点从他们的衣着就可以看出,尤其是佩带的手表,有的是端士,有的是浪琴,有的是西铁城,有的是英纳格,有的是劳力士,有的是欧美茄。这在当时看来,应该是非常的奢侈,非一般人家能做得到。当然,每个年代都有贫富之分,但只要来于正道,一切将无可非议。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老师的知识和教学的水平也是妥妥的棒。

还有我认为很可敬的一点,他们对待学生的评判不像我读小学时的老师那么主观。如果数学差,就会受到批评,如果其它课程好,就会受到表扬。给人的感觉有点爱憎分明的味道。

读中学还有一个变化,书本不像小学那么的少,有政治,有语文,有历史,有地理,有数学,有物理,有化学,有工业基础知识,有农业基础知识,有卫生常识等等。还有课时也增加了,早上要跑操,上午三节课,中间有课间操,下午有四节课,晚饭后有晚自习。虽然时间很紧,还是仍然有显得轻松且爱玩的同学,一种是学习好的,不缺时间,一种是学习差的,像我一样,多少有些无所谓。但不是破罐子破摔,我也仅仅只是以数学为主的计算题不过关而已,按照各课的比例来讲,当然是绝对的少数。最忙的要数那些学习成绩中等的同学,他们非常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责任,只要有稍微的不努力就会成为像我这样的差生。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除了以数学为主的计算方面的知识,其它应该还是可以的。最喜欢上的课是唱歌,唱京剧样板戏的歌。有时上课为了活跃气氛,老师会让全班同学先合唱一首歌,这时,老师会让我起头。

在寄宿学校的日子里,最不喜欢的时间就是冬天,这是因为我衣薄鞋单的缘故,寒冷的滋味特别的难熬。

父亲每月给我八元的生活费,这个基本上是雷打不动的。我必须要精打细算,但还是不够。每天的伙食费不能超过两角钱。否则就根本没法买墨水、本子、牙膏、香皂等物品,而且还不能回家,因为就根本挤不出坐火车的票钱来。怎么算也得十二元钱,还不包括回家的路费。这还不是主要的,特别难过的是星期天,所有的学生都回了家,学校的食堂自然不会开业,开水房也同样享受着礼拜天的休息。宿舍也没有电,住校的学生就我一个人。漆黑与害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二天还要面临无水喝无饭吃的窘境。

街上倒是从来不缺大大小小的饭店,但对于衣空袋净的人来说无异于就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笑话,遇到或看见了饭店,反而只能让人感到羞涩。一个人不经历凄寒是很难感受出那种痛苦滋味的。

饥饿虽然很难受,但经历过小时候太多的磨难,即便是一天不吃不喝也还是能够安全的挺过去。

班里有位同学见我总不回家,他非常同情我,让我去他们家过星期天。他家在县城的南面,一个叫下教场的地方。过一条河,再往东去不远就到。我前后去过两次,有时帮他们家干一些农活。他们那里的地,大多都种着蔬菜,也有少量的麦子。他母亲和他儿子一样的平易近人,慈祥可亲。不过,他有个哥哥并不喜欢我,总是指桑骂槐的训斥他弟弟,说到激烈时,也会干脆直言,不应该把外人领到他们家里来…… 

我听后特别难受。这也怪不得,毕竟非亲非故。后来,我便不再去了。不去不等于和他弟弟关系不好,我们依旧是很要好的同学。

有时,我也常常自问,我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我的命里就该这么苦吗。我真想把我的这些经历记录下来,也许没有什么意义,但我相信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便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行程绝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星期天,对别人来说是个轻松的日子,不用上班,不用上学,可以睡懒觉,可以游山玩水,可以聚朋会友,可以在休闲和游玩中度过。但对我来说,必须要面对无饭吃无水喝的窘境。

有年夏天,父亲和继母回湖南老家探亲去了,算来已有一个多月,不知是否回来。现身上没有一分钱,即便是要回家,也只能逃票。我一边想着一边向车站的方向走去。经过街道,看到许多人在吃早餐。豆浆和油条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不想离开。发现有人在看我时,这才悻悻然的离去。

快到车站的时候,我又犹豫了,万一家中没人,我岂不是白跑。我在一水沟边停了下来,水很清,我蹲下后洗了洗脸,然后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父亲出现在我的面前,让人难以置信,就像从天而降一样。父亲看着我,眼睛有些湿润。我喊了声爸,然后也不看他,也不着声了。我知道,父亲除了每月给我八元钱的生活费,其它什么也做不了。

父亲说他可能要调到乐都的道班,这次来段部看看。我眼前一亮,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住学校了。我多么希望,不要再担惊受怕,不要再忍饥挨饿。

又是一个放学后的星期六的下午,我漫无目地的在街上转着,就听后面有人问我,你是小李吧?我扭头看去,原来是一位好年轻的姑娘,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是?我迟疑地问了句。

你可能忘了,我是小张啊。你父亲和我父亲都是一个单位的,我家就在前面的养路段住,你来过的,还是去年一起看大字报的时候认识的。

是的,我想起来了。你在碾伯一校读书,我们年级一样,现在应该在读初二。

她点点头。然后问我星期六怎么没回家。我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她见状说道,去我们家吧,明天星期天,就住段部的招待所,我妈就在那里上班,不用担心,星期一再去上学,我们正好同路,我们学校就在你们学校的东面。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 这样会不会太难为?

不会的,本来就是免费为职工住宿的,你是职工家属,也是可以住的,在她的催促下,我只好答应着一起向段部走去。

那天,没好意思去她家,她帮我在食堂买的饭,一份扣肉,还有一份素菜和米饭,大概不到三角钱。彼此饭后,我们天南地北的聊了许多的话,直到天黑,她才安顿我在招待所住了下来。

她母亲人很好,非常亲和,也很键谈。她说她知道我的父亲,也知道我是湖南人,她说湖南人爱吃辣。她告诉我,她姓陈,以后就叫她陈阿姨。她让我随时可以过来住,不要拘束。

第二天依旧吃的食堂,这样直到星期一吃完早饭,我和张姑娘一起去上学,一路说笑,不知不觉便到了她上学的地方。她告诉我,只要是星期天不回家,就可以去她那里。

她望向学校说,她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在这个学校读书,巳经八年了。她略停顿了一下:要是我们在一个学校多好。

我告诉她,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那么的由人。她欣然一笑,睁大眼睛望着我,像是在说,不是那样的。然后欢快地挥挥手向校门走去。

在我读初三的时候,父亲调到了乐都的道班,此后再没有住校。生活也比以前安定多了。我和父亲的住址在段部的东面不远,这样在上学的时候总能遇到小张姑娘,她知道我在不远处住时非常的高兴。

一个星期天,我和小张姑娘约好去街上转转。我们腑在一座桥边的栏杆上,心儿就像桥下奔流的河水,无拘无束地说着一切。没想到会撞见我的父亲,他没好气地说:你就是这样念书的吗!

我说今天是星期天。

这么说来,你是不是感觉到很有理,自己的成绩不知道吗?

看到气氛不太好,张姑娘忙说:叔叔,我们也没做什么呀,总应该有休息的时间吧。

你不要说话,这里没你的事。父亲凶狠狠地说。

姑娘怒红着脸:那好吧,我走了。

父亲又训斥了我一番,这才离去。

后来再见到张姑娘的时候,她说我父亲太厉害了,不是一般的厉害。

从她的话中,我明显地感觉到,她对我父亲是有看法的,印象非常的不好。从这以后,她的话少多了,像是换了一个人,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即使见到也会很快的离开。不难看出,她是在有意躲着我。这也许就是我的父亲给我们留下的一段阴影。

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在经过她上学的校门口时,我总会放慢脚步向学校内望上一眼,很想再见到她或能碰到她,但总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直到初中毕业,渐渐将过去淡忘的时候,我和小张在街上不期而遇。这次,我们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她约我看了一场电影。然后我们又一起去逛街,她说她不读高中了,父亲已给她找好了工作,可能过一向就要去上班了。

我说我也不读高中了,我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材料。

她忍俊不禁地扑哧笑出了声。我们都十七岁了,转眼成了青年人,以后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工作,往后肯定是要分开的,能不能再见到还是一个未知数,我想送你一个笔记本,她望着我说,你也送我一个笔记本吧。就在明天,明天好吗?她接着说,上面写上我们平时都很喜欢读的李之仪的那首宋词~卜算子就可以。我写前半段,你写后半段。

我惊讶地望着她,立马想到一个词,一分为二,合二为一,我猜想她可能也是这个寓意。我连连应喏道: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接着,我们不约而同地将那首词再次背诵了起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何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就这样,我们坐在一条长椅上,她将头靠向我的肩膀,这时我才发现,她是那么的美丽,长长的头发,略带瓜籽的脸型上嵌着一双动人的大眼睛。我们的呼吸非常的接近,但又始终保持着距离,温柔的风从我们的额头吹过,总之,我们沉浸在一种美好的感觉中。

第二天,我们在约好的地方再次见面,交换了赠送给对方的笔记本。打开看了一下,映入我们眼帘的首页上便是各自用钢笔写下的那半段宋词。当然还有另外几个必须要写的字,赠某某同学,最后是年月日和自已的名字。我感觉有些单调,于是将我随身携带的一支博士牌钢笔一并送上。她将钢笔打量一番,像欣赏一件古玩一样,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她说我的字写得很漂亮,她怀疑是不是钢笔的原因。可我看她的字好像比我写的更漂亮,感觉有一种清秀在里面。

我们各自将笔记本捧在手里,捧在胸前。心情不亚于收到美丽的天书,又如同获得最值钱的珠宝,恨不能连人都藏在心里才好。我们相互望着对方,然后欣慰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温柔的风从我们的额头吹过,除了美丽,好像一切都不存在。

人的心情在愉悦的时候,看一切都是美好的。

眼前的时光,淡淡的,眼前的我们,无忧无虑,着实让人舍不得离去。我不由暗想,要是大好的时光不远去该多好,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世界上的一切,有起必有落,有好必有差,只是程度不一样

但不知未来如何,我只有希望和由衷的祝福,但愿未来与现在一样:很美!很美!

作者:湘云

注:图片来源网络,侵权请联系删除


文作者简介

李江河,笔名:湘云  祖籍湖南桃源人,后随父亲在青海上学、青海工作。从小喜欢文学,部分诗歌、短篇小说曾经发表在省市级报刊。


西宁表情编审

副总编辑:冶丹枫 编辑:刘育彤  责编:冶晓辉 
校审:波妞、艺心、无痕
法律顾问:沙启春律师(青海君剑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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