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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一个家庭身上，是一座山。我们整个家族的山塌了。 奶奶漫长的93岁人生中，苦难一直如影随形。40岁开始守寡，一个人拉扯着7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一个遗腹子。奶奶没有想过改嫁，没有想过把孩子送人，一个个抚养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三个儿子都上完了高中，实属不易。 奶奶一辈子勤劳苦干。姑姑们每每想起孩童时光，都含着泪花，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毕竟八张嘴要吃饭，要读书，子女大了要成家。那会大家伙都穷，谁还能接济他们呢？奶奶跟着男劳力一起在队里干农活、挣工分。起早贪黑，她瘦弱的身体从来不知道累，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奶奶做事情麻利，干农活不输一个男劳力。可就算是这样，在人民公社时代，一家子仍旧揭不开锅。家里孩子们饿的喝粥，共穿一双鞋，同享一条裤，大的带小的，这些我在别处听来的故事，竟在我奶奶家都真实的发生过。二姑姑差点当了别人家的童养媳，小姑姑10来岁就去别人家帮忙带孩子，不为挣钱，只为有口饭吃。就这样，大家一起搀扶着，跌跌撞撞的捱过了那段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艰难岁月。 本以为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她可以轻松了。然而奶奶是一分钟也闲不住的人。记忆里她总是匆匆忙忙这家帮忙洗完衣服又赶去下家帮忙做饭，完了又去另一家帮忙地里干活。毕竟有三个儿子，每个她都想帮。繁忙的农活让她总是步履匆匆，连走带跑。甚至都忙得来不及上厕所而尿裤子。到了最后几年，身体没有以前硬朗了，还在颤颤巍巍的搬着小凳子坐在菜园里耙草、蹲在井边洗衣服，灶头添火煮饭。只要还有一口气能动，她就想为孩子们做点啥。 奶奶一辈子勤俭节约。不舍得浪费一粒米，剩饭剩菜哪怕坏了都舍不得倒掉。不舍得吃点好的，让她吃个好的都会觉得浪费罪恶。儿女们给买的新衣服舍不得穿，哪怕大家气的吼她也无济于事。因为贫穷刻进了DNA，节约成了本能，吃好喝好成了犯罪。 奶奶一辈子善良淳朴。谁家有事要帮忙奶奶风风火火就去了，家里有点啥吃的也得隔壁邻居分一点。奶奶的心里装着所有的子女和家人，唯独没有自己。一辈子做尽了好人，只要能做到的，有求必应。大半辈子的贫穷和无依无靠，让她变成了讨好型人格，对谁都掏心掏肺的付出。 奶奶坚强又脆弱，坚强的是不怕苦不怕累能吃苦。脆弱的是她的软肋，心里时刻装着她的子女们，经常干着活想起自己的子女，想起过往种种，边想着边自言自语:三女儿小儿麻痹落下的脚痛，也不知道最近下雨有没有发作；小女儿因小时淋过一场大雨有哮喘，能不能治好啊，我女儿们可怜啊，跟着我没有一天过上好日子……边说自己边抹眼泪。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嫌奶奶每天念叨的烦，会忍不住吼两句，奶奶总是默不作声。奶奶经常一个人抹眼泪，或许因为想起孩子们跟着一个穷困潦倒的寡妇，没少遭罪。或许因为想起年轻时对孩子们太过苛严而自责。 奶奶永远活在她的上世纪。看不懂电视，认不得第四代第五代人民币，不知道怎么买东西，不会打牌，现代的电器通讯设备、社交方式她统统不会。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她没有一点自己的休闲时间。只有晚上，关灯休息了，黑暗中奶奶一个人坐在床上，她又开始想着过往，念叨着子女和孙辈。 八个子女，18个孙辈，五代同堂，上百口人。本该是儿孙绕膝，安享晚年了，结果等到榨干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再也帮不了哪家干活了。却也是谁都嫌弃了，奶奶的最后几年，就是在不停搬家，忐忑不安生怕被赶走，孤独等待女儿们来看她中度过的。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等到了8个子女都在身边。虽然我们怨恨，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粥，奶奶晚年的不幸，姑姑和爸爸受过的那么多的苦和委屈都是一粒老鼠屎造成。可是奶奶毫无怨恨，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舍不得说一句狠话。最终，奶奶吃完一个鸡蛋，安详的去了。我们所有的怨恨在那一刻也都烟消云散了。释怀，放下，和解，这也应该是奶奶希望看到的。 这么一个苦命的人，竟能如此长寿，是上苍觉得她的一生太过坎坷不舍得收她吗？这些年，奶奶一波三折的病危，可每次都能转危为安挺过去。靠的不是医疗，而是她坚强的意志和能吃苦不怕受罪的精神。膝盖烂出洞，挺一挺过去了；喘气的厉害哼一哼抗过去了；吃不下饭每天一小包燕麦片熬过来了。现在，上苍也不忍心看着她受罪了，终于要收她回去了。 我可怜的奶奶，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愿你在天堂和爷爷团聚，愿你在那边有人疼有人爱，不再担惊受怕，不再流离失所。奶奶一路走好，天堂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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