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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记事(写春联)

 新用户3134eDv6 2023-01-11 发布于陕西

      时间一过了腊月二十,人就很难再安下心来做事情了。——一颗心跳得“砰砰砰”的,心思早都给街道上的热闹勾引走了。

      街道上就像是要下饺子的开水锅一样,汹涌翻滚。唧唧嚷嚷的车流人流把大小街道塞了个满满当当,街道仿佛胀开了的皮管子,几欲胀裂。啥也阻挡不了人们对于过年的向往,好像不上县在街道上逛一逛买点东西,这个年就过不去了似的。——年的热闹,比任何时候的热闹都要浓烈。

      年底了,时间很紧张,事情也就显得特别多了,人感觉比以往更忙。这就像跑马拉松,临到终点撞线前,要加快速度冲刺一下。街道上的人都加了步子,只有政府机关和银行上班的人,依旧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不紧不慢不变节奏地悠悠溜达。这叫那些临街的商铺户们很是愤愤不平:铁饭碗果真还是拽得很啊!

      我当然也不能免俗,被街道上的热闹被感染得,身不由己地也要“冲刺一下”了。

      怕事情多受耽搁,我早上起来得稍微早了一点儿,把写字的任务提前先完成,然后这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放心去做其他事情。俗话说,“出门由事不由人。”这一出去,不知道会在哪里被拉扯得走不了,可能一待就是多半天。腊月这半天时间,那可不比平时的半天,它就像压缩饼干,意义大了去了。

      进入腊月以来,朋友圈里晒写春联的人一个跟一个,就像夜市上的小吃摊儿。感觉那些一般写字的人写的还挺受看的,周正,入眼。反倒是一些书法家,写的狂草。这样的春联大概只能放在啥地方欣赏,贴门上可能会挨骂的。有个叫曾翔先生的写春联的视频,一条窄长的红纸,给他抹得就像一堆蚯蚓在做游戏。我看了一下底下的留言,简直能给骂死。多亏是在网络上,这要是写现场,被扔砖头的可能性不会小。难怪我的一个朋友说,书法家就不能写春联,因为春联的字要笔笔实在,而这粗细轻重变化恰好是书法最讲究的地方。

      这倒让我想到了一个真实的笑话。话说当年李步渼先生在户县进校教书的时候,有一年年前别人鼓动他去街上写春联卖春联。老先生是专业书画家,写一手功力深厚的汉简体。汉简体一般很少有人见过,除非专业练习书法的人才懂得这是个极见功夫的字体,能写一手这个字体的绝非俗人,那可真是很高古的。只是,小城这些粗胳膊壮腿大脑袋的种地大叔们太凡俗了,一看这扭七列八踢腿甩胳膊的汉简体,再一看李老先生颤抖的白山羊胡子,大多掩口胡卢而笑。——老先生在电影院门口的春联摊子,凉得能结冰。最后,只好草草收摊,有人笑说连纸钱都不够。这真是,“有眼不识金香玉,却笑大家是神经。”

      看来,写春联还是要稍作调整,写大众受看的字体才好。毕竟,这是给过年增添氛围的。我就见过,写春联的时候出现很自然的飞白但是给买春联的人强迫叫把飞白填实的情况的。

      我估计,街道上写春联的也该出摊了吧。每一年腊月底,钟楼那里就是春联的聚集地,好不热闹。我打算去钟楼广场溜达溜达,看看那些写春联的师傅们现场挥毫的情形。看他们写字,尤其写得好的,那种屏气凝神的样子,也是一种享受。字写好了,歪着头细细地看看,然后拿目光扫视一圈儿围观的人,那个神情,真是叫人觉得有意思。这跟我们当老师的上了一堂精彩的课一样,满足之情溢于脸颊。有喜欢抽烟的,要深深地扎一口烟,然后仰脖子轻轻地缓缓地吐出来。有的老先生,写春联的时候可是鼓了全身的劲儿的,好像忘记了一切。天太冷,冻得老先生清鼻涕滴下来半拃长,就那么晃晃悠悠的,眼看着要掉下来但是又倔强着不掉下来。直到写完了字,老先生才得空抽出手来,拿袖子擦一下。老先生的鼻子和脸颊,都成了高原红,身上穿的压面一样的蓝长褂子,也给抹得红是红黑是黑,——红是红纸上的红,黑是墨汁里的黑。

     给人写春联,最好是楷书,行书,隶书,这些字体易于为大众所接受,好认,也端庄大方。如果墨浓笔重,看的人就更加喜欢得不得了。我喜欢看这样的场面,那些红纸黑字的春联,让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了春联,年的味道到底就不一样了嘛。就像是去吃牛肉煮馍,里面撒些香菜,煮馍仿佛就有了灵魂似的,那个味道一下子就给提起来了。

      春联虽然不能管吃不能管喝,但却是过年的一个必不可缺的部分。即便在过去日子那么紧张的时候,临到过年的时候,家里人都要去商店里买一两张红纸,写上春联贴门上。贴好春联,站在那里一看,忽然发现原本冷清的院落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年的气氛似乎是随着春联偷偷地跑进来的。

      那些年放寒假,老师必定要布置的一道作业是:过年的时候抄写二十副对联。我们大年初上,手里拿着纸笔,去家家门前看人家的春联。老师叫抄,肯定得是内容好的了,村子里不够的时候,我们走亲戚的时候也就得抄写。抄写春联,其实让我们学生时代的年有了不同的味道。

      父亲对于我们能提笔写春联的愿望,跟盼着我们上好学是一样强烈的。

      我现在还记得,在我们才读初中的时候,过年的时候父亲就要我们提毛笔给自家门口写春联。我们给吓得,哪里敢动笔啊。我们在学校成天就是水笔铅笔,毛笔都很少见过,哪里来的胆量敢提起毛笔写春联呢?大概,父亲还是老旧的观念,凡是上过学堂的都应该会写毛笔字。会写毛笔字,就该能写春联。那是古时候私塾的教育,现代教育早都没有毛笔字这么一说了。

      那一年,我记得很清楚,父亲见我们都不敢动笔,他老人家一生气,自己把红纸一裁两条,直接提毛笔写了一副春联。我想,父亲是在激励我们:好好上学,还得会写毛笔字。

       在我们老家那里,哪个村子里有能写毛笔字的人,会被称为“能人”。这样的“能人”是很受大家敬重的,他们不但有文化会根据各家的情况编春联,而且还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我们邻村——白龙村的毛老师,我们初中的语文老师,毛笔字就写得好,是一手漂亮的王羲之行楷书。自己写不了春联的人家,都提着红纸拿着包子烟,去找毛老师写。

      这么些年了,无论别人家在哪里买春联来贴,我们家的春联都是手写的。这是父亲的坚持,他跟我的感觉一样:机制的印刷出来的春联,看着花花绿绿的,但是少了一种文化气息。我呢,直接就觉得印刷的春联缺少了一种墨香,太死板。

      父亲其实一直希望看到我们家门口能贴上我写的春联。我是胆怯,也总懒得动手。加之每年腊月底,单位会请人给写好,各人只需去拿,我也就图个方便。还有一年,中行给自己的客户请了一个书法家现场写,我们拿了两副。春联贴好的时候,父亲总要去看看,然后说一句:“要是你写的就好了。”

      这句话很让我羞愧,也很有压力。我这些年因为腰椎颈椎痛,把毛笔字都撂了七八年了。作为一个老师,村里人都叫教书先生,给人说不会写毛笔字,那在我们村里是很招人笑话的。

      去年开始,我又把毛笔找出来了,每天划一下,蛮有兴致的。不过,写春联的事情,还没试过手,单个字兴许差不多,但是写到春联纸上,就不一定成啥样子了。

      腊月越走越深,我的压力越来越大。今年,恐怕得自己亲自操刀写春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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