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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墙头记(小说)

 翔山 2023-01-12 发布于山西
新墙头记(小说)

来自网络

【一】

   上午八点多钟,110警车鸣着笛开进了位于市郊某学校的住宅区,在家属院停了下来。此时正值盛夏,学校放了暑假,教师大部分在家,不一会儿,家属院就聚拢了许多人。这时,警车已关上了门,向远处驶去。

   张和林一脸怒气,站在自家门口。外面门被损坏,在院墙外即可看见院中门窗玻璃已呲牙咧嘴,破碎不堪,后窗玻璃也被砸碎很多块,地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在泛着刺目的光。

   大家忙问怎么回事,张和林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俺家里的她弟媳妇领着人来砸的,幸亏昨晚和孩子去他姥姥家了。他们砸不开门,就把后窗玻璃砸了,还在院墙外面用石头砸了前面的门窗,要是在家啊,大人孩子肯定会被玻璃划伤的。

   张和林的丈母娘已八十四岁了,在村里住着,她生有三女两子,老伴三年前去世。大儿子任贵六十四岁,一直管着老人烧柴,吃粮吃菜的事;小儿子任福在城里建筑队干,媳妇没有职业,整天和一些邻居大妈大姐的打麻将,但输多赢少。靠着男人一个人养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两口子经常为一年给老人八百块钱的养老钱吵架。

   三个女儿,老大任婷是张和林的妻子,已经下岗多年了,靠在街头摆摊卖些手套袜子等小杂物挣几个钱。张和林是个教师,以前在校外租房住,向学校要房子好几年,才给了一间独门独院的房子。儿子已经上初中了,还得和父母挤在一间十多平方的小屋子里,没办法,只好把屋子中间用布帘隔开了,却也相当的不便。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似虎。拮据的生活也阻挡不了正常的生理需求,但是,每次都不能畅快淋漓,往往要等布帘那边的孩子鼾声响起,张和林和妻子才敢有所动作,但是还是得小心翼翼,生怕把孩子惊醒。因而,性生活一直过得十分压抑。

   双方的老人都已年迈,需要掏钱为他们养老,张和林所在的县市是滨海市下属的十几个县级市中工资水平最低的,一起毕业在外县市的同学一个月能挣他两个月的工资。因张和林所在的临山市是个山区县市,没有大型工业作支撑,仅仅靠山区的果林收入来养活众多吃财政饭的人,所以,工资一直提不上去,每次调资,都是仅仅在账面上、档案上长。所以这儿流传着这样一句谜语:临山市长工资(打一家电)——空调。而整个家庭吃穿用度,人情往份,供孩子上学,赡养老人各个方面花销很大,靠“空调”的工资无望,而靠张和林那点发到手的实际工资,即使加上任婷摆摊的微薄收入也实在是入不敷出。

   亲戚中也没什么好家境的,两个连襟家和自己家的情况差不多。二妹妹任芳家,丈夫柳林自己跑电气焊,任芳比他两个,家境稍好些,就是忙起来没有个白天黑夜的。三妹任丽家也是一般,丈夫李小伟在一家私人厂子干,一个月挣一千出头,任丽在一家超市干,尽管可以三天轮休一次班,但上班的那天却要从凌晨五点搬运货物到夜里九点,一个月才拿八百元薪水。

   两个弟兄家也不过如此。任福一年给老的八百元之后什么也不管,过年过节媳妇马金叶回家还经常甩脸子给老人看。任贵家的媳妇王梅已经多次在姐妹们过年去拜年时嘟嘟念念:我们家这些年给老太太花的用的,你们哪能知道啊……

   好几次,任婷想把妈妈接自己家来住些日子,但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家中实在没有地方住啊,只好等孩子放假了,丈夫也放假了,不用忙活给孩子做饭时,她自己拿着米面菜回家伺候妈妈一段时间。但往往嫂子就会在街上扬言:我们养着老的,还得管着她闺女吃。任婷每次听到婶子大妈说起嫂子的话,就心如刀绞。她多么盼望自己有一处两间的小房子,可以把妈妈接去伺候几天。

   【二】

   哥哥任贵打电话说妈妈病了,在村里打了几天吊瓶都不见起色,任婷忙叫上两个妹妹一起回了家。弟弟任福所在的工地工期很紧,老板催着工程,晚上也得亮着灯搞建筑,工头没有准他的假。姐妹三个听哥嫂说起妈妈生病的事,嫂子说:“这几天打吊瓶已经把老太太手中剩下的三百元花光了,我们自己家还垫上了六十元……”任婷安慰嫂子说:“给妈看病的钱不会让你自己掏的。”看见妈妈大口小口喘不过气来那痛苦的样子,任婷便去哥哥家商议要把妈妈送到市医院治疗。任贵吞吞吐吐,不时拿眼神瞟着王梅。

   果然,任婷的话音刚落,王梅就开了腔:“他大姑,俺家可没有钱往外掏了。你侄子在城里买的房,首付我和你哥交了十二万,都是东挪西借的,还不知多会还给人家呢!再说了,我们家这些年为老太太忙前忙后的,能顶上多少养老钱了?还给粮食,给烧的。不管花多少钱,别算我们的份,你们谁有钱谁掏!”任贵低着头抽烟,不吭一声。任婷无法,回到老屋子和两个妹妹商量。还是闺女是妈的小棉袄,尽管女婿不在眼前,两个妹妹都一致说要送妈妈去医院,不能眼看着老人遭罪。

   任婷打了个电话给张和林,刚上完课的张和林忙请了假打个出租去把老丈母拉到了医院。

   以后的日子在紧张忙碌中度过。因为任芳家跑电气焊的活白天不能停,任丽倒班时才能白天来,所以两个妹妹只能晚上轮着班去医院看护,其余时间都是任婷陪着妈妈,她每天都要早起,做好饭捎去医院伺候妈妈。

   每天,张和林上完班还得顾着回家给孩子做中午晚上的饭,儿子每每看见爸爸熥着的干馒头就抱怨:“又吃这些饿不死人的饭啊?”要不就说:“爸爸,你炒的菜怎么生油味?”

   老太太住院那天,任婷曾打了个电话给弟弟任福,晚上任福和妻子马金叶一起来了,提着一箱奶,连十分钟都没停下,马金叶就赶着丈夫:“走吧,走吧,他姑她们在这就行了,你在工地累了一天了,回家去歇歇。咱小彬也该上完晚自习回家了。”从进了病房,一句也没有问到婆婆的身体状况,更没有说过来帮着伺候,或者说做点饭送来。之后,再没有见过她的影子,只是晚上下班任福回家前又来了几次,说要陪夜,姐妹们说他白天在工地太辛苦,叫他走了。

   在医院的费用每天最少得四百元,一个月下来,三个姐妹凑集的一万多元钱就进去了。

   大哥那儿不用指望,怕白天打电话,弟弟在工地会分心,任婷晚上给任福打了个电话,结果是马金叶接的,一听说叫凑钱,就叫起苦来:“家里哪能攒下钱?你弟弟一个月挣的那几个钱,又得交孩子学费,又得自己吃喝,还得交养老钱。大的开河沟,小的跟着流,老大交,俺就交。老大一分不掏,我们这儿一个子也没有!”

   任婷无奈,只好让丈夫再找同事借借。晚上任婷从医院回家,张和林也没有好脸色,对任婷说:“我们给老治病应该,咱伺候也应该,但是你兄弟不掏钱,说不过去,谁家不是居家过日子?咱拉这么多饥荒何时还清?不行,我得找你哥你弟。”

   【三】

   妈妈出院了。花了一万五千元钱,任婷打算和哥哥、弟弟商量一家出三千,女儿一样跟着分摊。

   当地农村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儿子是留着养老的,所以做老人的都竭尽全力给儿子盖房子,好娶媳妇,即使老的没有钱借钱也得打点房子家具齐齐全全,而女儿出嫁,有则给,没有什么不给也可以。所以,老的有病啊灾的,都是儿子靠前,女儿尽心即可。

   任婷觉得这样做已经很对不起丈夫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在医院陪护,丈夫隔三差五地炖好东西去医院送,还要照料孩子吃喝,还到处凑钱给自己的妈妈治病,而家境又那么窘迫。

   出院时,因任婷家没有地方给妈妈住,两个妹妹便争着让妈妈先去自己家住段时间,好多照料照料大病初愈的她。但是,老太太拒绝了,她说:“我不去你们家,都上班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和蹲监似的,孤孤单单;你们都在家,我还不自由。不如我在老家和些老人说说话,自己爱躺躺着,爱坐坐着,多自由。”

   任婷知道,妈妈喜欢住平房,嫌两个妹妹家是楼房,住进去就像进了笼子,憋屈得慌。要是自己家有两间平房就好了。

   拧不过要回家的老人,任婷只好又打出租把妈妈送了回去,打开门看到一个多月未住人的屋子,到处落满了灰尘,任婷忙给母亲打扫起来,准备抱草烧烧炕,然后给妈妈做点饭。

   结果,做饭时一掀面缸盖,里面空空如也。不对啊,上次来接妈妈住院时还看见大半袋的面啊!哪去了?任婷一边嘀咕,一边去板橱找自己上次来拿的挂面,板橱也是空的。

   这时,二婶她们听说妈妈回来了,提着鸡蛋来看。任婷听到声音,迎到院子里。二婶看见任婷,拉着她的手小声说:“还是生闺女好啊!你妈住院走了,你嫂子把你妈家吃的都拿走了,说这么大岁数了,早不行了,说不定回来等着发殡呢,别把东西放坏了。”

   任婷听了,心往下一沉。嫂子也太可恶了,老人在医院住着说地里忙,一次也没有去看过,还这么做。若是留老人在家,自己离得远,不能三天两头回家看,该有多不放心。

   正想着,任贵过来了,抱着自己四岁的孙子。任婷一面往炕上让二婶,一边接过哥哥手中的孩子,把给母亲买的香蕉掰了个给孩子,然后说:“哥,妈不愿去我们那些家住,非要回老家,你和嫂子还得多辛苦了。”

   任贵支支吾吾:“妈在老家这些年,还不都是我们供吃供烧?老二也该出点力了。”

   任婷说:“任福媳妇哪能让妈去她家住?不行这样,我和任芳、任丽、任福商议一下,一家每月再给妈妈一百元补贴你们,我们离得远,你和嫂子就费费事给妈做做饭,也不用特意,你们做饭时当捎多做点就是了。妈在自家自由惯了,不爱到别处去。”

   任贵吭哧半天:“我回去和你嫂子商议一下。”

   任婷想起什么,又说:“哥,妈的住院费,我和二妹三妹先垫上了,你是大哥,等任福回来和他说声,我们姐弟五个,一家三千。我这段时间在医院忙活,任福上班总到半宿,也没时间去和他说。”任贵叹了口气:“你知道,给你侄子买楼,我现在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每个月还得还贷款。”任婷心里说:养老天经地义,我自己家就有钱了?但是,还能看着老人遭罪不成?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轻声说:“你什么时候有了,就给任芳吧,我好容易凑了四千,任芳拿了八千块。其余是任丽拿的。”

   中午,任婷用婶子拿的鸡蛋做了荷包蛋给妈妈吃,把妹妹和自己捎的好吃的给妈妈收拾起来,一一告诉她放在那儿,下午又去任贵家打个招呼。嫂子不在家,任贵说:“你嫂子同意了,但是你们四家每个月给妈的一百块钱可别忘了。”任婷答应了,告别妈妈,去村外坐车回家。

   【四】

   任福听说妈妈出院了,找个时间回了老家一趟看望老太太。又去任贵家谈论养老的事,任贵提到了任婷的建议。任福二话没说同意了。还直和哥哥说,你和嫂子在家辛苦了。回去我就和马金叶说,把钱早早给大姐二妹她们,谁家过得也不容易。

   结果,任福回家当天晚上就和媳妇吵起了架。任福没理会媳妇的叫嚷,自顾自地拿了个存单,趁第二天午休时取了四千二百块钱送到了任芳家,说:“三千是住院费,那一千二先放你这儿,等每个月你给妈妈钱时替我捎给妈妈一百,我在工地,回家时间少。”

   任芳问:“二哥,每月给妈妈一百元,我二嫂同意了?”

   “管她呢,我挣的钱,她不同意也得同意。”任芳听了哥哥的话就知道,二哥家肯定又起战火了。

   果然,那天晚上,马金叶就找了娘家的两个兄弟,去把任婷家的那间小屋子好一个砸。丈夫下夜班回家后,对他只字未提。

   当张和林报案后,任福才知道妻子的恶劣做法。那天任福把拳头就要揍到了马金叶的身上了。马金叶一边推搡丈夫,一边哭骂:“就你姐好,你和她过吧!你妈本来好死了,她充好人送到医院,有本事自己一块把钱拿上,拖累这些人掏钱,每个月还得掏。你儿子眼望快升初中了,学得又不好,去实验中学还不得花钱找人?”任福听了,捏紧的拳头又放下了。妻子尽管不讲道理,蛮起来六亲不认,但说的也是实情。

   张和林窝了一肚子的火,自家媳妇尽孝,扔下家,扔下小生意,在医院伺候病人,还到处凑钱给老人治病,这都没错,却被舅子媳妇找人砸了家,这口气难咽下去。但是毕竟是亲戚,又不能叫警察真的把他们抓起来。他对妻子说:“我跟你说哈,以后你家的事你不准再抻头,你妈有儿子,你哥是老大,咱自己尽心就是了,别惹你兄弟不稀见。”张和林自己量了玻璃尺寸,借了个伙房盛菜的筐去玻璃店割回了玻璃,一一安上,忙活了一天。

   【五】

   转眼秋天来临,这期间,任婷姐妹三个都回家去看过妈妈,捎些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给老妈妈。任芳和大哥任贵说,那个住院费就不用大哥焦急还,用她每个月给的一百元顶,一直顶够为止。大哥说,这样也好。

   秋季的忙碌时候到了。又要上山摘苹果,还要收玉米、花生、地瓜等,人就经常在山上忙到很晚回家。那天,回到家任贵照例要去给老妈妈烧炕,媳妇王梅说:“就知道你妈,就不能先烧火做好饭再去,当捎把饭端去?”任贵说:“老人炕凉了躺着难受,饭,我过去烧炕时煮几个鸡蛋给她算了。”

   本来王梅火气还不算大,一听煮鸡蛋,就来了气。家里买了十斤鸡蛋,孙子吃,婆婆吃,自己和老头子干活这么累却舍不得吃一个。

原来听说他们姐妹几个一家一个月给一百元,这样就可以帮着还儿子买楼拉下的贷款,反正做饭多个人少个人看不出什么,结果二小姑子任芳要用这钱顶住院费,连任福给的生活费也顶进去了,自己一个月收到的就只有任婷、任丽各给的一百元,她就怨气十足。几次叨叨,咱一个月伺候老的就只值一百元啊。今天一听男人说先去给他老妈烧炕煮鸡蛋,就来气了。这时,从托儿所回来好久一直在门口玩的孙子乐乐像尾巴似的跟着她屁股转,直嚷:“奶奶,奶奶,我饿了。”王梅的火气就更大了:越忙越没人帮忙,上山干活累得要死还得伺候老的小的!接着便对男人吼道:“明天把你妈送你弟家,咱掏一百给他,他老婆整天在家耍,咱忙时还不该他家伺候?老的又不是就养了你一个!”任贵看见老婆生气,忙蹲下帮着烧火。做好饭后才去给老妈送饭,烧炕。

   老人就和小孩一样,见到儿子来了,就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这儿不适啦,那儿不舒服的,任贵听了,没有吭声。但最后老人的一句话也让他生了气:“咳,养儿子就是不如养闺女啊,闺女还能陪着妈说句话。”山里的活忙掉了头,谁有工夫陪着说话?任贵心里不满,但没吭声。

   回到家,王梅又念叨:“咱这会忙,把你妈送老二家去。他媳妇整天不上个班,伺候两天还不应该?”老二媳妇为养老钱你多我少的,和自己不说话都好几年了,仅仅是过年时,小叔子任福领着孩子来拜个年,把老人送他家,马金叶肯定不会接受。王梅脑子一转,出了个主意,说:“咱也没有功夫去,写个纸条,写上你兄弟的名字地址给你妈拿着,把她送上车,去了城里,街上的人看见就把她送去了。”

   任贵懒得和老婆多说,她认准的道十头牛也拉不回。何况现在真的很忙。他打了个电话给弟弟,说家里这段时间忙,让老妈去他那儿住个把月,不忙时再回来。弟弟已上班了,正忙着砌墙。听哥哥说给他妈妈拿着地址,也没多寻思。

   老太太下了车,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因为车站周围外地客多,她慢慢想起自己多年前来的路,颤颤巍巍地,走走歇歇,到了百货大楼门口实在走不动了,一抬脚,被绊了一下,扑倒在地。周围过来几个人扶起了她,询问着,听说她大儿子要她到二儿子家,见她这么大岁数也没个人送,觉得关系复杂,便有人打电话叫了“110”。

   马金叶正和邻居们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呢,忽听车鸣笛声,接着看见110的车开过来,车上下来个警察问:“任福在这儿住吗?”马金叶抬头一见是110的,吃了一惊,忙站起来,匆忙中,麻将牌被不小心掀了一地。

   当得知110把她婆婆送来了,胸中顿时怒火中烧:“我们家交了养老钱的,他家说不养就不养了,得了我们的钱还让我们养,没门。110的同志,你们给送来了,怎么来还怎么送回去吧!”接着,从兜里掏出100元钱,“喏,这个钱权当你们的车油费,麻烦你们把老太太送回去。”

   【六】

   王梅和任贵正在山里摘苹果,中午拿着干粮准备不回家吃饭了,孙子早上走时给了他五块钱叫他在幼儿园吃午饭,心想着多干一会,把这块地的树上已上好色的苹果全摘下来,晚上回家选选等级,第二天拉到苹果市场去卖了。儿子房子的贷款每个月雷打不动交两千,卖了苹果好帮帮他。

   中午11点,七十多岁的婶子颠着小脚,急匆匆地来到她家的地边,吆喝道:“任贵啊,快家去吧,你家门口来了个110的车,你妈在车上。”一听110的车,任贵两口子忙放下手中摘苹果的篓子,山里的苹果也顾不得用小车往家推。空手随着婶子回了家。

   等明白是怎么回事,任贵两口子吁了口气。对着110的民警,任贵千恩万谢,王梅也客客气气。等人家民警上车走了,任贵把他妈妈手中的包袱提着,扶她进了门,耽误了干活的王梅再也忍不住了,朝着婆婆没好声色:“你也不是就养了任贵一个。我们忙掉了头,你就不会跟任福家里的说说,让我们忙过这段时间再来?不知哪辈子造了孽,我都六十多岁了,还得伺候着你!今天我们要忙着摘完东山那块地的苹果,你吃点你闺女给你的点心凑合一顿吧!我们拿着干粮在山上吃冷的,中午不回家了。”说完,叫着任贵又上山了。

   老太太坐在炕上,越寻思越不对劲,今天被儿媳们和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自己这遭遇和《墙头记》那个戏里被发到墙上的老头有什么两样?

   从清早到晌歪,一滴水一粒米也未进,想到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老太太觉得怨得慌,忍不住老泪纵横。老了,不是年轻时给他们娶媳妇时了,不是给他们哄孩子那阵,也不是帮他们扒花生掰玉米的时候了,没有用了,就被小的不待见。唉,自己已经八十四岁了,不是老古语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吗?快自己去吧,不给儿女添累了。

   这么想着,老太太又自我安慰,自己好歹还有这么些孩子,什么滋味也尝过,等自己的这些儿女老了,一家就一个孩子,往墙头上托还没人帮忙呢。想到这些,心里安慰,自己这辈子还比他们强。

   老太太抹着眼泪,拖着步子在厢屋找了一根任贵背草来烧炕时捆草的绳子,用根长棍子把绳子慢慢捅着过了厢屋的房梁,绳子晃晃悠悠垂了下来。老太太手哆嗦了半天才打好了一个结,然后慢慢扶着墙,回正屋把自己夏天在街上坐着的小椅子搬了出来,好容易踩了上去,把头放进了绳扣中,飘渺的意识中,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飞在空中,看见女儿任婷远远跑来,在兴奋地喊着:“妈,妈,我家有两间房子了,我来接你了!”

   晚上,任贵一直到天黑透了才把苹果下完,一车车推下山,又搬到三轮车上,让王梅回家做饭,自己开着车把苹果直接拉到老妈的院子里准备晚上选果。因这儿有空地,而自己家的院子里堆满了花生玉米。打开街门,看见妈妈家里没有亮灯,他以为老人累了躺下了,摸索进门打开了灯,不见老母亲影子,正疑惑,黑灯瞎火哪去了?

   尽管去了厢屋准备打开院子的灯搬苹果,一进门,被空中的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伸手,摸到人的衣服,忙打开灯,啊,小椅子歪在地上,老母亲吊在离地一尺多高的空中,已气绝身亡。

   “妈……”任贵撕心裂肺地大嚎一声,跪倒在母亲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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