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1期内容 生活在乡下的少年,对四季变化是比较敏感的。什么时候春到人间,柳绿了,花开了,燕子归来了,他总是最先感知到。同样,什么时候秋尽了,天上最后一批南飞的大雁都过境了,水面开始结冰了,天上下雪了,也逃不过乡村孩子的眼睛。乡村孩子就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 我小时候也一样在四季变化的现场,第一时间感受到大自然的变化。比如深秋,哪天晚间要下霜,那么,从前一晚开始,身上总会感觉有点燥热;冬天,如果一连几天刮北风,天上又是彤云密布,有一夜忽然觉得有点暖和,那么很可能在一两天内就会下雪,这是老天在“捂雪”哩!果不其然,不一日,天上乌青的大理石一般的穹窿,仿佛忽然松动,就悠悠飘起了柳絮似的雪花,而且会越飞越密,越下越大,一场鹅毛大雪终于这么落定。 初雪时分,我们这些山村的孩童总感到格外兴奋。秋末或入冬之后,大地未见一滴雨水的滋润,早已板结如火成岩,空气是多么干燥啊!这会儿,在深远的乌青的天空上传来了福音,冬天那严肃的面孔“解冻”,竟从森严壁垒中飘出了雪花。雪一开始是那么小、那么轻柔,落在地上也无声无息并很快化去,但周围的空气竟然有了微微的改变,那种干燥感,那种脖子像被扼住了一般喘不过气的感觉,似乎从第一片雪花落下的顷刻就开始减缓,直到完全松快。我们这些孩子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逃出了束缚,重获了自由,当然就要像出笼的小鸟,一个个从屋檐下飞出来,扑到空旷的场里聚集,两三个、三五个,很快有了七八个、十来个,个个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就像夏日冲进急雨中一样,一个个左冲右突,伸出小手,去捕捉那飞舞的雪花。那雪花起初还不多,还在跟我们捉迷藏,引得我们不断地跳起来,赶在雪花落地之前把它们捉到,却只在我们的手心里留下微微的一点沁凉,就消失不见了。我们继续飞奔、跳跃、捕捉,仿佛受到我们的感染,越来越多的雪花参与我们的游戏,那花瓣也变得越来越大。我们手舞足蹈,与雪花搅和在一起,最后还真是抵不住雪花的阵势,它们就像“风吹杨柳万千条”一样,变得密密麻麻起来。天色也渐渐转暗,雪下得越来越猛,无数的雪花狂涛一般奔来,我们只得撤离,把舞台留给雪花独自狂欢。 那一夜,我们都老实地守在家里,甚至瑟缩着尽量靠近灯火和火盆。其实,下雪的第一夜并不算很冷,偶尔从窗缝门隙里向外窥望,只见院落里、外面的村路上已一片雪白。雪还在一个劲儿地下着,它们无声无息,整个大地都万籁俱寂,静得令人害怕。我们不知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止,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便带着这不安和对明天的期待,沉沉地坠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室内的光亮增强,但周遭无疑变得十分清寒。我们简直忘记了昨天下晚与雪同欢的事,视线被皑皑白雪侵占和覆盖。那种不可思议的白,让人惊讶,也让人欢喜。我急忙打开门,走到门前的雪地,踩着积雪,走上村道,望着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冰雪世界,顿时有了在雪原上纵横驰骋的欲望,便再一次呼朋引伴,在雪地上追逐起来,不可避免要打一场雪仗,雪粉与笑声一起飞扬。接着,也会玩课本上鲁迅先生写到的堆雪人、捉鸟游戏。堆雪人不用多说,捉鸟也是在场院里扫出一块地方,支上一个筛子,系一根线,洒下稻谷,引诱麻雀来觅食,眼见着麻雀进去了,可是一拉线,那筛子扣下来,我们跑去一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罩住。 雪后风定,天空也变得晴朗。早饭后,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的田野里升起,赤色的光焰凌空辐射,映照着雪野一片晶亮,沿着地平线也腾起了一圈红红的霞光,有的树木也仿佛成为火焰树,熊熊的火焰在燃烧,这样的情景真是美极了。而田野里和丘岗上又传来一阵阵喧闹声,仔细一听,才知道有邻村的几位青年猎手,趁着雪天放出了猎狗,正在雪岭上追逐野兔及其他猎物。他们在稀疏的树林里奔跑,撵得兔子在沟壑中惶急地逃窜。我们也被吸引过去看,但最多也只是参与追赶,和他们一道呐喊,可没有本领真的能抓一只兔子。 接下去,如果天一直放晴,白天,屋顶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便会融化,屋檐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把屋子周围印出一个圈;而夜晚,这融雪又结成冰,于是屋檐下便挂起了冰凌,长长的,尖尖的,阳光照上去,晶莹闪烁,折射出七彩光芒。我们自然兴奋地把它敲打下来,或当作冰棍一样含在嘴里,或偷偷塞进同伴的颈项,冰得大呼小叫,那才真叫乐哩! 当然,也未必都是赏心乐事。家境贫寒的小伙伴见到下雪,大约总是要发愁的,因为他们身上衣裤单薄,甚至连棉鞋都没有。教室的窗户大多没有玻璃,当北风卷着雪花冲进教室,我们在雪花飘飘中翻开课本,听讲或朗读,这大约也是那个年代的独特风景吧。如果赶上放寒假那天下雪,一颗颗雪霰撒在路面上,踩上去有些滑溜,我们索性把准备带回家的板凳倒放,将它们变成一块块滑板,坐上去,用脚蹬着滑行,如果逢到下坡,一滑多远,或几个板凳碰在一起,大家跌成一团,哈哈大笑,什么寒冷、忧愁都在这童真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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