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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古代美学的理论体系建构

 雾海中的漫游者 2023-01-13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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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

中国古代思想中既体现着人类审美的共同规律,又具有中国人审美活动的独特性,还包含着潜在的理论体系和走向现代的因子,是人类共同的美学财富。这就需要我们面向当下的审美实践,推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与西方美学思想沟通、交流和对话,呈现出现代的理论体系形态。美学理论及其体系的价值不仅在于它们对审美现象的印证和检验,更对未来的审美活动起着引领作用。建构中国美学理论体系需要对其中潜在的体系顺势而为,重在揭示出中国古代美学的原创性特征。中国古代的美学理论体系以审美意象为中心。意象是中国美学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核心内容,可以与中国当代美学话语体系和世界美学话语体系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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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的哲学著作,以及大量的文论(包括诗话、词话、小说戏曲评点等)、画论、书论、乐论等著作中,有着丰富的美学思想,它们对于当下的美学研究和理论建设无疑是有价值的,其中包含着潜在的体系。但与现代美学形态相比,中国古代美学资源缺乏系统性和现代意义上的体系形态,其中精华与糟粕并存,且没有被学科化。这就需要我们尊重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内在规律,借鉴西方的美学理论体系规范,结合当下的审美实践,运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进行理论系统建构,实现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当代转化。

一、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体系建构的价值

中国古代丰富的美学思想需要我们挖掘其中有价值、有活力的资源,使其获得跨文化、可交流的品质,在当下审美实践的基础上进行整合和理论建构,让中国美学思想中有生命力的内容重现生机。学术界也曾有一种观点,认为西方已经进入解构体系的阶段,中国也就没有建构理论体系的必要。不过我们应该认识到,西方学者长期以来一直有着建构体系的传统,他们否定既有体系的目的,乃是为了建构新的体系。

中国古代美学有着独特的潜在思想体系和概念体系,说明这些资源中隐含着可进一步整合的内在逻辑。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有自身的系统性,并且形成一个传统,尤其值得重视。它们在表达方式上有着诗性等特点,需要从宏观的视野,进行整合和研究。早在先秦时代,中国就有名辩学,后来又传入了印度因明学,但总体上说,中国古代的逻辑学不够发达。不过,中国古人著书立说中经验性的逻辑也是存在的。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依托于古代哲学思想系统,具有潜在的体系,有进一步整理和系统化的基础。美学学科建设中的体系意识和概念的体系化是现代意识的体现,我们要兼顾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内在体系和当代要求,建构中国美学理论体系,以便与西方美学理论共存互补,使人们在思想方法和思维方式上获得启示,丰富人类的美学理论宝库。

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在当代美学理论建构中具有重要的价值。我们研究当下的审美实践,总结出美学理论,固然是必要的,而继承古代理论传统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在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传统中,无论是美学理论,还是审美经验,都包含着走向现代的因子。历代优秀的艺术作品迄今依然具有审美价值,依然可以作为人们的精神食粮,说明古今审美趣味有着相通之处,是血肉相连的。中国古代美学思想更注重感性体验的传达,更注重诗意的体验,许多思想需要通过现代话语表达方式加以阐发,以便当代学人和西方学者的接受。

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常常受到哲学体系的影响,通过演绎推理加以实现,但是它们自身的价值则需要通过长期的审美实践加以验证。作为一个历史悠久、人口众多的国家,中国历史上和现实中的审美实践及其理论概括,都是值得重视的。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需要奠定在美学价值的基础上。而美学理论及其体系的价值不仅在于它们对审美现象的印证和检验,而且对未来的审美活动起着引领作用。

中国美学受到西方美学的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走的是探索美学概念体系(包括美学术语、范畴和命题,对此笔者另有专文阐释)的道路,这为后来美学体系的探索奠定了基础。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学学科整体环境发生了变化,体系建构的条件相对成熟起来。时至今日,经过中国美学界40多年的努力,包括对中国古代美学的整理和阐释、对西方美学体系的学习和借鉴、结合当代审美实践的探索等,建构中国自己的当代美学理论体系,为世界美学体系的多元化贡献中国智慧,已经有了一定理论基础。

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理论体系建构,需要以西方美学思想作为参照,推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与西方美学思想沟通、交流与对话。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作为知识需要重构,并且也具有重构的可行性。它们虽然不具备现代美学的理论形态,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借鉴西方美学方法进行知识重构,将其潜在体系加以整理,从当代的视角阐发,使其学科化、理论化。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作为长期审美实践的总结,需要加以理论化,需要基于中国传统思想资源进行美学理论建构。这也符合全球化时代文化多样性发展的趋势。

中国古代美学的话语体系和言说方法,需要与国际接轨。中国古人曾经对审美活动中的许多具体问题,做过深入研究,其中有许多精湛思想,需要我们学习和运用西方理论方法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进行整理和理论建构,使它在当下语境中焕发生机。我们接续中国传统的美学文脉,推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在运用西方美学方法的基础上同西方美学接轨和对话,目标是在继承中国古代美学的基础上,走向世界,与世界交流。我们需要避免全盘西化,向世界贡献中华民族的独特智慧。

通过理论建构,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可以从自身的话语体系中解放出来,适宜于当代中外学者的接受和对话。从时代语境和艺术实践出发,建构古为今用、具有当代意识的中国特色的美学理论体系。中国古代美学思想有其特定的背景和语境,不能直接使用在当代的理论体系和艺术实践中,因而就需要我们深入挖掘和阐发它们的当代价值,凸显其在当代中国特色的美学理论体系建构中的作用及其对艺术实践的指导意义,实现古为今用。我们要反对食古不化,关键在于消化古代美学思想资源,使其融汇在当代美学理论的肌体中。同时,我们对待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不能抱残守缺,而应当以开放的姿态来客观评价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的价值。这是一种推陈出新,一种对传统的扬弃,把它们融入当代的美学理论建构中。

我们需要在继承中国传统思想的基础上建构美学体系,从建构理论和指导实践两方面激活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我们需要创造性地阐释和发挥中国古代美学思想,在保持其特有生机和活力的基础上进行理论建构,使其与当下的历史境遇和时代要求相适应。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的产生和发展,无法为我们提供一个严密、完整的体系,也无法顾及当今的理论建构和实践的需要。我们在进行理论建构的时候,需要借鉴西方理论和当下的审美实践,对其加以补充,使之趋于严密完整。这也是当代审美实践的需要。美学理论建构对审美实践,尤其对艺术创造和欣赏、批评实践起着积极的引导作用。中国古代美学资源对未来审美趣味的发展指向有启示和引导作用。

运用中国古代美学资源进行理论建构,要从继往开来的历史使命来理解当代的中国美学理论建构,从当代美学理论建设的视角去看待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资源,让它们在植根历史语境的基础上超越历史语境,在当下获得生机和活力。中国古代美学思想需要转型,研究方法也需要转型。我们要以现代学术训练为基础,以当下的论述方式加以整理,互相包容,合理地吸收和消化,创造性地继承和整合,使其逻辑自洽。并且见微知著,把精微的美学思想苗头发扬光大,使古代美学与现代美学贯通,让其历史价值与当代价值相统一,便于运用古代美学资源及其在现代的研究成果,在继承的基础上推动当下的创造,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学理论。

二、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方法

今天以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为基础建构理论体系,首先应当基于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系统和审美现象本身所呈现的理论系统,其中包含着美学思想发展的进程。中国古代典籍和艺术实践中有着非常丰富的美学思想资源,这些资源大都较为零散、缺乏现代意义上的体系形态,且在时代语境变迁之后不能直接运用于当下,所以我们还需要从现代学科规范和理论范式的要求出发,整合这些美学思想资源中的理论系统。我们需要让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成为中国特色概念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与世界其他美学理论体系多元互补,在汲取中国古代美学资源精髓的基础上,通过现代学术方法对这些思想加以格式化、条理化,使其内在的逻辑获得挖掘和呈现,从而使建构的理论体现出学科性和系统性。

中国美学理论体系的建设必须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重视中国美学思想经典原典的阅读,有助于我们准确认识中国美学思想发展的来龙去脉,夯实理论基础,从而建构完善合理的知识体系。在中国古代美学理论的建构中,要重视中国古代美学概念(包括术语、范畴和命题)动态发生、发展的特点及其价值,重在揭示出中国古代美学的原创性特征,让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资源获得普适性意义,赋予其理论形态,使其便于传播和接受。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体系的建构,不能脱离其自身的基本特征,需要揭示出中国古人的特殊贡献,同时体现出普遍有效性。

借鉴现代西方美学的思想方法不仅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整理和研究来说是必要的,对西方古代美学思想研究也同样如此。在1750年美学学科诞生以前,西方美学思想也不够系统,更没有体系,也存在前美学时期美学思想资源的理论整合和建构问题。中国现代学术规范得益于对西方现代学术的借鉴,现代美学学科也是在西方诞生的。因此,我们需要借鉴西方的方法,来整合和利用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从而建构中国古代的美学理论体系。

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与西方美学思想有相互印证和互补的一面,我们需要借鉴西方美学方法和学术范式,在当代语境下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进行重构,自觉地实行中西参证和比较,以适应当下国内和国际审美实践的需要,为最终会通中西的目标服务,从中体现出现代性和世界性视野。西方美学理论的逻辑性、体系性等,在建构方法、理论视角等方面为中国建构自己的美学理论体系提供了借鉴,是建构中国特色美学理论体系的参照坐标。我们需要在借鉴西方学术体系和体例的基础上,合理、适度地运用西方方法来阐释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资源。

中国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有助于中外交流和对话。我们参照西方学术体例,整合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彰显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独特价值和特征,充分揭示出中西美学思想中相互印证和互补的一面。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的研究,需要超越自说自话,使其具有可对话性。但它决不是西方理论的注脚,我们应当遵循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的内在逻辑,挖掘其在中国传统思想中的理论价值,从中得出自己独特的结论。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要与西方相对照,在借鉴西方的基础上进行理论建构,把问题放在全球化视野下,超越西方中心主义的立场,实现中西美学理论的碰撞与对话。我们要妥善解决中西两种美学话语体系中的矛盾,尤其要避免以西方美学理论体系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作比附研究,以西方美学观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进行取舍。以西方美学体系为参照,格义是难免的,但是不能牵强附会、削足适履,不能因中西格义而舍弃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独特的内容。中西人性是相通的,审美规律有相通之处,但我们需要审视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的独特价值,而不能求同弃异、肢解中国古代美学丰富的思想内涵。

中国美学研究需要从意图、理想、现实的角度进行整合和重构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依然具有现代性因子,在当代依然可以得以发展。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需要适应当下的知识体系,适应当下理论建构的需求。运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进行当代理论建构,从中体现古代美学思想资源的当代价值。我们要站在当代的立场上,审视和发现中国古代美学的价值,通过现代体系和规范,重视逻辑参证的方法,结合当下审美实践的内在要求,建构体系,把它从传统思想零散形态的局限中解放出来,立足当下进行取舍,在传统本体论的基础上,建构适应当下学术形态的本体论,把它们融入现代学术生态之中,实现体系的重构与创造。王国维以境界为核心范畴,建构自己的美学理论,就是一种尝试的范例。因此,我们的理论建构必须做到融会贯通,把具体而丰富的美学思想资源整合成系统性的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体系。

总之,当代美学理论建构,一是要与西方可对话,二是要与当下的审美实践相适应。我们需要超越中西古今之分,在古今、中西的时空立体坐标中讨论中国古代美学资源的当代理论建构。中国古代美学思想具有潜在的体系性,但它们常常是一些支离片段的言论,呈现出杂乱无序的形态,这就需要我们借鉴西方的理论体系,立足当下的审美现实,在中西美学互动和当代审美实践中加以推进,通过新的视角和方法进行整合和重构,其前提在于充分发掘古代美学思想资源并将其作为鲜活的理论建构的来源,在内容上符合实践要求,在形式上符合理论系统规范,不拘于一格,不定于一尊。其目的在于古为今用,西为中用,为世界美学理论体系贡献中国智慧。

三、中国古代美学潜在体系蠡测

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体系建构需要以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潜在体系为基础。我们需要聚焦中国古代美学的核心问题,揭示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潜在体系,把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融会贯通,使之系统化。中国古代美学思想总体上理论性不强,但是依然有着潜在的系统。古代思想资源要从整体思想背景去把握,如先秦儒道诸子、汉代经学、魏晋玄学、唐代佛学、宋明理学等,都有一个核心贯穿其中。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老子创立学派被称为道家,是以道观之。宋元明清时代的哲学著作,依然有着潜在的逻辑。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一是源于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系统,二是源于各门类艺术思想的系统。它们是以哲学思想为经,以艺术思想为纬织成的,是依托于中国古代的哲学系统,从艺术的角度加以生发。

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的潜在体系以中国古代哲学的潜在体系为基础。发掘这一潜在体系,从当代的视角对古代美学思想进行理论建构,是美学体系建设的重要方面。从《周易》和老子开始,中国传统哲学的范畴有一个潜在的逻辑系统,而中国古代美学思想和各门类文学艺术思想中的概念(包括术语、范畴和命题),都依托于这个潜在的逻辑系统。尊重古代美学思想的原貌,并非拘泥于它的具体语境或将它束之高阁,而是尊重其所具有的潜在体系性及其发展逻辑。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需要适应当下的知识体系,需要适应理论建构的要求并使它具有活力。我们在重视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价值的同时,也要尊重其作为历史遗产的特点。

建构中国美学理论体系需要对其中潜在的体系顺势而为,重在揭示出中国古代美学的原创性特征。《周易》为百家之宗,儒道诸家思想都在《周易》的基础上生发和展开,都把《周易》看成思想的重要源头。佛学的传入及其影响,为中国古代思想的发展灌注了新的动力。北宋理学以儒学为基础,受到道家和佛学的影响,其中包含着深刻的美学思想。同时,历代的各种文学艺术思想,常常既从审美的角度延伸和展开了这些思想,又在艺术创作、欣赏和批评实践中丰富了美学思想,使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系统性更为完善。

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是气为本体,道贯其中,象显物态,理则是人们对客观规律的体认。在气的范畴中,中国古代从各种角度合成双音词,用以形容气本体及其感性形态,如形容基本状态的“气体”“体气”,涉及“气象”“气韵”等。老子所谓“道法自然”,自然是大化,是对客观规律的总结。气与道的关系是有形之体和无形规律的统一。气是万事万物之体(本体,气积之体),道是气体之中包含着发展变化的规律,象是气之体的感性显现,理则是人们对“道”作为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体认,以及人依据自然规律所制定的法则,即所谓天道和人道。各类艺术的技与艺,最终追求的是体道境界。

气作为充盈于万物间的生命本体,包括阴阳二气化生万物。《庄子·知北游》:“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淮南子·原道训》把气与神对举:“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气为之充而神为之使也。”其中包括个人的内在气质和艺术作品的风格等。艺术作品中则经常体现艺术家的阴阳二气,如《乐记·乐言》中作为音乐风格的刚柔二气。艺术作品气韵生动,则体现了生命意识。庄子有所谓“以气合气”的体道境界。曹丕《典论·论文》有所谓“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清浊二气正是阴阳二气的具体呈现。而所谓“徐干时有齐气”“孔融体气高妙”,则是个性气质及其在作品中的表现。其他如“元气”“气象”“骨气”“气韵”“生气”“逸气”等,有的是直接移用了哲学范畴,有的则是在哲学范畴基础上结合艺术特点的一种拓展。

道贯穿在中国古代美学的核心范畴意象创构的过程之中。老子阐发了象与道的关系,道通过象得以呈现。庄子的象罔,继承老子的道。美的本体作为物我交融统一的意象,是由物我二气创构而成,由象得以呈现,而道就贯穿在意象之中,通过意象得以呈现。在艺术意象的创构中,艺术家创构意象时,以象传神,以神体道,欣赏者则由象观道。在审美活动中,审美主体以虚静为前提,目的也是由象观道。老子的“涤除玄鉴”,庄子的“心斋”“坐忘”,宗炳《画山水序》“澄怀味象”(《宋书·宗炳传》还载宗炳说“澄怀观道”),都是强调以象观道。这是审美活动的基础,也是审美意象创构的基础。

象是中国古代哲学的元范畴之一。从上古开始,中国就有尚象的传统。气本体乃是通过象得以呈现,故张载《张子正蒙·乾称》说“凡象,皆气也”。从本体论的角度看,象居于道、器之间,是形的具体呈现。万物乃因气成象,以象显道。审美意象作为物我交融的产物,其中的象包括拟象和想象,是虚实相生的结果,即应物象形与象外之象的统一,它们与主体的情意有机交融,浑然为一,并且具有象征的意味。艺术作品则观物取象,立象尽意,呈现为艺术意象,通过艺术语言得以传达。在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中,意象形成了一个范畴家族,包括气象、物象、景象、形象、兴象,以及作为意象境界的意境等。

理起源于循理治玉,在《易传》和先秦诸子思想里开始使用,其内涵包括主体对自然规律和特征的体认,也包括主体在对自然之理认知的基础上所形成的人伦规范,如义理等。理在宋明理学中得以充分的展开和发展,其中体现了本体论和价值论的统一。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情理关系是审美心理中重要的关系。《管子·心术》以情理并用,儒家思想中也包含着以理节情、情在理中的思想,在后世的美学思想中有重要影响。《毛诗序》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叶燮《原诗》所谓“夫情必依乎理。情得而后理真”等,都是对审美活动中情理关系的一种阐述。

审美活动中的思维方式,以“天人合一”为基础。天人合一将自然与社会贯通起来,从审美的角度使自然与人生浑然为一,反映了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主体通过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在对自然的能动顺应中实现心灵的自由,从中体现了中国古人对于自然的诗性体验。中国古代美学对物我关系的论述,包括感物动情、心物感应和神与物游等思想,都是天人合一思想的具体展开。物我交融作为审美活动的目标,主要论述的是心与物的关系,其中以情景交融为核心。诗歌和其他艺术作品中的比兴、寄托等,不仅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更是审美的思维方式。

中国美学体现了阴阳化生和五行相生相克的生命意识。中国古代艺术作品的结构,通过阴阳五行体现了艺术作品的生命节律。绘画的虚实相生,音乐的动静相成,都体现着生命的节奏,而五色、五音(五声),则体现了生命的韵律。刚柔相济的辩证法,织成了艺术生命的节奏。所谓骨气血肉、所谓骨法等,同样都是生命意识的体现。

艺术作品中还体现着矛盾统一的辩证法,例如虚与实、形与神、显与隐、疏与密、繁与简等。意象中包含着象与象外之象的统一,即实象与虚象的统一,这就是所谓的虚实相生。刘禹锡《董氏武陵集记》所谓“境生于象外”,乃是强调一种有与无、虚与实的统一。形神关系也是辩证统一的。中国古代的形神思想,在审美意象中具体表现为象与神的关系。中国艺术中所谓“离形得似”“不似之似”,乃是要求超越形似,传达神似,即传神。

我们今天建构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体系体现了古代美学思想资源在当代美学中的价值,有助于将其中有生命力的思想吸纳到当代中国美学中来,有助于提升中国美学在世界美学理论体系中的影响力。中国古代美学理论的体系建构,为我们研究中国古代美学术语、范畴、命题等思想作出了一定的尝试,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有助于推动中国当代美学理论体系、中国特色概念体系的建构,接续中国古代的美学文脉,推动了中国古代美学思想资源在借鉴西方美学方法的基础上同西方美学接轨和对话交流。

四、以意象为中心的中国美学体系建构尝试

中国古代美学思想是以审美意象为中心的,意象思想资源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中国古代意象思想资源通过理论建构,尤其是审美意象本体论的美学建构,可以揭示出中国古代丰富的意象思想的内在逻辑,有助于使意象思想成为知识体系。意象思想萌芽于中国先秦百科全书式的《周易》中,先秦时代的意象思想是美学理论体系建构的源头活水,在中国古代的文学艺术思想中得到了充分发展。从先秦到明清,中国古代的意象思想贯穿中国两千多年的审美思想史,有流变、有发展,并且在后起的意境等思想中获得有效补充和展开,因此可以作为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核心范畴。意象思想的丰富和发展,乃是一种美学理论建构的雏形。意象思想是与时俱进、推陈出新、不断发展的,一直延续至今,并受到当代美学研究者的重视。从《周易》“观物取象”“立象尽意”开始,到王弼的“得意忘象”等,具有理论建构的基础。从哲学的层面上看,意象思想及其发展历程表明,它是一种超越了儒、道、释门户之见,三者合流的思想。而在艺术的层面上,尤其需要重视意象创构中审美心理和艺术创造的特点。

意象是中国美学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核心内容。意象思想既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本身发展的结果,也是历代审美实践和艺术实践(包括创作实践、欣赏实践和批评实践)的总结,古今之间是隔不断的。意象思想贯穿了美学的本体、审美心理和文学艺术实践等诸多方面。意象是审美活动成果的感性形态,本体创构是意象的来源,它既是审美活动的成果,又是美的形态的本体。中国美学理论奠基于物我关系,意象关系中包含着心物(物我)关系,从中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意象是在审美活动中创构的,体现在一切审美活动之中,包括自然、人生和艺术领域。中国古代的意象思想包含着审美心理方面的内容,对中国古代的艺术创作和批评有着重要影响。以意象为核心进行研究和理论建构,有助于丰富中国美学理论体系,是中国当代美学概念体系建设的重要方面。

意象是审美活动的成果,审美主体是审美活动的主导者,审美主体能动作用于外在物象,进行审美活动,最终创构审美意象。意象之中包含着体现主体的“意”和体现客体的“象”。意以情感为基础,情理交融和不涉理路,意在意象的生成中起着主导作用。情景关系是中国古代诗歌理论中物我关系中最重要的关系。

同时,意象中包含着本体与现象的关系。在意象范畴中,本体与现象是统一的,而不是对立的。意象及其所呈现的意境整体之中,意隐而象秀,是表现出溢于形外的特征。意象从内涵讲,包含着趣味和韵味,对意象的形容有美、妙、丽(文学作品)、适等形容词。

当代以意象为中心建构美学理论体系,主要包括以下五个方面的内容:其一,审美意象的内涵问题。在漫长的意象思想发展史中,意象的内涵丰富而又零散,剖析和阐发中国古代意象的思想内涵,发掘其潜在体系,是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体系建构的基本问题。其二,审美意象本体论。意象是美的本体,审美活动的过程就是审美意象的创构过程,对意象的探究就是对美的本体的探索。其三,审美意象价值论。审美意象的创构不仅是一种审美判断,也是一种价值判断,这种价值判断是审美活动参与主体生命建构的重要方式。其四,艺术意象论。审美活动与艺术活动是相互紧密关联但又不完全重叠的两个领域,艺术意象论是审美意象理论体系建构的重要方面。其五,审美意象与意境等相关范畴的逻辑关系。通过对意象与相关术语、范畴和命题的辨析,我们可以明确并凸显出意象在中国美学理论体系中的核心地位。

意象中包含着由象达意、由言表象的特征。在审美意象中,意与象共生,主体通过语言表象达意,具体表现为言、象、意的关系。言、象、意关系的思想,源于《易传》。《易传》引用孔子“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阐发了言、象、意的关系。对后世艺术意象的传达有重要影响。这在《庄子》思想中有所发展,到王弼则更为系统,王弼《周易略例》云:“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得意而忘象”,继承了庄子的“言为筌蹄”观。而王弼的“生象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存象”与“非其象”的关系,对后代的意象思想,尤其是艺术意象传达的思想,有重要启示。中国古代要求“辞达”,要求“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和“不落言筌”,目的在于强调艺术语言传达意象的效果。

中国古代意象思想需要结合西方美学思想的资源进行阐释。中国当代美学理论建构,需要奠定在会通的基础上。中西美学的概念可对话,说明中西美学之间,美与意象之间既有差异性,也有可通约性。意象之所以被称为审美意象,是因为它的古代思想资源在现代美学意义上是一个审美范畴,而不能简单地等同于中国古代的“美”字概念。其中的象思维是中国美学的重要特征,可以建构具备中外交流和对话能力的意象理论体系。我们需要把西方美学中的“美”与中国古代美学中的“意象”有机结合起来,统一起来,激活意象范畴的内在生机,基于中国传统的意象资源构建中国美学体系,在中西美学的对话中彰显意象的当代价值。意象理论的建构对内避免全盘西化,对外贡献本民族的独特思想,为最终会通中西的目标服务。

中国古代的意象思想有潜力、有活力,是值得古为今用的。我们要将审美意象的理论建构奠定在意象思想发展史的基础上,从意象自古至今的发展历程中总结出意象的理论特征,做到史论结合、以论为主。中国近现代以来,以王国维、朱光潜、宗白华、叶朗、敏泽、汪裕雄等为代表的前辈学人的意象研究成果,证明了审美意象理论不局限于它的历史意义,而具有现代性和普适性,具有与当代结合的内在潜质。对于当代中西方审美现象的阐释都具有一定的有效性,是中国当代意象美学理论建构的重要基础。

总而言之,中国古代美学思想具有鲜明的理论特点。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体系建构,以中国古代潜在的思想体系为基础,让古代美学思想资源在现代语境中焕发生机和活力,适度借鉴西方美学体系,同时兼顾当代美学理论建设和审美实践的需要,并可与西方美学理论互补。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历史发展有其自身的逻辑,在对其进行体系建构时应充分考虑到意象理论从古至今的发展逻辑,做到中西参证、逻辑自洽。我们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理论阐释,需要结合西方美学思想资源进行创造性阐释与建构阐释,使其与当下的历史境遇与时代要求相适应,突破其古典形态的束缚,进而焕发出新的生机,融入中国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中,从而丰富当代的美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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