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祁寯藻《䜱䜪亭集》

祁寯藻（1793-1866），字叔颖，字淳甫、实甫，号春圃、息翁、间叟，晚号观斋、䜱䜪亭叟，谥“文端”。山西寿阳人，户部郎中祁韵士第五子。嘉庆十九年（1814）进士，起家庶吉士，迁翰林编修，历官湖南学政、兵部侍郎、左都御史等。道光十九年（1839）赴福建筹办海防，查禁鸦片，旋升兵部尚书。道光二十一年（1841）授军机大臣。太平天国兴起，与肃顺同掌户部，反对印纸钞，铸大钱，阻挠用湘军镇压太平军，累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咸丰四年（1854）以老病告归。“辛酉政变”后特诏起复，入直弘德殿，负责教同治帝读书。咸丰、同治之际，密陈厘捐病民，力请罢止，论时政六事。同治三年（1864）自请致仕。著有《马首农言》《䜱䜪亭集》《勤学斋笔记》等，今人辑有《祁寯藻集》。

道光三年（1823）至道光五年（1825），任湖南学政。期间废除新生红卷陋规，重新恢复童生复试黎明入场惯例，并取消考生选拔优生试卷费，深受湘人称颂。小编自《䜱䜪亭集》卷六至卷九中，特录出与湖南相关之作以飨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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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道上

路入巴陵郡，平明四放船。水光凝远树，雨气逼晴天。马腹鞭无及，鱼苗网可怜。村农犹指说，此是老夫田①。

注：①雨潦，田多淤没。

入湖南界

文章艳说楚骚风，沅芷湘兰入眼中。迎候那须劳长吏，聚观且复闹儿童。江湖满地渔讴起，秔稻连云鹭屿通。何日涨消田舍复，岳阳楼上看年丰。

涉汨罗江

汨罗江上正愁人，日暮渔歌且问津。犹有荒凉茅屋在，几家香草荐灵均。

七月十六日自长沙启行按试桂阳

连冈翠织成，熨眼乱纵横。卷入楚天碧，照来湘水清。山川随客远，风日换秋晴。记取潭州道，南游第一程。

舟过耒阳有感

百里才难得，三年卧不妨。但能平雀鼠，未遽困鸾皇。水落沧江静，官闲白日长。却悲浣花叟，飘泊客衡湘。

缀学惭无术，移风谬有权。亦知收药笼，未免避瓜田。众口金能铄，吾心秤敢偏。短檠时自照，秋梦落寒毡。

慈舆就养来南，遣人往迎汉上喜赋

闻道安舆出太行，此心如雁转衡阳。喜来不觉诗书卷，思极翻愁道路长。便遣平头问消息，若为绕膝说家乡。岭梅早晚新花发，拟取南枝上寿觞。

雨中马射

几日迎冬雨，新棉替袷衣。草开盘马出，天远塞鸿稀。鼓角催犹壮，旌旗湿更飞。路人欹笠看，笑指健儿归。

十月九日衡阳试讫，与客补作重九醉后放歌

重阳无花谁为欢，对花不饮空长叹。良辰虽过亦可补，花开无计留芳颜。安能眼昏腕脱校文字，令我坐客杯中乾。郴江江水渌如酒，一醉又看衡阳山。张侯遗我十盆菊，或黄或白花如槃。常时烂漫布庭砌，强使屈宋排衙官。惜哉此花何迟莫，插鬓已过茱萸天。有如高人偃蹇与时忤，幽芳独媚不肯乞人怜。鏁闱一月厌朱墨，茧丝束缚僵蚕眠。连朝风雨郡斋冷，谁道落英不可餐。江南邱迟富文藻，郝隆腹筒尤便便。其馀诸子竞豪爽，今我不乐庸非顽。菊花开时作重九，此事有例坡公传。何况双螯落吾手，主人为客供芳筵。酒中似见南山卧，醉倒那知东篱偏。猛忆前年宴京国，诗囊画轴罗云烟。井西老人顾而笑，手把黄花如少年。而今秋梦落湘水，思之不见纫佩兰。衡山山高雁北去，便欲系尔传华笺。人生有酒及时须行乐，君不见明朝伐鼓长沙船。

十一月二十日长沙试讫，置酒得树轩，分韵得“舍”字，即送郝梦山孝廉台魁归里

空林黄叶萧萧下，老屋青灯照寒夜。十千沾酒且欢娱，一月论文暂休暇。坐中佳士气如虹，雄辨高谈意倾泻。人生聚散等浮云，世路艰辛当餐蔗。郭生南去君西归①，令我持杯谁慰藉。潇湘洞庭多北风，安得布帆吹却卸。君耽奇服事远游，骏马金台几腾跨。献赋曾夸司马才，冲霄谁识吴钩价。朅从楚泽拾兰荃，又向龙门问耕稼。失意频遭燕雀嘲，得时会见鹍鹏化。可怜罗者望青冥，犹执桑弓思弋射。北雁南鱼自往来，岳云湖雨经冬夏。长沙卑湿居大难，云梦遨游兴初罢。废井谁寻太傅祠，诛茅莫问骚人舍。闷来吊古心转纡，醉后狂歌醒堪诧。歌成四坐酡朱颜，添酒回灯月窥榭。劝君泥饮莫推辞，门外骊驹正催驾。

注：①时鹅阶亦将还惠州。

岳州述所见闻示诸生

忆昨过巴陵，六月天阴雨。肩舆覆稻田，衣裳污泥土。日暮不得息，迁延涉水浒。舟子向我笑，得鱼长尺五。往时插秧地，今日施网罟。鱼肥犹可卖，稻熟亦奚补。县仓不收粟，多钱即善贾。去年邻邑民，输纳哄官府。多士亦嚣然，投笔群相侮。我闻舟子言，叹息首重俯。朝廷念烝黎，水旱闻疾苦。小者蠲租税，大者劳赈抚。常恐饥溺心，不能周比户。况今大臣法，爱民如召杜。忍使赋哀鸿，仓皇怨苛虎。我来宣仁风，意在安百堵。且欲勖青衿，弦诵追邹鲁。力薄惧不振，黾勉期共努。毋令楚骚歌，不及辟雍鼓。

风雨宿青冈驿再送梦山

北风递冷入青冈，衣袂萧萧驿路长。一雨有情留客住，扁舟何事送人忙。且谋曲录连床地，况得逍遥古木堂。今夜与君还共醉，卧闻征雁去湖湘。

脚马歌效东坡《秧马歌》体

巴陵风雨冬凄凄，路长径滑如春泥。行人出没山高低，十步九蹶愁攀跻。我有铁齿一寸齐，草履践之麻绳缔。以履为马齿为蹄，稳如牛尾踏耙犁。肩扛背负手提携，两脚不袜色惨凄。今年水大田无畦，妇寒欲号儿饥啼。破窗冷突空婴㼰，侧闻邮亭怒马嘶。官家躯我为犬鸡，得钱一饱甘如䬾。草泥没髁山径蹊，呼尔脚马东复西。我生与尔长挈提，锦鞯玉勒腰金犀。鼻息呼吸干虹霓，前马既蹶后马挤。天路险绝不可梯，不如涂足为穷黎。

十二月二十日岳州试院东堂，分韵得“岳”字

岳阳试院城南隅，基址湫溢如村学。讲堂上下仅寻丈，场屋东西聊掎捔。人多屋少坐不足，散漫中唐及墙角。昨朝风雪愆试期，门外白袍立如鸐。可怜寒士衣见肘，进退无计蜗随壳。雪消腊尽官事闲，觞客东堂互商搉。因看石壁旧碑题，转羡泮宫森栋桷①。邦人重义轻钱刀，此地规模仍简朴。南园使君教可思，平江老儒力何卓。尔来卅载振文坛，安得重新施匠斲②。方今文教远帡幪，片善寸长悉甄擢。会看韦布慕荐绅，大抵铅椠争怀握。万间广厦吾所愿，放眼湖湘观卓荦。便思袖裹纳洞庭，定许杯中吸天岳③。

注：①时郡学新修；②岳郡就院乾隆时创自平江吴氏，学使钱公漫属文记其事；③余既属是诗，郡中绅士遂重拓。试院科试再至，禹文渤石，并题堂联云“广厦千万间喜风雨庇兹寒士，重湖八百里愿文章具此大观”。

送客长沙城北，因游铁佛寺一笠亭，次秦小岘瀛先生旧题韵

闲访陀罗古佛幢，笑看箬笠俯渔矼。一亭白处栖残雪，万竹青中走大江。铁画欲橅将断塔，铜钲初挂未开窗。朝来送客缘何事，惭愧疏钟自在撞。

正月十八日长沙登舟阻风

楚南气候不可说，春雨天寒夏乾热。今年值闰春事迟，已听殷雷奋山穴。常人少见固多怪，蜀日居然如粤雪。长沙卑湿吾不嫌，腊酒春灯好时节。堂上老人笑口开，坐中佳士豪情埒。独怜綄羽舞帆樯，三日颠风响铃铁。今朝箯舆出城西，白浪堆山眼明灭。大官车骑纷若云，送客邮亭去如瞥。解缆欲行且复休，出门即住非难别。江间风浪何时无，自笑儒生谋事拙。舟人劝我祷灵宫①，仓卒干求神岂悦。检书烧烛坐掩篷，且听湘波绕船啮。

注：①洞庭宫在岸东。

舟中开印

龙节来南国，乌樯转北风。三年香案吏，万里洞庭宫。舟楫行堪济，江湖鉴此衷。沙边春月白，心迹印相同。

送赖任之孝廉大授归觐南海

去年双雁早秋来，今日孤飞南海涯。青草扁舟吾落手，白云春日尔关怀。江边兰茝香曾拾，袖底星辰气不埋①。此去若过清远峡，旧题石壁为重揩。

注：①任之善星象占候之术。

寄郭鹅阶孝廉叙堂惠州次前韵

才送君归又望来，长沙城外即天涯。荆花橘实偏多感，海雨湖风且放怀。剔取苔碑新墨搨，扫除剑匣暗尘埋。别来诗句如相寄，冷眼犹能为尔揩。

六弟书来问楚南近状，以诗代简答之

金台骏马长安路，鸿雁纷纷日来去。寒衾听雨对眠时，乌帽凌风相送处。朅来怅望楚天长，却羡燕山是故乡。远移珠树来南国，欣捧萱华上北堂。北堂鹤发容颜好，玉斝雕盘迎岁早。时因作字念官奴，偶值分甘思楚老。书来喜气满门楣，花发丁添慰母慈。稚子之无初解识，大儿竹马已能骑。陆家兄弟东西屋，谢氏池塘草春緑。不嫌藩溷赋三都，还忆石门诗几幅。闻君读书秋树根，差胜遨游汾水曲。同舍茂先多异闻①，吾家孔宾有高躅②。问字那烦载酒行，吟诗便许挑灯续。吟诗问字剧清闲，北寺南谿共往还。谈笑气吞云梦泽，卧游身落洞庭山。洞庭云梦风涛汩，听我从头为君述。六月乘轺犯暑来，初秋杖策穿城出。江流卷地怒雷奔，山势攫人飞鸟疾。下马朝过白虎陵，冲烟夜走黄茅驿。云中望岳喜天晴，雪后登楼见湖溢。半年足迹几千里，一枕心闲更何日。而今春雨逐春风，仍泛扁舟九澧中。奉母安仁初愿遂，离家王粲远游同。江山文藻离骚国，濂水月岩真道德。抱璞荆山未易知，铸铜金马难为式。湖上渔人香案仙，皇恩且许住三年。与君终践连床约，且助新诗十样笺。

注：①张龙光秀才；②及泉兄。

与冼竹朋苞刘醇夫子修谈岭南风物

五羊城郭万花庄，云母屏风牡蛎墙。海市人家巢翡翠，山村儿女醉槟榔。横楼蛮榼宵开宴，古寺诃林昼纳凉。偏我勾留缘太浅，荔枝红过未橙黄。

过洞庭西湖三首

自笑氃氃鹤，真成泛泛凫。春深小瀼水，风急大溶湖①。欹岸天无际，惊舟夜自呼。鸱夷何处逐，青草断平燕。

忆昨巴陵郡，高楼纵目中。两山晴有雪，五渚静无风。恍惚湘君遇，传闻地道通。凭阑正清宴，闲却射蛟弓。

渔户萍居惯，洲田草宅多。茅蒲存有几，稻蟹种如何。欲绘艰难状，谁怜慷慨歌。侧闻恩诏下，欢喜涕滂沱②。

注：①小瀼湖在沅江，大溶湖在安绑；②安乡水灾特甚，恩诏蠲租。

澧州试院海棠花下歌，次东坡《定惠院》韵

兰江春暖饶花木，香国纷纷怜尔独。只宜鏁院伴清幽，肯逐秾妆斗妍俗。手植何人护短垣，足音几度跫深谷。往年星使冲寒来，雪压枝梢风破屋。岂意看花闹若云，恰逢说士甘于肉。乌啼吏散公庭闲，门掩苔封生意足。乃知倚市无毛嫱，纵不遇人亦贞淑。我来青草棹扁舟，饮露餐英春满腹。袖携湘浦九畹兰，眼饱君山万竿竹。此花西府最繁昌，未与离骚分品目。词人好事辨根蒂，径欲移书檄巴蜀。坐中子云花戚里，一夜乡心逐飞鹄。诸君彩笔写朝云，更向眉山征旧曲。百花生日醉休辞，铃索声声风雨触。

海棠次诸虎臣文炳韵

春阴院静鏁花天，蓦眼垂丝喜欲颠。烧竹夜添深巷雨，煎茶香助隔墙烟。泥他蜀客千回看①，消我黄州一醉缘。翻忆涔阳城郭外，万株红雪照山川。

注：①萧子山蜀人。

盆蕙

一花一幹得来难，幹密花多亦可观。词客惟知惜香草，赏心何处觅真兰。小窗尽日春风暖，空谷无人夜雨寒。凝学灵均栽百亩，他时秋佩访江干。

三月二十二日发武陵宿桃源

三日雨声留客住，一朝晴色出城来。担头春笋黄牛角，篙眼新波緑蚁杯。

一曲沧浪怨楚臣，万株桃树笑秦人。屈平醒眼陶公醉，任尔渔郎独问津。

自桃源县西南行三十里得秦人洞

晨策辞城闉，溪流翳丛薄。空濛雾雨深，隐约帆樯泊。侧峰间横岭，登降势联络。编竹见人家，炊烟识墟落。岸树堆绿蓑，岩花被朱襮。鸣饶耳骤聆，问渡心遥度。崖开一水喧，日出群山跃。缅思桃源人，避世远栖托。洞天空复存，津路杳如昨。下马读断碑，摄衣步虚阁。曲磴仰攀跻，飞泉下磅礴。欻然天风来，万竹响幽壑。笋高过栟榈，叶密胜帷幕。我欲敂石扃，双扉静无钥。但见遇仙桥，难觅盘空索。瞿童已飞去，秦人安可作。尘心堕乡县，天籁出鸾鹤。萧侯古仙吏，送我青山郭①。清谈啜苦茗，豪兴理芒屩。方今泰平日，风气归浑噩。盱盱怀葛民，浩浩黄绮乐。揽辔谢使君，种花迟后约。

注：①摄县令萧君昇。

桃源道中

小插笆篱护稻秧，毯平针短不成行。高田瀑布低田雨，三月农闲四月忙。

竹板编墙一局棋，稻塍界水万乌丝。儿童背网打鱼去，惊起春江双鹭鸶。

地僻山幽土俗淳，但完租税不辞贫。烧香酹酒木居士，课雨占星农丈人。

停骖小试午瓯茶，龆发来看夹道哗。野店逢人无市语，落英满地即仙家。

雨后晓行

一雨春寒甚，连山晓气清。涧流争路出，崖树碍云行。草踏沙泥滑，绳牵竹轿轻。只疑乡国近，走马赵王城。

青山铺

鸟道上春云，群山势纠纷。天开蛮世界，人祀汉将军①。荒谷田庐少，劳生妇子勤。所期穷巷士，二酉访遗闻。

注：①马底有伏波宫。

四月七日夜梦授书于濂溪，时道州别驾周君乐清摄沅陵令，适以像示，与梦所见符合。郡志载崇正书院祀周、程、朱、张南轩先贤，今之试院即书院故址，爰以“梦濂”名堂，且纪以诗

孟夏日庚子，校士宿辰阳。紞如夜鼓中，梦侍经帷旁。先生据几坐，小子伛偻行。仰瞻岸然貌，丰颐疏髯苍。自云九十馀，齿发何坚强。授我一卷书，副以相人方。语讫送公去，三马骖翻翔①。觉来告友朋，疑信心旁皇。舂陵古衣冠，延颈空跂望。周侯判道州，摄事来沅疆。手轴示公像，俨与梦相当。再拜惊且喜，兹理安可详。惟公实楚产，先觉承素王。大哉师道立，万古辉秋阳。小子晋鄙人，奉使沿湖湘。德薄学不固，何以式胶庠。变化愧厉之，克用柔与刚。今人岂不古，习妄将为常。念此教无术，日夕惭以惶。时恐鄙吝心，致使麾门墙。公德及天壤，尤恋桑梓乡。神明相尔室，望道敢不蘉。在昔先民作，精思通微茫。区区抱寸诚，得毋小子狂。寤寐用自儆，且以名吾堂。

注：①以上梦中所见。

辰阳试院示诸生

郡县以水名①，地为群山囿。我从武陵来，登陟六昏昼。天上望辰阳，山峻水益溜。里居杂蛮左，田陇弥岩窦。其风直而劲，其士朴而秀。沅溆何彬彬，华实日以茂。辰泸文稍杀，乾则邻于陋。民劳心思善，气盛戒在斗。似闻雀鼠争，鞭朴烦令守。吾志在愧厉，省身先内疚。此郡工最良，楩柟助雕镂。当其运斤时，巧欲夺天授。神秏竟何成，国奢当思救。美哉锦尚絅，辱矣璞求售。持此告吾徒，毋忘士德旧。

注：①沅、泸、辰、溆四县，乾州厅附焉。

雨中讲堂望南山

朝见南山云，暮见南山雨。雨来山若吞，云去山若吐。可怜青山色，显晦难自主。崇朝雨万物，功成名不取。辰阳乃山国，多石而少土。老农岭上叹，欲假愚公斧。岂知肤寸云，能润万础柱。我今与山识，相喜两无侮。高人虽偃蹇，意不厌官府。但惜手拄颐，未许屦出户。日长人语静，檐滴渐如缕。坐令青夫容，渺渺堕江浦。

寄答程云芬学使前辈五首

三载同官比雁行，两家卜宅共青杨。天教大笔开罗甸，我亦浮查泛水乡。黔楚路通秦郡县，西南夷识汉文章。独惭翠被无奇服，不称灵均草木香。

闻君阻雨鼎州城，客馆青苔榻下生。定向仙源间渔父，还从小酉检书名。郦元注水南条合，张载铭山蜀道平。毕究采风先我到，五溪烟景有谁争。

屈宋遗风托楚词，濂溪教泽至今思。参军但解娵隅语，学士空传岣嵝碑。才大文章妨轧茁，年丰市井尚刀锥。斲雕为朴何容易，莫怪杨朱叹路歧。

七郡輶轩半载周，辰阳风气逼荒陬。论文我已输前辈，导水君还据上游。铜柱山高蛮鼓竞，竹王庙古杜鹃愁。相思咫尺无由见，负尔兰桡桂楫舟。

龙洞鳌矶阅历亲，木瓜金筑土风淳。先生讲学如文党，弟子通经似尹珍。闻道丹砂仙洞古，遥怜笔竹瘴云新。烹鱼烦碎君应笑，枉却双双遗锦鳞。

堂上读书二首

鏁院沉沉静官鼓，山光落檐日亭午。文书了却力犹努，随意陈编手摹抚。平生笑人锥刺股，裘敝金空方闭户。请看今日东西庑，千人沈吟运斤斧。亦知胜之良不武，堂下斲轮心正苦。

孝先读书门人诮，退之作文国子笑。人生好恶那可料，汉军且诧准阴少。焦头上坐斗酒劳，徙薪者谁不获报。峄阳孤桐中琴操，中郎得之爨后灶。金徽玉轸我所好，虚声肯使齐竽盗。

答周文泉别驾

逢君武溪水①，赠我百篇诗。剧邑烦庞令，高文逼楚词。承家心不忝②，读史力无遗③。回首舂陵道，犹闻竹马嬉。

注：①时君摄沅陵令；②君以难荫得官；③判道州时补祀蔡、郭二殉难事，因读唐、元史而得之。

辰阳五日书怀

新息曾通道，灵均旧有祠。千秋沅水咽，五日楚人思。彩缕青菰叶，兰桡画锦旗。渔家还泛泛，解唱涉江词。

金匮紬书日，熏风赐葛天。御舟龙尾健，宫扇凤翎圆。奉使怀佳节，论文愧昔贤①。好将荆楚记，写入帝京篇。

注：①薛文清公、王文成公皆讲学于此，文清有《辰阳端午》诗。

船溪驿馆北窗下嘉木蔚然

墙东冬青西梧桐，矫若甪里揖黄公。枇杷若榴植当中，平头矮脚如双僮。更有紫荆木两丛，老幹倚屋孙枝丰。有杖不扶甘直躬，此老倔强谁与同。深山古驿云冥濛，北窗终日扃清风。过客高枕耳似聋，红雪满地林花空。时有乳燕衔残红，我来属客开帘栊。举酒一醉琉璃锺，嗟尔佳植时不逢。屈沱竞渡船如龙，涉江欲采青夫容①。

注：①时端阳后一日。

石门塘 芷江县

石门塘口有人家，绿野平畴驿路斜。凉雾酿成深树雨，好山皴出远天霞。连村鼓吹迎新妇，近水楼台簇晚花。谁道蛮乡风景恶，拟图团扇寄长沙。

嗟哉苏生行效昌黎体苏文峻，桃源县武生

嗟哉苏生，六世同居。自乃祖玥，作室厥初。载蕃载育，以昌后嗣。济济百馀，饮食合爨，人无私储，祗父恭兄，妇顺其夫。家有犬与马，共豢而同刍，在帨不吠，在枥不瘏。更有乳燕哺鸟，瑞笋灵蒲，飞翔揜依，萃于庭除。嗟哉苏生，善畏人誉，县令闻之嗟且吁。上之大官，达于帝都，天子曰俞，锡以额书。嗟哉苏生何所居，惟桃源之敝庐。桃源之民，祗父恭兄，妇顺其夫。厥风斯古，而式化于苏。至今歌舞之，同声而欷歔。越道光四载，莫春之初，策我使车，爰式其闾。嗟哉苏生，抱质如愚，奖之且惧，曰予言之诬。予言匪诬，稽之史策，九世十世，繄其人岂无，惟尔克继厥业，以怀永图。毋令尔祖，既勤朴斲，丹雘弗塗。昔秦人子壮分赘，商君毒荼尔家，遁于桃源，世修厥德，以艰以劬。彼诟谇箕帚而德色耰锄，繄其人岂无。嗟哉苏生，世世同居，予言匪诬。

沅州试院留别诸生

惟楚逼滇黔，沅为西南户。扼要今置郡，筹边昔开府①。邮传日往来，夷苗纷参伍。往者盘瓠种，奋臂运螳斧。时际唐虞盛，一劳干羽舞。迩来二十年，文德格椎鲁。岩疆刁斗静，泮水衣冠妩。三邑实鼎峙，二厅如车辅②。深山风俗淳，多农少商贾。书藏虽未富，士气良不侮。惟晃乃新置③，边隅争籍土④。四海尽庠序，齗齗何所苦。得毋菀枯集，犹赖长官抚。我来告多士，杞梓慎所树。古之荐贤者，贫视其不取。况今大化洽，百室乐安堵。年丰礼让兴，地僻恩膏普。勖哉带经锄，南山降时雨。

注：①明万历间偏沅巡抚驻沅州，国朝康熙三年移节长沙。乾隆元年设沅州府，改沅州为芷江县，合黔阳、麻阳三县隶府治；②凤凰、晃州二厅附试于沅；③嘉度二十年割芷江六里地，置晃州厅设学；④向在黔省考试，居隶晃治者俱拨归晃。

竹朋以诗草见质赋答

一卷新诗当记程，某山某水说分明。直从珠海天边路，吟到桃源洞口行。庾岭寒花应入梦，楚江春树也关情。他时载向篷窗去，莫笑归装似纸轻。

题刘醇夫《石寮诗草》

壮岁能为客，文章见性情。万言今倚马，五字古长城。侠气馀燕市，乡心杂楚声。秋风莼菜美，把酒意先倾。

夏夜庭砌草深，闻蚯蚓吟声清烈，偶检《席上腐谈》云“蚯蚓与蝼蛄同穴，鸣者蝼蛄，非蚯蚓也”，率笔记之

吕览纪物候，蚓出蝼则鸣。鸣者以息吹，出者以气行。二虫穴共处，同感而异情。世人信抱朴，无口能扬声。遂谓蛙鼓闹，不如蚓笛清。岂知槁壤底，守默原无争。空庭暑夜静，百虫喧严更。纱帱白鸟聚，草砌流萤明。侧耳不能辨，众响纷杂呈。土狗叫肠断，曲蟮得歌名①。感此坐叹息，知音良匪轻。

注：①用谚语。

沅州望雨

北陆昭昭日，南山殷殷雷。阴阳仍搏战，川谷恐尘埃。思患天能补，平情物不灾。似闻龙井溢，祈祷愧无才。

畜水愁山凿，烧田利火畊。自安生计拙，多幸长官清。一雨群心待，层云万里生。端居浑不寐，数问夜阴晴。

蟋蟀吟

纳凉坐深夜，蟋蟀鸣前除。其声一何繁，得意无疾徐。坐钟南海客，为我征虫书。兹虫性好胜，一鸣噤其馀。强者据而处，弱者不敢居。空山草露中，往往独欷歔。豪贵黄金盆，搜采穷郊墟。忽闻贫家壁，孤响清以舒。不惜多钱选，用博华堂誉。一战空群马，再战走駏驉。铜山为尔徙，锦障为尔储。可怜长股民，争斗无时虚。虽蒙豢养恩，在野心踌躇。常时负盛气，力尽悔计疏。语鸟翦其舌，山木全其樗。顾视墙角侣，欢乐复何如。

小编注：钟字，本为“中”字。

楚歌行

林鸠呼雨鹊噪晴，飞蝇昼集蟁宵征。鹓雏且遭野鸱吓，蜣蛄翻笑寒蝉清。黄锺辍悬瓦缶裂，老骥伏枥驽骀鸣。慈母怜女爱及壻，小姑忌嫂憎其兄。季子敝裘贫妇耻，相如驷马王孙荣。萧艾塞途香草刈，嫫母入室西施行。古来千金市骏骨，或以二卵弃干城。荆山刖者亡姓名，抱璞自重时人轻。随珠燕石各缇锦，真龙假凤犹纷争。高堂宴客醉美酒，听我为君歌楚声。

晓发黔阳

雾重千林瘴，山深一雨秋。松棚嵌绝壁，石蔓翳飞流。村女银珠髻，蛮童锦布兜。怪他闲看客，田水早盈沟。

靖州试院留别诸生

沅南三百里，山水穷楚境。十峒开蛮天，孤州缀边景。田稀岩木繁，地僻官斋冷。下马询风俗，多士鲜游骋。叹息图志无，灰烬何由整①。征文馀断编，汲古失修绠。石经目未窥，汗简心谁领。俗书尤纷纭，衣冠杂瘤瘿。岂无野处秀，未免乡壁逞。古来西南夷，荒略远方屏。汉郡牂牁分，唐县鸡翁省。宋诏改诚州，义取蛮徭靖②。名贤屡谪居，程敦厚魏了翁后先并。读书授生徒，讲学罗俊颖。至今观亭月，长照鹤山静。遗泽在庠序，师资亦云幸。我皇文德敷，声教被溪岭。山苗鼓箧来，峒布敂关请。会看贡成均，岂复区里井。师严道自尊，民安政无猛。董劝媿未能，作歌聊自警。

注：①州志以火毁无完本；②宋崇宁二年改诚州属靖州；③宋高宗朝程子山以忤桧谪靖，讲学于山麓，郡人田氏属筑亲亭于渠河东。理宗时谪魏文靖于靖，教授生徒，常以“鹩山书院”榜其门。

渠阳送竹朋、醇夫归粤东

故国频年梦，他乡送客心。秋风一吹去，沧海万重深。佩有灵均草，囊空陆贾金。自怜衡浦雁，无计逐南禽。

旧日浮槎路，孤帆出岭云。峡僧曾识我，泷吏又逢君。红树秋江见，青灯夜雨闻。蛮乡樽酒地，离思各纷纷。

鹤山书院

书院称四大，惟楚有其二。岳麓及石鼓，讲学醇儒莅。其馀鼎峙三，名与潭湘次。城南妙高峰，张公盛讲肄。道州元公里，濂溪今未坠。斯皆名胜区，英俊接冠屣。渠阳界夜郎，僻远疏文事。鹤山旧讲堂，济济生徒萃。缅思文靖公，直道甘弃置。绛帐开蛮天，负笈四方至。岹峣侍郎山，当门落空翠。秋江芙蓉老，冬岭松杉稚。一破千古荒，重订九经义②。当时泽畔吟，偶作观亭记。邦人颂遗爱，程魏谁其嗣。兹功岂不伟，化俗良非易。弦歌闻武城，敢曰牛刀试。尔来青青衿，溪峒出幽邃。尚惜土音讹，更鲜佳书肆。子云求方言，侯芭问奇字。勉旃慎勿嬉，前贤心所跂。

注：①以程子山得名；②文靖著《九经义》百卷。

洪江放舟再送竹朋、醇夫

夜凉闭官阁，初日开林霏。风软水无骨，草长山有衣。劳人且暂息，游子行将归。把酒间三老，得鱼何处肥。

舟中

麻阳艇子矮窗篷，八桨齐摇四面风。隐几看山闲著句，不知身在五溪中。

大酉山辰豁

闻道辰阳洞，缄藏柱下书。空劳八骏负，不见两龙居。禹碣文同古，秦灰劫尚余。何由开石室，踪迹或樵渔。

仙人矶泸溪

枯槎嵌洞壁，丛木起楼台。终古留双鐀，无人为一开。剑应飞羽渡，棋定烂柯来。欲假梯绳力，阴崖有怒雷。

峭壁架木两层，上置双鐀。昔有人梯山取之，闻雷吼乃止。又洞壁中有舟、有佛、有剑，横木直栏，像如楼阁，皆非人力所到。

马希范铜柱

石壁青天柱，铜花碧藓斑。远移交趾界，高压武陵蛮。作镇南人服，论功汉将艰。马流今几户，秋草满荒山。

惠州歌送醇夫

君向惠州去，我为惠州歌。惠州山水国，人物英且多。人物英且多，祝有名贤过。白鹤峰前宅，一水东西波。投诗翟夫子，贳酒林行婆。逢竹便敲门，遇花即吟哦。至今笔墨在，大字看擘窠。邦人重其名，珍之如卞和。亮非古遗直，安令人咨嗟。刘生富文藻，至性靡偏颇。远游燕蓟间，送我江之沱。两年今告归，赠子言如何。还诵坡公言，其言良孔嘉。上言德有邻，下言思无邪。

咏怀古迹三首

万古铭山第一碑，授书何事梦元夷。字青石赤曾谁见，苦费诸家注释疑。禹碑

八百平湖一钓洲，鸱夷曾此系扁舟。姓名不许黄金铸，底用磨崖纪胜游。洞庭钓洲，范蠡石刻

闻道重瞳葬九疑，铜碑石碣字多奇。精灵曾否山阿翫，终恐机云笑左思。舜庙

凤滩

伏波祠庙凤滩头，祠下滩声三叠流。犹有誓蛮铜柱在，勒铭不是汉家侯。

茨滩

茨滩滩水似游龙，一线银涛万弩冲。最是山僧闲看客，夕波红处寺楼钟。

闰秋十日抵永顺试院

北征四日上滩舟，旧暑新凉逼闰秋。酉水自来人自去，乱峰残照入溪州。

蛮荒从古属羁縻，郡县群蒙大化移①。买马人家今盖瓦②，百年生聚泰平时。

土风仍是葛天民，莫道文章未致身③。万本试橅铜柱字，琼琚玉佩彼何人④。

玉屏⑤山色压檐低，石罅开田百级梯。尽日闲云不成雨，秋堂人静画眉啼⑥。

注：①雍正七年土司献土，乃置郡县；②土司旧令居人只许买马，不许盖瓦。今弛其禁矣；③永顺、龙山桑植举于乡者甚鲜，保、靖以边号间得中式；④马希范铜柱文李宏皋撰，尚有唐人规模；⑤山名，郡城南；⑥山产画眉。

试院西斋和虎臣韵

诸峰罗列俨排衙，小歇行縢便作家。夜对明河星络角，朝看晴日树槎枒。丰年有象蛮溪静，深院无人雉堞斜。但得闲时来弄月，细倾峒酒吸流霞。峒酒出永顺。

看山得句呈坐客

屋前见山高，屋后见山低。山高高插天，山低与檐齐。开帘纳草树，倚枕来滩溪。山灵如厌人，终日云雾迷。岂知眉黛痕，欲避无由睽。碧纱隔烟语，窈窕宜深闺。谁云道路阻，我欲从攀跻。天风吹雨来，秋色不可梯。坐闻墙东隅，飞辔骅骝嘶①。又见两廊庑，彩笔干虹霓。始悟身在官，不异山林栖。蛮荒亦可乐，宾从时相携。毋令远客心，搔发思千篦。

注：①校场在试院束。

景福泉方伯谦以祈雨李真人诗见寄赋答

周诗御田祖，吕览纪时雩。丰年亦祈祷，微义通嗟吁。古者恤民事，百神罔不须。民欲神必从，祝史匪虚谀。土龙象厥形，天鼋列为图。或云刑白鹅，亦复投虎颅。其术颇近诞，于理良不诬。当其心诚求，意在民困苏。苟有利于民，不惜纷史巫。长沙卑湿地，厥土惟泥涂。比岁屡告丰，小旱时无虞。岳岳封疆臣，允怀民艰劬。为坛日步祷，中心郁以纡。俯听舆人诵，仙李全真躯。是能致云雨，辇之来城隅。晨祈暮沛泽，四野咸沾濡。民曰长官力，精神之所孚。长官谢未遑，曰惟神持扶。端居感梦寐，行路腾欢呼。史官职载笔，采风周边区。日饱太仓粟，所愧求牧刍。开函诵君诗，持以诏生徒。乃知岂弟心，日与吾民俱。岁星在荆楚，南极拱斗枢。坐看秋大熟，秔稻连湘湖。

独坐

绕屋山如碧玉城，已凉天气半阴晴。高檐疏雨过无影，断岭湿云行有声。地僻差欣官事减，日长转觉客怀清。澧兰沅芷都经遍，一笑湖南万里情。

溪州铜柱歌

楚王铜柱瘴江边，宝盖莲台九百年。乱世文章到蛮洞，将军勋业继龙编。当时石郎下殿走，称父称完事可丑。方州已割晋山河，列国犹存唐印绶。马家父子擅豪雄，边徼时论战伐功。闻道夜郎称大国，顿教盘瓠失馀风。静边刺史投戈涕，不畏天威畏王隶。海内空传生铁谣，蛮中但乞青铜誓。君王一笑许输诚，铸柱铭功洗甲兵。梁苑词臣争第颂，唐宫学士尽登瀛。抽豪谁是无双士，紫袋金鱼人姓李。韩碑柳雅古无论，玉佩琼琚差可拟。上称烈祖汉昭陵，铁马金人旧勒铭。下颂我王绍武穆，神机指画如风霆。二千馀字书苍劲，七十四人纪名姓。碑到蛮荒石洞开，凯旋笳鼓江流竞。君王从此厌干戈，溪女苗童歌舞多。八柱沈香龙绕殿，一湖碧月镜横波。武安建国真草草，转眼群驹争栈皂。大彭豪霸五溪蛮，千口飘零南夏道。敌国楼船破浪来，铁碑寂寞剩荒苔。横磨万剑犹无用，天策三军安在哉。豪酋世绾溪州印，历代羁縻惟静镇。击鼓椎牛气益骄，锦袍银带恩无吝。自从干羽两阶陈，献土今为郡县民。衣服云山都粲粲，胶庠俎豆亦莘莘。回看树柱登坛地，万叠梯田绿鳞次。牧儿敲火夜磨镰，过客寻碑朝搨字。北人那识细腰宫，秋草斜阳酉水东。莫将一片韩陵石，错认千秋马援铜。石晋时黔南巡内、溪州刺史彭士愁引蒋锦州蛮寇辰、澧州，楚王马希范命刘勍、廖匡齐帅衡山兵讨之，士愁遣其子帅诸酋长纳溪、锦、奖三州印请降。楚王徙溪州于便地，表士愁仍为溪州刺史。自是群蛮服于楚。希范自谓伏波之后，以铜五千斤铸柱，高丈二尺，入地六尺，铭誓状于上，立溪州。

边城秋雨骤寒，与客食豆脑，感而作诗豆脑，吾乡味也

古人重豆羹，后世傅菽乳。遗术始淮南，嘉名列食谱。百谷取其精，独此利用腐。吾乡制更奇，以酒为之辅。酒烈和以饴，其味杂甘苦。滴酥浓不如，截玉碎可数。名与燕市同①，实则不相祖。楚塞秋风深，连日苦蛮雨。官酒岂能醉，客衣那堪补。咄嗟办此味，满坐相夸诩。一椀酡颜颊，两椀暖肺腑。三椀喫不得，怅然念乡土。往时榆关下，连村响社鼓。盘飧会比粼，泥饮遭田父。七年马头月，梦落湘江浦。岂无莼豉味，奈此藜苋肚。缩额饱粱肉，抗颜称官府。回思菜根齩，甘与众草伍。饘粥有鼎铭，敢忘一命偻。

注：①京师豆腐脑制奥此异。

永顺试院留别诸生

溪州古蛮荒，天险连巴蜀。滩声二百里，山力不能束。我从辰水阳，来溯北河曲。晴天雷电走，阴峡星辰浴。岂不念险艰，愿言省风俗。土薄稀膏腴，民劳澹耆欲。其士虽鲜文，朴诚意自足。荆山万琅玕，爱此不雕玉。有时发光采，虹气俨上烛。蛮烟杂瘴雨，皓质终不辱。往者荆榛丛，盘瓠遗种续。大彭蚕食之，长蛇肆其毒。茫茫千载中，版图未收録。玉屏插天青，铜柱压江绿。衣服限云山，干戈困蛮触。嗟哉此邦人，天高何处跼。皇朝大底定，遐迩仁风沃。朱垠仰南耀，黎峒咸内属。遂令五溪地，拨云见晴旭。百年郡县开，万古冠裳缛。宣风慰远人，食德怀旧躅。中州清淑气，磅礴因材笃。豫章久偃蹇，骅骝老局促。斯理恐未然，吾为多士勖。

溪州

人语朱离鸟语纤，民风锥鲁士风恬。诗书未解巾箱授，鱼稻难求市味兼。溪女生来能背笼，山丁行处亦腰镰。细思敢说江滩恶，合浦明珠识吏廉。

舟下凤滩

凤滩滩水秋益壮，一滩一丈落天上。上犹牵挽下如坠，前船后船不相望。我昨七月溯流来，归程豫计心惆怅。溪州苦雨动经旬，山径陡滑穿幽旷。平明解缆辞铜柱，一叶飞流送千嶂。雷霆倏发蛟龙怒，满坐无言色凄怆。橹声水声两不闻，惟见帘窗挂银浪。须臾已觉天地别，咫尺莫绘神灵状。坐中吴楚黔蜀客，谈笑波涛气豪放。佥云平生未见此，嗟咤纷纷互推让。余亦燕赵慷慨人，南游到海乘秋涨。枯槎一系西江树，青草重斟洞庭酿。有志欲逐溟鹏抟，无才敢恨江鱼葬。诗成仍寄伏波祠，布帆破冢知无恙。

清浪滩沅陵

东西半载走蛮荒，刺眼群山拥剑铓。经过溪州二百里，不妨谈笑对清浪。

中秋月夜泊舟桃源江上得句寄田季高

伏波祠北水平流，两岸青山一棹收。劳我连朝风浪险，买鱼沽酒作中秋。

香案仙人团扇裁，江山爱写楚王台。何如明月崖前月，万里秋光落手来。

注：季高曾以穿石山水属在轩写之团扇，明月崖即穿石上游。

获嘉卢明府圻新建同山书院，以书相示寄答

中州清淑大河乡，三载鸣琴治具张。抚字辛勤民保障，规模久远吏循良。武城自昔闻弦诵，文党他年有讲堂。要识使君风化意，读书原不重辞章①。

注：①君曾修治城垣。

入宁乡县

溢郭阗城看使车，少年赢得路人誉。亦知白屋青镫下，雪刺盈头老著书。

常德怀古兼示诸生

轩辕铸神鼎，世远言多夸。假物寓治理，吾独取子华①。采铜鼓神化，登山烛幽遐。如鼎养百物，中实阴阳和。群龙气升降，帝乡心所家。世人知识卑，攀颔徒叹嗟。至今弓裘在，范物无偏颇。服教畏其神，岂惟图奸邪。斯言匪曲言，足证传闻讹。鼎州以鼎名，取义实同科。缅惟古皇化，甄陶此其多。巨浸控洞庭，长江溯岷嶓。滇黔为外户，荆襄承馀波。山川气清淑，瑰产中州过。轺车岁再至，问俗以礼罗。美哉冠带伦，翼翼而峨峨。四邑登俊颖，十室腾弦歌。比闻孝义风，闾里相观摩②。斯乃大化敷，文德之所加。其俗亦云厚，吾望良孔奢。在镕为宝鉴，出匣为太阿。首山有洪炉，万古歊云霞。

注：①常德故鼎州地，子华子虽宋人伪托，其论黄帝铸鼎一条，以为古人寓言足正方士之谬，其馀各条亦有可观，详载《四库全书总目》；②乡有《孝义约》、《四礼约》，见郡志。

今春澧阳试院墙东海棠一株盛开，予与幕客颇多酬唱。冬月重来，了无诗兴。将行之夕，风寒作雪，抚时写怀，仍用前韵，时甲申十一月十九日

回忆看花二月天，狂吟都为海棠颠。布帆送尽蛮溪水，茧足归来瘴岭烟。自笑飞鸿无定迹，真如野马与尘缘。寒窗坐听风梢语，明日重湖雪满川。

前诗既就，忆去年清明日壹斋师招同滇生、季高园庐海棠花下饮酒赋诗，伊可怀也，再叠前韵

如意门东尺五天，春风铃索护花颠。宴馀每赐真珠酒，朝退频移宝炬烟。青草扁舟成过客，绿云高阁记前缘。南游岂少兰荃佩，未免归心似百川。

十一月二十一日舟发澧阳，泛洞庭至岳阳，水程八日得诗八首

九澧扬舲去，孤亭送客开。塔湾朝雪集，津市夜镫来①。美酒金龟换②，平湖铁笛催。便思凌澒洞，把钓范公台。

客有琴书载，人疑水竹居③。日高帆影乱，天远柳条疏。笑语闻三老，肥鲜得尺鱼。晨餐聊倚棹，烟火识村墟。

群川趋汇口，东下势苍茫。岸树昏鸦满，山楼画角长。拨灰寒拥絮，跳白④夜鸣榔。输尔渔家乐，烟波是故乡。

云梦连三楚，荆襄控上游。始知天地大，不尽古今愁。水落沙痕长，风斜帆力遒。夕阳无限意，斑竹满汀洲。

木筏疑洲稳，风樯共鸟闲。日光穿冻雾，槎路逼银湾。仰见穹庐盖，真如巨海环。两山浮一叶，浩荡有无间⑤。

风雨君山夜，寒篷客未眠⑥。水声落天上，人语乱镫前。谁遣蛟龙怒，吾思砥柱坚。不须搔首问，险阻饱经年。

水宿兼星饭，涔阳望岳阳。接天青草⑦远，送客白鸥忙。柳井寒仍沸，蛟宫夜有光。分明楼上笛，吹雨过帆樯。

闻道湖田熟，何愁挽粟难。丰年人四鬴，高卧日三竿。忧乐心还系，离骚咏未阑。遥思簪笔侣，披腹献琅玕。

注：①塔湾、津市皆澧地名；②澧产灵龟；③唐李群玉澧人，有水竹居；④捕鱼船名；⑤安乡百二十里至明山，明山三十里至团山；⑥图山东北行七十里见君山；⑦湖名。

二十七日洞庭阻风，夜次何迪斋韵

远游踪迹托迷阳，放棹行歌意转狂。自笑周南汉太史，人言汾曲晋公行。频年舟楫重湖惯，一任风祷万顷茫。赖有黄柑好春色，与君斟酌话宵长。

澧州试院留别诸生

读书以明理，匪徒习其文。明理以致用，匪徒尊所闻。古人畊且养，一艺三载勤。岂不贵多识，爱博心转纷。澧阳工诵读，童子而能军。开口若伏生，琅琅见齿龈。伸纸试之书，淮别滋纷纭。羊质蒙虎皮，信美非其群。四十曰强仕，吾闻曲礼云。奈何总角丱，心为名利薰。得毋父师教，治丝使之棼。安乡有潘叟，读邱索典坟。白首穷著书，子孙诵清芬。观其手撰述，嘉言意孔殷。胡不近取法，舍田为人芸。作诗告吾徒，庶几鼓大昕。

注：潘相号经峰，安乡宿学，著书甚富。

乙酉元日次高晴舫孝廉渥韵

暂作长沙客，遥辞白马津。湖山助行色，风雨恋诗人。仙洞花成绮，芳原草似茵。莫嗟川路隔，犹是故乡春。

壮岁耽奇服，频年事远游。燕台几留滞，骚客惯离忧。顾我官如寄，逢君辖可投。枚生工七发，谈笑使人瘳。

次韵邱梅臣鼎元《初春感怀》

闷来始觉酒肠宽，况有华灯照夜残。宦味萧疏知我拙，诗情豪爽似君难。骚人自古怜香草，博士当年是冷官。十载春风曾共坐，未妨仍作布衣看。余与梅臣先后出申镜汀先生门下。

初春雪夜闻雷简方冉亭堃

昨过衡山郡，春雷腊已闻①。如何卑湿地，又见雪花纷。冰雨文堪证，阴阳气未分。仲舒知古事，答问意殷勤②。

连日官斋冷，围炉坐拨灰。有人门外立，为我雪中来③。裋褐春难御，锄犁事已催。几回看匕箸，不是怯鸣雷。

注：①客腊十七日立春，衡州大雷雨；②冉亭为予徵小正、春秋二条甚悉；③时将考就长沙。

双江堂上见南山宝庆试院

万卷丛中半日闲，戟门鼓吹昼常关。双江堂上新晴色，画出西南一角山。

宝庆试院示诸生

昭陵迆楚西，置郡始南宋。名因改元锡，地以潜藩重①。当时正学昌，诸儒德迈种。兹邦接舂陵，比户习弦诵。濂溪导其原，朱张后先从。流泽在庠序，遗言媲雅颂②。允矣山川光，大哉斯文统。使车循南国，采风逮舆众。佥谓杞梓材，贤书岁屡贡。阳春召我来，川原劳目送。济济诸生徒，翱鴹若鸾凤。观书喜卓荦，驰笔闲罄控。惟名不虚立，吾志期实用。舍田而芸人，受服终为讼。高才良足倚，贤者固屡空。阴阴召伯棠，毋令寻斧纵③。

注：①郡属宋理宗潜邸，即位改元宝庆，遂以名府；②郡志多载先儒碑记文字；③郡城有召伯祠。

道州周元公裔孙博士承宗、贡生南诰、生员岐昌绳、武大文承业手录公遗书及《濂溪志》见示，敬题简末

去年沅水逢周侯，示公遗像与梦侔。濂溪志久苦漫漶，眼涩手疲艰校雠。今年寓书黄学博①，许为整次重参酌。黄君亦是道州民，搜辑网罗见必灼。公德在世化在乡，讵藉私家考著作。史官载笔职所宜，景仰先民心有恪。况复名区近桑梓，敢使遗编委风萚。博士弟子公裔孙，峨峨翼翼来吾门。手抄书志出相示，首尾完备堪讨论。月岩光霁在咫尺，展卷放怫须眉存。山川文物此邦萃，金石刻画珍瑶琨。惟公道大炳宇宙，扶桑再见秋阳暾。至今微言式庠序，岂惟手泽贻后昆。潇湘三载省风土，政拙才疏媿无补。立教方知师道难，纯心始获贤才辅。食公旧德读公书，愿与诸生绍邹鲁。

注：①安福教谕名彝。

四月八日舟过浯溪

浯溪主人王大令，手橅石刻曾相赠①。两载湘帆几千里，至今始览江山胜。层峦峭壁窥清漪，岸草汀花斗明靓。山僧导我度香桥，一线飞流下危磴。指云此水即浯溪，双井三泉源可证②。大唐碑碣森琳琅，漫叟遗居但钟磬。遂披榛藓读摩厓，文义慨慷字严正。两京恢复日月新，小臣颂祷君王圣。元公颜公皆忠直，巨笔鸿词寓恭敬。后人论古取鉴戒，比似片石悬秦镜。黄米潘杨③有凭吊，其馀作者矜题咏。下埋尘土上入云，刻画满山无地剩。平生好古愿初遂，旦夕流观意难罄。𢈪亭峿台矗南北，倒影湘波天绿净。巉巉数峰对窊尊，想见酡颜助诗兴。在昔三吾创美名，自矜独有谁与竞。柳州愚溪亦偶然，安石争墩且姑听。径思薙草辟书堂，况有祁山我同姓④。

注：①前年试郴州时，祁阳今王远山遗余浯溪石刻；②浯溪出县南五里许三泉岭双井，北注湘；③庭坚山谷、芾元章、大临邠老、万里诚斋；④县以祁山得名。

湘江有老渔一篇

鱼鹰工捕鱼，饱食仍求馀。渔者射其利，视若奇货居。纵之入洲渚，日夕何纷挐。下穷百尺潭，上出唼菱蕖。惊鳞无处避，掉尾不敢徐。篙师坐鸣榔，稻饭香可茹。不用施钓饵，市钱常自储。可怜群鱼泣，流沫相吸嘘。湘江有老渔，感叹泪涟如。开罾姑舍之，顾鹰而欷歔。吾日一放尔，尔食无多鱼。强鹰怒而叫，弱者睨只且。明知主人意，久习难骤除。我来湘江上，谈者声轩渠。咸笑老翁迂，有如芧赋狙。意美为物忌，胡弗反厥初。归来闭窗户，使我心踌躇。老翁意良苦，所得不在渔。恩怨两不知，敢论毁与誉。

耒阳舟中玩月

鱼鳞拥出烂银盘，天水空明眼界宽。千里帆樯来镜下，一声鼓吹满江干。酒醒偶听邻舟语，衣薄浑忘夜露寒。为问长檠珠翠底，夜深曾有几人看。

杨谷醇兆煃周嗧田鸣歧见和浯溪诗，叠韵奉答

山灵似助诗坛令，驱遣烟岚供持赠。绿波如带更多情，宛转随人探幽胜。湘中山水天下奇，古黛磊落时妆靓。兴公刻意赋天台，康乐恣游吟石磴。乃知文字补化工，片语可作千秋证。请看浯溪百尺厓，万本响搨如捶磬。雨淋日炙神力呵，铁画银钩笔锋正。次山遗爱在斯人，况复鲁公书之圣。观者动思三日卧，岂惟百拜将诚敬。惜哉山僧不解事，苦劝游人照石镜。繄予访古有奇僻，鏁院深严废歌咏。玉琯竹枝舜庙荒，緑天蕉叶唐碑剩。岂不欲往时难留，有如思饮瓶先罄。扪萝剔藓真快事，放棹归来江月净。众宾磨研争疾书，咫尺烟云动豪兴。江山清空我辈闲，金石刻画前贤竞。越吟高唱老更遒，郢曲同工清可听。相期投报出琼瑶，那事镌题纪名姓。

自衡阳至永兴舟行述怀

湘北水渐平，衡阳山渐狭。扁舟落吾手，随处游悰洽。沿波橹漫摇，逆浪篙争插。万事有难易，寸心无赢乏。我昨泛潇湘，南风布帆押。路从石鼓转，滩向郴江狎。一夜山雨来，旗脚回恰恰。舟人袖手坐，挂席看摇箑。青罗皱长带，绿镜湛孤匣。梯危林木奋，窥险峰峦怯。回忆前年秋，束马凌岌嶪。左担肩臂摩，累立尻脽压。次且羊触藩，腾掷猿挂峡。即今梦犹魇，欲说气先呷。当时意态盛，岂为威势胁。事过乃知戒，要盟难久歃。君看九折阪，贤哲有殊业。守雌非所甘，好胜终遇劫。细思笑昨非，平心占先甲。中流自在行，进退从吾法。

绿天庵唐僧怀素肄书之所，在零陵县东里许

钗脚何如屋漏工，片言能使慧心通①。平原爱士千秋少，长史齐名一代空。春雨自留蕉叶绿，秋霜不羡柿林红。砚池笔冢成惆怅，祇有残碑搨晚风②。

注：①颜平原与怀素语；②怀素姓钱氏，伯祖惠融禅师学欧阳询，乡中呼为大钱师、小钱师，遇鲁公书名益震。

放鱼诗

桂阳山高官舍卑，潺湲流水环阶墀。氿泉穴出势偪仄，跳珠喷玉成方池。方池清浅不盈尺，皤鼃出没苗虾随。可怜此水非江湖，大鱼安肯来居之。打门官吏亟馈食，汕汕罩罩纷离披。日以一尾投其中，忍馋不烹为笑嬉。连朝晴日坐池上，斗觉萍荇摇沦漪。吹花唼叶贴空影，见人儵忽惊相疑。桂江北下郴江阔，嗟尔在此终胡为。沮淤泥沙杂瓦砾，鼎俎暂免出无时。豫且结网羡已久，郑侨虽智还遭欺。终当送尔入江去，万里一纵扬鳞鬐。

郴阳试院雨后梳头始见二毛感作时余年三十有三，道光五年五月九日

不用愁吟贾浪仙，乐天心事总陶然。人言白发无公道，我笑青山似少年。爱惜祇妨慈母见，辛勤翻得阿兄怜。那知射策儒生苦，雪鬓挑镫老案前。

注：①贾岛诗：“剃发素典雪，去年三十三。”②香山集中多咏白发。

大雨

赤日下平地，黑云躯晚雷。气吞檐瓦没，声卷市楼来。信有蛟龙怒，能无暑雨哀。夜凉烧烛短，梦落洞庭隈。

郴州城北叉鱼亭，昌黎诗所谓北湖者也。湖久以田废，刺史曾君钰将谋买田浚湖，复公之旧，作诗贻之

何人骑龙游帝乡，日月照耀风云鴹。一朝披鳞落沧海，万里岭峤南天长。丰陵绍统紫泥降，扁舟斗转窥衡湘。阳山鸟道睋郴岭，快如脱饵无旁皇。当时新命竢州下，北湖水木春波光。长船大炬列深夜，鳞介出没跳淋浪。吟诗径投使君李，斫脍更约功曹张。州楼豁达宴宾主，众管沸腾群奴跄。世间万物贵适用，鲂鱮贯柳升明堂。脔盘炙酒亦快事，虎来𩥃去徵何祥。高堂千载照流水，野稻万棱浮新秧。但闻薪刍费馆候，那复纸笔随舟航。名州刺史信好古，意欲疏浚开方塘。重临阑槛置尊酒，大书深刻公诗章。公诗慨慷有微意，登门濡沫谁能量。古之牧者去害马，鲛鳄约束如驱羊。我昨放鱼诚小惠，蹄涔一勺殊濠梁。黄河浪高蛟龙怒，诏书恻怛忧淮扬，安得金堤千里为宣防。

义帝陵

居鄛一言三户起，新城一言重瞳死。可怜二老真英雄，提挈项刘如孺子。汉诚天授楚天亡，大义所存世莫当。不然缟素三军众，未必乌骓百战强。楚人自古怀忠信，涕泣君臣同一烬。角黍蛟龙湘水深，荒陵风雨郴山峻。茆屋萧椮石虎悲，攀登犹有牧羊儿。但闻东海田横岛，不见江南义帝碑。

永州道中得萧子山孝廉秀棠书，用香山《初到忠州寄万州杨使君》韵答之子山，四川垫江人

酉水来自蜀，下会沅与偏。君今入蜀去，鼓棹峡中天。去时朗陵雪①，江树栖寒烟。到家及新岁，酒熟春灯然。我行湘上路，玩此浯溪涓。烹鱼得君书，谈笑如同船。上言客无恙，下言楚多贤。髯翁信爱才，别后心犹怜。愧我省风土，舟车年复年。徒云拾香草，无力障百川。感君意气重，一语千流连。早晚金台下，看花春有缘。

注：①常德。

衡州祈晴五月二十八日

楚南夏雨稀，望岁常忧旱。今年五月中，塘堰连山满。扁舟下郴江，三日抵衡馆。坐看檐挂瀑，卧听阶鸣繖。屋瓦漏且穿，墙棘颓更短。似闻绕郭田，湘流没町疃。阴繁水虫滋，火伏骄阳懒。鏁闱郁深湛，韦带曳疏散。生徒万馀人，鹄立遭湔盥。方虑民怨咨，兼恐士烦懑。守令重祈祷，奔走勤圭瓒。天高能听卑，诚至遂披款。或云老蛟怒，幽厓破石卵。往往挟雷霆，波涛走平坦。吾闻衡山神，正直无偏袒。祝融驾赤龙，捕捉慑群诞。即今划阴霾，犹胜嗟旱暵。神功弥六合，收发时无缓。愧乏昌黎文，拨云见晴暖。

喜晴六月一日

连日浓阴雨濯枝，青菭及榻水盈墀。披衣覕见明星烂，为赋桑田夙驾诗。是日试士以“星言夙驾”命题。

衡州试讫将为南岳之游，以诗约客

鏁闱听鼓厌深沈，一笑开门惬素心。九面湘帆重往复，三年石鼓两登临。禹碑有字曾谁读，酃酒如波听客斟。好向祝融最高处，坐看海日荡胸襟。

楚南科试既竣，感恩述志五十韵

我生三十三，已窃十年禄。官职忝清华，文章愧时宿。校士随春官，采风越南服。初吟庾岭梅，继访楚江竹。朅来四五载，使命再三渎。眷兹小草荣，独荷阳春燠。时来物自喜，恩重心转蹙。之官百不暇，勤勤问风俗。士何由而良，俗何由而朴。锢蔽何由祛，旧德何由复。何由考文艺，何由理案牍。何以励廉隅，知耻则不辱。何以剔蠹奸，寡欲则不黩。政何宽不弛，法何严不酷。何如耕者畊，除莠庇嘉谷。何如牧者牧，去害蕃生畜。师儒为耳目，生徒为心腹。心腹之所苦，耳目岂为逐。视听苟失道，心放不可束。胥吏如爪牙，僮仆如衣服。爪牙偶用之，宜令驯而伏。衣服常用之，毋令狎而熟。守官如守器，用志惟专笃。挈瓶虽小智，不为彝鼎鬻。庖人治其庖，越俎何烦祝。代斲者伤手，染指者覆餗。朝廷建六卿，冢宰秉钧轴。大小量厥才，釐然整以肃。上陵下必援，外侵中必促。所以区区心，返观祇内瞩。游刃非有馀，卧治非所欲。岂不念劳瘁，聊以当鞭督。人生志有用，穷达安可卜。驱马历九州，抱书坐乡塾。两端固殊途，利济各有属。我本绳枢士，萝不到华屋。君恩难幸邀，母教岂徒勖。念此感且惧，常恐心欲速。吾友古君子，朝夕赖忠告。析疑而辨难，直道无回曲。吾兄笃天性，爱我手与足。晨起每戴星，夜眠恒秉烛。居者侍庭阐，行者劳车轴。常恐我有失，见闻不忍独。京华寄书来，念我如骨肉。乡里寄书来，期我广教育。开函多劝诫，欲答鲜休沐。悠悠湘水清，岳岳衡峰绿。高深在我心，进退俱吾福。三年今告归，书此复邦族。

六月十九日舟过衡山，县尹汪湘筠霦原招游南岳，是夕宿上封寺，诘朝观日出，遂登祝融峰而还，得诗十二首

七十二峰深，停桡试一寻。稻黄浮远色，松翠落高阴。拥县丹青障，沿村水石音。不辞挥汗走，上界足清心。

九郡论文罢，三年望岳行。登临吾辈事，潭水主人情。竹马能迎客，篮舆遂出城。谷神如有意，云雾放天晴。

寺为延釐建，官如招隐来。近山千户集，高殿五云开①。柏叶香成市②，莲花石作台。遥思巡狩日，藻火众神陪。

仰睇峰峦凑，幽寻径路纡。居高尘不让，道大谷能虚。约略谭天柱，苍茫问禹书。翻疑九千丈，未足尽包储。

緑皱明斜照，红嵌斗众芬。茆庵烟上出，石磴字中分。古屋龙蛇气，空林虎豹群。疏钟何处发，隐隐半天闻。

风吼惊穿峡，星茫似撒沙。碧萤吹影乱，朱鸟向人斜。下视江城黑，高然火树华。圣灯如许照，此会即无遮。

詄荡天门辟，灵坛位上封③。夜凉人语健，山静足音跫。仙茗留晨汲，僧粮备宿舂。忽惊窗户白，寒玉帖东峰。

望日台空阔④，登高见十洲。天开玛瑙瓮⑤，山著翠云裘。紫盖峰如画，朱陵洞尚幽。人间苦炎热，潇洒此清秋。

帝坐通呼吸，群峰拱祝融。丹霞犹石室，铁瓦自天风⑥。郡县参差出，心胸浩荡空。题名吾未暇，藓壁看青红。

兹山八百里，远脉溯岷峨。五岭联绵接，三湘迆逦过。树留虞庙古，花落洞庭多。闻说栖真侣，灵踪满涧阿。

忆昔华荫道，三峰拥客鞍。当时山岳色，祇作画图看。南国芙蓉艳，西风玉井寒。何劳问煨芋，领取是闲官。

拟筑灵岩石，聊名冲退园⑦。残碑注岣嵝，广乐证轩辕。复恐神仙术，难为流俗言。此心似回雁，南北任飞鶱。

注：①出县城西三十里抵山麓，永寿司驻巡检岳庙在焉。祝圣寺在岳庙左；②每岁七月至十月，四方男女进香者甚众，市多香户；③上封寺在祝融峰左古光天坛，其下五里为南天门；④在上封东；⑤舜置玛瑙瓮于衡山以盛甘露，见《拾遗记》；⑥祝融峰在上封寺西北里许七十二峰最高处，有石室铁瓦殿，石多题名；⑦朱陵洞有冲退醉石。荫字，原本是“阴”字。

淳化铁柱歌，赠王云榭楚堂

长沙城北贞观塔，有宋铁柱如佛幢。周围尺七高丈四，重如百斛龙鼎扛。上镌七百六十字，字字深刻阴文䵨。谁欤铸此判官李，书者董頀艺寡双。道崧李昇镌经字，姓名历历无纷哤。纪年淳化改元始，庚寅岁符灵均降。从来金石未著录，摭拾香草遗兰茳。廉察梁公偶得之，手橅万本传中邦。铁花黯淡有剥蚀，银钩瘦硬疑铮摐。断琴瘗土万纹裂，古鼎跃水千涛淙。遂使声光埒潭帖，朝捶暮杵同钟撞。繄余载笔周楚甸，溪州铜柱曾维樁。其文铺张侈而艳，书虽未称气则庞。归来片纸压船腹，酉水不敢奔怒泷。今朝送客湘春门，稽首铁佛花明釭。道旁浮图偶登眺，见此惊喜愁目𥆙。滇南方伯信好古，良工妙搨能寻橦。坐见烟云落鱼网，凤皇翻翼蝉窥窗。官斋案牍少清暇，空谷几听足音跫。宾鸿客燕笑相语，更寻岳麓涉重江。时云榭迁任云南，余亦早晚受代，约卸篆后同为岳麓之游。

神木、铁悫二咏

神木神木堂西厢，槐身楮叶森抱藏，中有赤心迎朝阳。朱衣导从倐来去，云是韩公神所据。三年借尔荫清风，下无苍鼠上无虫。

铁鬴铁鬴门两腋，腹奄唇厚径五尺，雨痕黮緑土花赤。伊谁镕铸谁转移，云是韩公饮马池。三年借尔鉴容止，此中止注湘江水。

韩女双贞诗

韩贞女，夫妇不同生。姊妹甘同死，死节亦良难，何况白首孤贞完。孤贞亦良苦，何祝双双垂绣户。绣户双垂共一家，女贞树老依荆花。堵氏子，李氏子，生不并蒂死连理。母有女，姑有妇，身虽未亡夫有偶。东邻有节妇，为夫事庭帏。西邻有孝女，为亲理裳衣。东邻西邻节孝多，一时齐羡韩家娥。韩家双娥无所羡，镜破钗分心百炼。上供甘旨下针线，六七十年如过电。乡里感其贞，歌讴达簪缨。大官表其贞，扁榜辉门庭。輶轩使者慕其贞，采诗将为彤管荣。高坊大表树城郭，鼓铸淳风化浇薄。君不见王孙妇，诏语哀矜动朝右。金枝玉叶冰雪姿，天上奇节人间稀①，岂有寒闺双璧影落湘江湄。

注：①近阅邸抄，成郡王子载锺病故，其妻关氏未经过门，情愿守节，蒙特旨旌表。

谒蔡忠烈公墓讳道宪，死张献忠之难

黄虎渡江飞食肉，黄鹤楼头鬼夜哭。洞庭波起秋风号，铁骑直踏湘江涛。可怜弹丸长沙子，抚军鼠窜藩王徙。贼人但知蔡推官，士卒惟呼蔡司理。公真健者能为民，登陴一射群狐奔。回头霹雳失惊叫，白马书生正年少。当时画策守岳阳，辅车唇齿或不亡。面据重湖背岳岭，上游气足吞荆襄。城中尚有十万户，幕下猛士多慨慷。首尾相援势联络，何事区区扼罗塘。聚奎小儿骇且汗，先民诡败尤堪叹。半夜天车落将星，一朝衣血蒙奇难。昭昭白日炳丹心，郁郁君门万里深。天子犹为下殿走，小臣何惜夜台沈。丰碑百尺褒忠烈，五十六字天章揭①。屈贾祠边墓草香，醴陵坡下松祷咽。张长李短何足数，南有长沙北宁武。君不见部下从容死九人，至今人比周将军。

注：①乾隆时御制诗褒嘉，勒石祠墓。

留别楚南诸生四首

轸车天远戴星来，衡岳秋高逐雁回。正则遗风终古在，扶舆佳气圣朝开。遨游三载诚多幸，磨励群英愧不才。满眼湖山尽堪恋，就中难别士奇瑰。

从来嘉植出蓬蒿，敢道棬枢少俊髦。博物岂惟读坟典，穷居安肯竞锥刀。甘棠听罢人无讼，白雪歌成曲自高。要使儒风归简朴，莫将雕刻答钧陶。

几经雪案更萤囊，辛苦谁能弃一长。营浦月岩真道德，蛮溪铜柱亦文章。但令旧井存修绠，会见沧瀛有巨航。钟鼓灵台声教远，试裁楚竹和归昌。

俎豆莘莘属礼罗，輶轩采采遍岩阿。亦知九畹滋兰富，其奈空山抱璞多。磊落未销长剑气，激昂聊发短檠歌。相期努力崇明德，盛世权衡道不颇。

火把行

荒村月黑无更鼓，睒睒繁星夜当午。十里邮亭老铺司，短灯明灭穿窗户。何处官人跃马来，打门索炬怒如雷。纱笼蜡泪堆红玉，瓦灶炊烟剩墨灰。山园种竹无多亩，昼缚宵然不离手。常时祇照羽书飞，此日都随火城走。洞庭估客舣重湖，胠箧探囊旅夜孤。官骑骁腾有如此，为回馀焰烛萑苻。

岳阳楼述怀

危阑百尺压洪流，千里荆襄控上游。天为湖山能择地，人将忧乐付登楼。鲸鲵出没随行舶，原隰苍茫杂钓洲。洒淡沈菑吾辈事，九歌未暇畔牢愁。

临湘云溪驿路有书生徐世杰者投书行舆，以诗文相质，年二十许，殆磊落不羁士也，停舆见之，谕以道义而去

晓发云溪驿，书生扣马来。竟无荆璞恨，独抱楚狂哀。陌路犹知己，文章亦隽才。三年拾香草，愧尔尚尘埃。

腊三日大雪，港口万年庵歇心处次旧韵

岂有心能歇，都缘地不喧。往时山翠滴，归路雪花翻。缓急关民事，辛劬念母恩。围炉聊一饭，光景似柴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