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偶的心情  01 暖宝的书法课因为疫情改成线上了。每次上课前，暖宝会先把作业拍照发给老师，然后登录腾讯会议，等待老师点评。 进入会议，我发现大部分妈妈都是守在孩子旁边一起上课的。这倒也不意外，毕竟很多孩子精神不集中，容易开小差。 老师是按照进入直播间的顺序点评作业，点评完一个人，就会给他布置相应的练习，把要写的字发到对方的手机上。这个过程中间，老师和这个孩子之间肯定是有互动的，老师逐字讲解，孩子需要用声音回应，否则老师会认为孩子没有听懂或者网络出现问题。 我的习惯是躲在卧室看书，但会留意听一下老师对暖宝的点评。这时，有一位妈妈引起我的注意。 这位妈妈的做法就是，当老师给孩子讲完一段话，她都会在孩子耳旁说一句：“回话！”其实孩子听懂了，可能还在思考，但是每次妈妈都在耳旁不厌其烦地提醒他：“回话！”孩子就会条件反射般地说一句：“好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02 我知道这个情景激活了我过去的某种情绪。就是我小时候，确切的说从小到后来上班，我都是在我母亲的这种操控下生长的。 印象最深的是我工作以后，利用假期回老家，母亲会事先买很多礼物让我带回去送给亲戚。 她把礼物一件件递给我，一边说：“这个给你姨，这个给你舅妈……你一定要说这个是你买的，你就这么说……” 甚至表哥生小孩儿，连婴儿的衣服她都提前准备好了。 是的，不用我花一分钱，也不用我花时间心思去挑选，连说什么话都替我想好了，一切都是现成的！可是我每次都要回去和亲戚们撒谎！ 回想起当时我那种强烈的感受就是尴尬、麻木！还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你可能会奇怪：“作为一名成年人，你为什么不拒绝呢？”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害怕啊，我不能忤逆长辈，不能让她不高兴。我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被母亲操控，我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木偶是无法做自己的，他被当作父母自我意识的延伸。被父母操控的孩子，他的很多自我功能都是被抑制的。他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更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因为他完全不能信任自己。 而母亲的理由就是我不懂人情世故，用她的口头禅就是“屁都不懂！” 每次想到母亲用那种鄙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我真的抓狂，那带给我的是一种深深的羞耻感，令我无法呼吸，让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所以，一直以来，母亲就像一个大导演一样掌控全局，而我这个蹩脚演员必须严格按照她的剧本演出。 她向所有亲人传递一个信息：“我女儿在北京上班啦！还给你们带礼物啦！我脸上多有光啊！” 我，只是为她挣得脸面的工具。  更令人细思极恐的场景是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一天放学回家，母亲邀请了对门的阿姨给我扎耳洞。 在青海，小女孩扎耳洞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一场噩梦。因为我知道那一定很疼，最重要的是母亲完全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我只记得阿姨用花椒在耳垂的一前一后对着细细捻动，我的耳朵一定被磨得通红透亮，因为我疼得泪花在眼角里直打转，又一声都不敢吭，只能默默忍受。 我到现在都能忆起耳垂那种火烧火燎的疼，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阿姨终于发话：“可以扎啦！”母亲准备好消过毒的缝衣针，穿上红线，一下刺穿我的耳垂。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因为花椒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麻醉的作用。 耳朵眼儿算是扎好了，剩下就是漫长的脓肿期，我感觉我每天上学都顶着两个红肿的耳垂，在学校里特别尴尬，甚至遭到老师鄙夷不解的目光，那红肿大概维持了有一个月。 我想我的母亲当年扎耳洞时也是被如此对待的，否则，这种惨绝人寰的施虐行为是如何堂而皇之地在我身上重演的！ 我作为一个孩子，作为一个人，我的主体性在哪里？！ 03 今天，我也成为一名母亲。我无论再怎么反思，再怎么去自我觉察，都不可避免的会用相同的方式去伤害女儿。就像很多父母都会无意识地、或多或少地侵犯着孩子的主体性一样。 以前，每当我唠叨暖宝该如何如何，想操控她时，暖宝会狠狠地给我一个白眼，然后义无反顾地和我对着干！我根本不可能去掌控她。 当我的话在她面前越来越没有说服力的时候，我真的很沮丧。 暖爸对我说：“你就是太唠叨她了，她听得烦了。你有事说事，不要反复说，不要夹杂个人情绪。你看我，每次只说一句话，但是很管用。” 的确，暖宝更服暖爸。 举个简单的例子。 每次暖宝出门，我就开始念经：“记得穿外套，戴口罩……说了多少遍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其实暖宝自己正准备去做这些） 有一次把暖宝逼急了，她直接一跺脚大吼一声：“你烦不烦！” 但是和暖爸出门，暖爸只要一个眼神，暖宝会迅速把外套拉链拉好。 我意识到这是我的问题，我静下来好好共情了一下暖宝的感受，我能体会到她的那种愤懑——一如当初我被母亲唠叨、手把手教时的感受。 我和暖爸聊：“我唠叨暖宝，就是因为她没有按照我的意愿去做，我好像很不信任她，我不相信她能记得做这些事情。其实她这么大了根本不需要反复提醒的。” 暖爸说：“是啊，你每次都提醒她戴口罩，就算她真忘了，她到了楼下也会想起来回来取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后来，当我觉察到我又想张嘴唠叨暖宝时，我会立刻闭嘴，然后在暖宝面前比划一个把嘴拉上拉链的动作，暖宝就会会心一笑。  令我高兴的是，我与暖宝之间这种“会心一笑”的“相遇时刻”*越来越多。 …… 为人父母就是一场修行，养的是孩子，修的可是自己啊！ *自体心理学中的“相遇时刻”（moment of meeting）指的是两个人的主体特异性被共同识别的那一刻，即一种在关系互动中渐进抵达的深度共鸣体验，也就是：“我感觉到你感觉到我感觉到了”。  ·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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