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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集》中南方地名折射出的南方形象

 zqbxi 2023-01-14 发布于江西

南方地名的运用是花间词人心中南方形象的折射。从地名的分布区域看, 楚地地名、 吴越地名之和占了南方地名的大多数, 这说明在地域上, 南方以吴越地名。楚地为主, 这也是自 古以来南方地区的基本组成部分。另一方面, 从南方地名的属性、 地名与作品内容的关系方面, 可以看出花间词人的南方印象。 总体而言, 花间词人将地理上的“南方” 构建成为一个充满文化色彩以及艳情色彩的文学“南方”。

一、 文化意义的南方

花间词人选取的地名多与南方文化有关, 如作为古今纽带的地名体现了南方的历史文化、 仙异文化; 作为文化符号使用的临江地名。 渔唱地名包含了行旅文化、隐逸文化元素。 地名在充当典故时, 其文化指向意义当然是主导; 可即使是作为地理背景, 其中蕴含的空间指示意义也比较模糊。 含混, 往往与文化意义混杂。 相应地, 具有“纯粹” 的空间指示意义的地名所占的比例较小。 它们出现在蜀地风情词、 岭南风情词中, 两组词作一共不过十几首, 其中的地名加起来也不过十个。

“文化南方” 形象的构建方式, 或许带有虚拟的成分。 作为文化符号的地名自然是虚称, 是作者有意设置的地理场景、 特意选取的地名典故, 而有些作为古今纽带的古迹、 仙事地名也不一定为作者亲临。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牛希济的《临江仙》 组词。 全词共七首, 涉及到巫山神女、 谢女、 弄玉、 湘妃、 洛水女神、 罗浮仙子七位女仙, 出现“十二峰”、“谢家仙观”、“君山”、“洞庭”、“罗浮山” 等南方地名。

结合词当时的地位考虑,作者不大可能为了创作一组词而跑遍大江南北; 更何况当时时局动荡、 社会混乱, 大范围壮游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因而带有虚幻色彩。

“文化南方” 的形象具有理想化、 符号化的特点, 是作者内 心寄托的外在体现。 下以“江南” 为例说明该问题。 在花间词人心中, “江南” 是一个小而美的地方。

“小” 是相对唐代江南道, 以及唐诗中江南的地理范围而言的。 温庭筠《菩萨蛮》 ( 宝函钿雀金鸂鶒 ): “沉香阁上吴山碧” 之“吴山”, 《梦江南》(楼上寝): “梦见秣陵惆怅事, 桃花柳絮满江城” 之“秣陵”, 孙光宪《河传》(柳拖金缕): “桃叶江南渡” 之“柳叶渡”, 毛文锡《柳含烟》(隋堤柳): “因梦江南春景好, 一路流苏羽葆” 相关的江都(扬州)是涉及到江南地理位置的地名。 其中,扬州在唐代属于淮南道, 并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江南”。

唐诗中, “江南” 包含了广大的南方地区, 可以称得上是南方的“泛称”, 它不仅包括吴越一带, 也包括楚地。 像顾况《忆鄱阳旧游》: “悠悠南国思, 夜向江南泊”、 张祜《梦江南》: “行吟洞庭句, 不见洞庭人。 尽日碧江梦, 江南红树春”,诗句中, “鄱阳”、“洞庭” 就属于江南的范畴。“美” 是因为花间词人笔下的江南始终笼罩在一种温和、 恬静的文化氛围中, 具有水乡文化的灵秀感。 如皇甫松《梦江南》(楼上寝) 中的“双髻坐吹笙”、 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中的“满楼红袖招”: 这些女子或温柔婉美、 或热情妖冶, 都与周围如画的风景相映成趣, 充溢着柔美与灵动。

充满文化色彩的江南形象, 体现了作者对于江南地名文化内涵的关注, 这种关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文学与现实的裂缝。 地名文化意义的兴盛, 反映了地名“文学化” 过程中对原有语境、 功能的偏离, 它或许是地理要素进入文学领域时某种必要的牺牲。

二、 艳情色彩的南方

花间词人笔下的南方, 还充溢着艳情色彩。“艳情”包含了美貌佳人、 爱情故事、 闺中相思等成分。

体现在南方地名上, 一方面, 作者设定了许多与艳情有关的地名。 风情词中的地名多与爱情故事、 美丽女子有关。 如李珣《南乡子》(拢云鬓) 中的“越王台”、 欧阳炯《南乡子》(路入南中) 中的“南中”, 就都是美丽女子出现的地方; 而张泌《江城子》(浣花溪上见卿卿) 中的“浣花溪”、 李珣《南乡 子》(相见处) 中的“越台”,则见证了有情男女的调笑嗔骂、 含情脉脉。 另一方面,地名文化意义中的艳情内涵也得以突出。 临江地名多出自思妇之口, 丈夫所在之地、 将至之地是空闺中女子的期盼, 更是她们心中的担忧所在。 地名用作典故的, 孙光宪《酒泉子》(曲 槛小楼): “展屏空对潇湘水, 眼前千万里”、 魏承班《虞美人》(卷荷香淡浮烟渚): “九疑黛色屏斜掩, 枕上眉心敛” 等句以“潇湘”、“九疑” 等喻男女欢好后别离, 指出女子的孤单处境。 韦庄《浣溪沙》(绿树藏莺莺玉啼): “弄珠江上草萋萋” 以“弄珠” 代指汉江, 以郑交甫与神女相遇相悦之事暗示筵席有女子陪伴, 欢悦开怀。

艳情色彩的“转喻” 是古迹地名的独有之处。 地名将自身的艳情色彩转嫁于无情之物, 使艳情风格更广泛地弥散开来, 如温庭筠《杨柳枝》:

御柳如丝映九重, 凤凰窗映绣芙蓉。 景阳楼畔千条路, 一面新妆待晓风。

称柳为“御柳” 暗示柳之地位“尊贵”、 姿态不凡。

景阳楼为齐武帝宫人所居, 楼畔千条巷陌之中, 柳树以绿绮金丝为衣裙, 顾盼有情, 摇曳生姿, 只为等待春风的吹拂。 就如同楼上的妃嫔, 描眉画鬓、 凝妆盛饰, 只为君王回首一顾。 词将柳置于景阳楼畔, 将景阳楼承载的艳情色彩赋予杨柳, 使柳之风姿与宫人之美貌婀娜二而为一。 读者在对佳人的遐想中, 充分感受到了柳的柔美、 多情。 而除此作之外, 温庭筠的《杨柳枝》(苏小门前柳万条)、 牛峤的《杨柳枝》(吴王宫里色偏深) 二首作品, 将咏柳的背景设为“苏小门前”、“吴王宫” 两处佳人曾居住的地方, 以佳人风姿喻杨柳, 读者通过对人风姿气度的想象实现对垂柳风神的体悟, 以达到不凝滞于外形的效果。

南方形象的艳情色彩, 与花间“鼻祖” 温庭筠的文化示范作用, 以及西蜀文化对花间词人的影响有关。 温作的十二首南方地名词皆与艳情有关, 地名或充当艳情事的地理背景, 或以其文化内涵喻艳情。《花间集》 以温飞卿作品为首, 标榜温为“鼻祖”, 词人在创作时, 便或多或少受到温氏的影响, 将南方地名与艳情联系在一起。

同时, 花间词人多停留西蜀, 西蜀文化喜好歌舞、 偏重享乐。 正如杜佑《通典》 所说: “少愁苦而轻易淫佚” 。

五代时期, 此地相对安定, 战乱纷争稀少, 再加上统治者的示范作品等因素, 整个社会处在一种全民性的宴饮游乐氛围中。“屯落闾巷之间, 弦管歌颂, 合筵社会, 昼夜相接” 。 这种文化氛围直接影响到花间词人的创作理念。《花间集序》: “则有绮筵公子, 绣幌佳人, 递叶叶之花笺, 文抽丽锦; 举纤忏之玉指, 拍案香檀。 不无清绝之词, 用助娇娆之态” , 这种词在宴席之间演唱、 以艳情为内容的创作观点正是蜀文化影响下的结果。

充满文化意义和艳情色彩的南方形象体现了南方文化温和婉约的阴柔气质, 也是精美、 浓艳的花间“正调”。 它们与花间词的产生环境、 娱乐功能, 以及花间词人细腻的抒情方式等方面都有一定的联系。

论《花间集》的特征及意义

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 文人词集 ———《花间集》诞生于五代十国时期 。 后蜀广政三年(940) , 蜀人赵崇祚收录始自唐温庭筠、 终至五代李 的十八家词作 , 共得五百首词 , 分为十卷, 总名为《花间集》 。

《花间集》的诞生 , 宣告了中国文学史上最早出现的文人词派———花间词派的崛起,并向世人展示了这一词派的创作成就。 花间词上承民间曲子词 , 下启宋代婉约词派 , 在词史上具有继往开来的重要地位 , 对后代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 但是 , 自古以来, 人们对《花间集》往往以“ 艳词” 、“艳曲”目 之, 并因其多写艳情而加以贬斥 。 为了揭开笼罩在《花间集》上的这一层面纱, 本文拟从“ 艳”字的本义及其在晚唐五代时的特定含义出发 , 对《花间集》“ 艳”的特征作一番具体的分析, 以求对其历史功过作出科学的评价。

一 、“艳”概括了《花间集》的基本特征 , 它有着特定的历史内涵

前人评价《花间集》, 有言其“ 香软”(孙光宪《北梦琐言》)者 ; 有言其“香而弱”(王世贞《艺苑 言》) 者; 有 言其“婉丽”(刘熙载《词概》)者, 而这一切都与花间词人喜作艳语、多写“ 艳情”的创作倾向是分不开的 , 故花间词派的作品总是被人们以艳词目 之, 如云其“ 绝艳” 、“侧艳” 、“古艳” 、“ 芳艳”等 :

“ 使徒取绝艳于《花间》 , 挹余香于《兰 畹》… …” 。 (明·孟称舜《古今词统》序)

“ 晚唐五季 , 柔曼绮靡之音化为侧艳 。 … …迨《家宴》亡而《花间》为冠” 。 (清·秦恩复《元草堂诗余跋》)

“《花间集》所载南唐 、西蜀 诸人最为 古艳 。”(清·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一)

“《金荃》(温庭筠词集名) 、《兰畹》之词 , 概崇 芳艳。 ”(清· 田 同之《西圃 词说》)

至于《花间集》中收入的十八位词人, 更是人人都与“ 艳”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 例如 :

“ 温韦 艳而 促。 ”(明·王世贞 《州山人词评》)

“ 端己 词 , 清艳绝伦。 初日芙蓉春月柳, 使人想见风度 。”(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皇甫松)凄艳似飞卿 , 爽快似香山 。”(清·陈廷焯《白 雨 斋词评》)

“薛 昭蕴 词 雅近韦 相 , 清绮精艳。 ”(李冰若《栩庄漫记》)

“张(泌) 词时有幽艳语 , ` 露浓香泛小庭花' 是也。 ”(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评》)

“ 毛文锡尤工艳语。 ”(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四一)

“(欧阳炯《浣溪沙》)自 有艳词以来, 殆莫艳于此矣 。 ”(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

“晋相和凝, 少年时好为曲子玷之 。”(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六)

“ 顾 词五十五首 , 皆 艳词也 。浓淡疏密 , 一归于艳。 五代艳词之上驷也。 ” (况周颐《餐樱庑词话》)

“ 魏承班词浓艳处近飞卿 , 间有清朗之作 , 特不多耳 。 ”(李冰若《栩庄漫记》)

“ 尹(鹗)参卿词多艳冶态 。”(清·张德瀛《词徵》卷五)

“(毛熙 震《何满子》) 艳丽亦复温文 , 更不易得 。”(明·汤显祖评《花间集》)

……

前人评语甚多 , 不再一一列举。 近人受前人评说之影响 , 对花间词亦视为艳词而多加贬斥 , 但是, “ 艳”字在古代文化中是有其特定的含义的 , 并非是个绝对的贬义词 。

艳字本是个形声字 , 《说文》解云 : “好而长也 。 ”在先秦时常用以特指女性美 。 如《左传·桓公元年》 : “ 宋华父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 , 曰 : ` 美而艳 。' ”《诗经· 小雅·十月之交》 : “ 艳妻煽方处” , 毛传 : “ 艳妻, 褒姒,美色曰艳 。”

汉魏至唐五代 , “ 艳” 字由美好艳丽的本意出发 , 被引 申为多 种含义 , 主要有 以下三种 : ①一种仍与女性美有关, “艳”字特指美貌的女子及与美女有关的事物 。 如南朝·梁·沈约诗云 : “ 朝日 出邯郸 , 照我丛台端。 中有倾国艳 , 顾影织罗纨。 ”(《日 出东南隅行》)唐·李白诗云 : “吴娃与越艳, 窈窕夸铅红。 ”(《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等 , 二诗中的“艳”字均为美女的代称 。 而与美女有关的 ,艳丽的容貌可称“艳色” , 如李白诗: “复携两少妾 , 艳色惊荷花” 。 (《早秋赠裴十七仲堪》)艳丽的装束可称“艳妆” , 如南朝齐·王融诗:“薄粉艳妆红。 ”(《春游回文诗》) ②一种与“ 美好”的本意有关 , 凡华美的文辞或美好的音乐都可称之为 艳” 。 六朝以来人们常用 艳 字形容文辞的华丽 , 如刘勰《文心雕龙· 通变》云 : “商周丽而雅 , 楚汉侈而艳。 ”用于音乐方面的则有晋· 左思《吴都赋》 : “ 荆艳楚舞” , 李善注 :“ 艳, 楚歌也 。 ”唐代大曲前的引 子亦称为“ 艳” 。 ③还有一种则由女性美引 发 , 特指男女之间的情爱及与爱情有关的内容 。 例如南朝梁武帝《 子夜歌》中的“朱口 发艳歌” , 即指情歌; 南朝宫廷诗人用艳丽轻靡的词语描写女性风情体态的宫体诗, 被后 世目 为“ 艳诗” 。 唐朝人对涉及男女风情的作品亦称为“ 艳情” 、“ 艳诗” 等 , 如骆宾王有诗名《 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 , 元稹在《叙诗寄乐天书》中谈到了中唐妇女在衣着上“ 尤剧怪艳” ,“因为艳诗百余首” 。 但是, 唐人所谓的“艳情”主要指丈人与妓女、姬妾之间的爱恋之情 , 而夫妻之情不属此类。 故晚唐五代时 , 在曲子词兴起之后 , “ 艳”字已经有了贬义 , 内容淫荡 、曲调淫靡的歌曲被称为“ 艳曲” , 如李商隐《杂纂·恶模样》 : “ 对文人丈母唱艳曲 。 ”《旧唐书·温庭筠传》载其: “ 能逐弦吹之音 , 为侧艳之词 。 ”

宋人晁公武亦谓其“ 薄于行 , 多作侧词艳曲”(《郡斋读书志·别集类》) 。 侧即是偏 , 不正之意。 “艳曲”与“ 侧词”相连 , 实已含有贬义了 ,这是因为这些曲子词多是文人狎妓时为歌女填制的歌词 , 出自秦楼楚馆 、 歌台舞榭 , 难登大雅之堂 。 因此, 自晚唐以后 , 当人们用“艳”字评价《花间集》时 , 已具有多重内涵 , 一方面是指其文辞的华美艳丽 ; 一方面是指其多绘女性的美艳之容、妖娆之态; 一方面是指其多写男女情爱 、 闲愁绮怨的内容 。 这三个方面构成了《花间集》“艳”的特征的基本内容 。

二 、《花间集》“艳”的特征是晚唐五代社会背景与人文环境的产物

《花间集》所收的十八位词人 , 并非同一朝代 、同一地域的作家 , 其中 , 温庭筠、皇甫松为晚唐人 , 和凝仕于中原梁、唐 、晋 , 孙光宪仕于南平高氏, 除此之外 , 其余十四人均为西蜀的文人。 那么 , 为什么在晚唐五代时, 特别是在西蜀会出现这样一个以“ 艳”为特征的花间词派呢 ? 任何文学作品都是一定社会生活的反映, 因此 , 要弄清这一问题 , 也须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人文环境中去找原因 。

晚唐时 , 鼎盛一时的大唐帝国已是江河日下 , 藩镇割据 , 宦官弄权 , 加之牛李党争、势同水火, 朝廷黑暗腐败, 中央集权的统治岌岌可危 。 统治阶级无力挽救日 颓的国运, 只知一味贪图享乐 , 达官贵人们醉生梦死, 致使社会上政教废弛, 风气淫靡 。 江南各郡 、都市之中 , 歌楼妓馆林立, 诗人杜牧曾在《泊秦淮》中描绘了江南的夜生活: “ 烟笼寒水月 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简直是南朝亡国一幕的再现。 这种黑暗的社会环境压抑了大批有志向 、 有才华的文人 , 他们看不到国家的前途, 有志难骋,不少人受社会上享乐之风的影响 , 唯有在酒色中麻醉自己 , 写下不少艳情之作 , 遂使晚唐文坛开出“ 艳情” 一体 。 如杜牧曾浪迹江南,自称“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温庭筠仕途坎坷中亦“ 狂游狭斜” , 陷入温柔乡不能自拔, 写下大量“侧词艳曲” 。 韩则写下专言艳情之《香奁诗》。 这些“艳情”之作既出于诗人之手 , 故文辞华美精致, 格调委婉含蓄 , 亦使文坛同时出现了一种唯美主义的创作倾向 。

唐亡 , 代之以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 。 此时中原处于战乱之中 , 而南方各国战争较少 ,经济逐渐上升 。 特别是西 蜀依恃山 川之险固 , 君臣偏安一隅 , 依旧是日日 笙歌 。 前蜀后主王衍、后蜀后主孟昶都是奢侈无度、溺于声色的亡国之君 。 今存王衍《醉妆词》云 : “ 者(同“ 这”) 边走, 那边走, 只 是寻花柳 。 那边走, 者边走 , 莫厌金杯酒。 ”正是其荒淫生活的自白 与写照。 孟昶亦有“欹枕钗横云鬓乱”(《木兰花》) 之类的轻艳之作 。 国君尚且如此, 官僚士大夫们更是弦歌饮宴、 昼夜不休。《花间集》中的大部分作品就是他们在这种征歌逐舞的背景下产生的 。 正如欧阳炯在《花间集序》中所云 : “则有绮筵公子 , 绣幌佳人 ,递叶叶之花笺 , 文抽丽锦 ; 举纤纤之玉指 , 拍按香檀。 不无清绝之词 , 用助妖娆之态。 ”这样 , 在晚唐五代的特定背景之下 , 在文人们追求世俗享乐生活的过程中 , 就出现了一个题材内容相对集中 、审美趣味较为一致的文人词派 , 西蜀的赵崇祚将这些花间月下的作品编辑成集 , 而总其名曰《花间集》 。 因此 , 《花间集》的诞生决非偶然 , 它是晚唐五代的社会背景 、文人生活 、以及文坛上出现的“ 艳情”题材 、创作中的唯美倾向诸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

三 、“ 花间”艳词在文学史上的作用与影响

《花间集》作为第一部文人词的总集, 曾被尊为“倚声填词之祖”(宋·陈振孙《 直斋书录解题》) , 它在当代及后世的文坛上曾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及影响 。 现仅就其“ 艳”的特征而论 , 则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1 .“花间” 艳词的出 现 , 使有关情爱的内容由 诗歌中迁移到 了 词中 。

从文学史上看 , 以华艳的文辞描写女性风姿与男女情爱的内容 , 在齐梁宫体诗与唐代的“艳诗”中已经大量存在了 , 欧阳炯在《花间集》序中云 :

“自 南 朝之宫体 , 扇 北里 之倡风 。 何止 言 之不 文 , 所谓 秀而 不实 。 ”

这就说明了花间词上承齐梁宫体 、下附北里倡风的历史渊源和社会基础 。但是 , 从南朝宫体到花间词人的创作, 有关艳情的 内容从诗歌中 大量进入到曲子词中 , 则是唐代文学发展的特定背景所决定的 。

自古以来, 在传统的封建礼教与诗教统治下的文坛上 , 文人们对写男女恋情的内容远不如民歌那么大胆开放 , 特别是对与妓女 、姬妾之间这类“ 在封建礼教眼开眼闭的监视之下公然走私的爱情”(钱钟书语 , 见下文) 。 即使是在较少禁区的唐代 , 文人们可以狎妓纵酒、写诗赠妓, 但在公开的诗论之中对艳情之作从来都是加以贬斥的 。 初唐 , 诗歌革新的开山人物陈子昂曾大力扫荡齐梁艳风; 盛唐时大诗人李白 亦云 : “ 自从建安 来, 绮丽 不足珍。 ”中唐时, 白居易提倡诗教 、强调诗歌的社会功能, 更是以“ 嘲风雪 , 弄花草”对南朝诗风作了彻底否定。 因此 , 在诗歌之中 , 艳情之作越来越不好公开露面了 。 但是 , 人有七情六欲, 对美的事物的渴求, 对异性的倾慕总是要寻找机会渲泄的 。 当文人们在寻花问柳 、 征歌逐舞中发现了曲子词这个俗文化的新形式时, 自然也就找到了情感的渲泄口 , 因为这种小词登不上大雅之堂 , 写写艳情也就无妨了 。

结果 , 有关男女情爱的这部分内容便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曲子词中 , 此后便几乎全部由词承担起来, 而在诗歌中较为少见了 。 正如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的序言中所云 :

据唐宋两 代的 诗词看来, 也许可以 说, 爱情 , 尤其是在封建礼教眼开眼闭的监视之下的那种公然走私的爱情 , 从古体诗里差不多全部撤退到近体诗里 , 又从近体诗里大部分迁移到词里 , 除掉陆游的几首 , 宋代数目 不多的爱情诗都淡薄 、 笨拙 、套板 。

爱情题材由诗向词的这一次迁移 , 是发生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件大事 。 恩格斯在论费尔巴哈哲学时曾经说过: “ 人与人之间的 、特别是两性之间的感情关系 , 是自从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的 。 性爱特别是在最近八百年内获得了这样的意义和地位 , 竟成了这个时期中一切诗歌必须环绕着旋转的轴心了 。” 所以, 写爱情题材的作品未必都不如政治题材的作品伟大, 这要作具体分析 。 在封建礼教与传统诗教监视下的晚唐五代 , 花间词人们的曲子词中 , 为爱情题材找到了一块生存与发展的园地 , 这不能不说是他们对中国文学史的贡献 。

2.“花间” 艳词的出 现 , 导致了 晚唐五代文坛在写作题材上的诗词分流 。

宋代陆游在阅读《花间集》后 , 曾感叹晚唐五代“天下岌岌, 生民救死不暇 , 士大夫乃流宕至此 !”(《花间集》跋一)作为一名爱国文人, 陆游严正地指责了士大夫的“ 流宕” 。 但是, 晚唐五代士大夫并非只有“ 流宕”的一面 ,他们也有忧愁国事的一面 。 只不过这另一面不是写在词中 , 而是写在他们的诗中 。 在诗中 , 我们可以看到温庭筠渴望报效祖国的壮怀: “ 经济怀良画, 行藏识远图”(《病中书怀呈友人》) ; 可以听到温庭筠感伤身世的痛苦心声 : “ 词客有灵应识我, 霸才无主始怜君”(《过陈琳墓》) 。 同样, 在韦庄的诗中也有“如今暴骨多于土 , 犹点乡兵作戍兵”(《悯耕者》)这样深刻反映社会现实和民生疾苦的作品 。 而他们的词则多为“流宕”之作, 即使有身世家国的感慨, 也是与个人感情的经历融合在一起写的 , 韦庄的《菩萨蛮》五首便是例证。

这种在写作题材上“ 诗词分流”的现象 ,是晚唐五代文学发展的必然结果 。 陆游在《花间集》跋二中又云 :

唐自 大 中 后, 诗家日 趋浅 薄 。其间杰出 者亦不复有前辈宏妙深厚之作 , 久而 自 厌 , 然梏于俗尚 , 不能拔出 。 会有倚声 作词者 , 本欲酒间易晓 , 颇摆落故态 , 适与六朝跌宕意气差近 。 此集所 载 是也 。 故历唐季、 五代 , 诗愈卑而 倚声辄简古可爱 。

这就是说, 诗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已形成了一定的题材范畴和古 、近体的固定格式 ,而李白 、杜甫等宏妙深厚的作品也为后世树立了楷模, 故后人很难在诗上超越前人。 词则不同 , 文人填词的目 的 , 本欲“ 酒间易晓” ,它本身就是一种娱乐性的文字 。 它可以在宾客宴集之时 , 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 所以娱宾而遣兴”(宋· 陈世修《阳春集序》) ; 亦可以“以清商自 娱, 为之歌诗以吟咏情性”(同上引) 。 “ 娱宾”也好, “ 自娱” 也好, 总之不带有任何政治的或社会的功利目 的 , 而是一种文人用以娱情的文学方式。 文人们可以在词中“摆落故态” , 无拘无束, 自由抒情, 娱人娱己 。

《花间集》的诞生 , 表明词已作为一种独立的新形式登上了文坛, 同时也表明诗和词已在写作题材和社会功用上分道扬镳 , 各自建立了自己的体系 。 诗歌句式整齐 、讲究平仄、适于吟诵 , 按照传统主要被用来抒怀言志 、反映现实 , 亦可用来求取功名 , 是官方所提倡的比较庄重的文学形式 。 而词的句式长短不齐,是酒筵歌席上配乐的歌词 , 故多被用来抒写闺情 、冶游 、风花雪月 、男女相思, 成为娱宾遣兴的文学形式 , 为上层社会所轻视 。 当时, 文人们写这种应歌的小词 不仅名誉要受到影响 , 甚至会造成仕途的坎坷 。 温庭筠屡试不第, 固因其恃才傲岸 、讥刺权贵 , 但行为放浪、写作艳词则是执政者打击他的主要借口 。 五代时被契丹称为“曲子相公”的和凝 , 年轻时好作曲子词 , “ 洎入相 , 专托 人收拾 , 焚毁不暇, 然相国厚重有德 , 终为艳词玷之”(《北梦琐言》卷六) 。 晚唐五代的统治者尽管个个追逐声色、 喜好艳词 , 公开言论却总要贬抑词作。 就连那位堪称填词高手的后蜀主孟昶,居常也要装装样子 , 谓臣下说: “ 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词 , 朕不为也” (《十 国春秋》 卷四九) 。 在这种社会舆论之下 , 词只能在人们的轻视与贬抑之下成长 , 唐至五代, 文人词曾走过了漫长的道路 。 正是在花间词派的不懈努力与大力创作之下 , 文人词才形成了自己的作家群体, 终于由涓涓水滴积聚成了一股与诗歌相异的创作潮流 。 在宋以后就发展成了一股与诗歌齐头并进的洪流了 。

3 .“花间”艳词对后世的影响功过参半 。

“花间”词作为一种历史文化 , 对后世词坛发生了深远的影响 , 它直接开启了宋以后的婉约派之先河 , 同时也哺育了历代各个流派的词人 。 宋代在词的题材上有了极大的开拓 , 但《花间集》的影响也一直存在 , 正如清人谢章铤所云 : “ 宋人亦何尝不尚艳词 , 功业如范文正 , 文章 如欧阳 文忠 , 检其集, 艳词不少 。 ”(《赌棋山庄词话》卷十一)就是苏轼、 辛弃疾一类的豪放派词人, 也都从《花间集》中吸取过营养, 创作了不少风流蕴藉的婉约词 。

自宋而下 , 历代绝大多数的词人及其作品 , 都可以说属于婉约一派 。 其影响之大 , 由此可见 。但是, 花间词对后世的影响并不都是积极的 ,《花间集》那种以写艳情为主 、在题材上“ 狭”而“艳”的特征, 直接导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观念的形成, 并在明清以后主宰了词坛, 而成为词进一步发展的主要阻力 。 明代一些颇有影响的词论家大都把绮艳之作视为“ 词家当行” 、“ 词之正调” , 并以此作为评选词集的标准 。 如明·王世贞《词评序》云 :词者 , 乐 府之变 也 。 ……故辞须宛转绵丽 , 浅至 俏 。 挟春月 烟花于闺 内奏之, 一语之艳 , 令人魂绝 ; 一字之工, 令人色 飞 , 乃为 贵耳 。至于 慷慨磊落、 纵横豪 爽, 抑亦其次 , 不作可也。

明·茅 《词的》序云 :

幽俊香艳为 词家当 行 , 而 庄重典雅者次之。所以 , 明代一般的文人词 , 大都囿于闺情花草之间 , 豪放之作几成绝响 。 清代词坛虽再度复兴 , 但“ 其学为词者 , 又复极意` 花间' ,学步` 兰畹' , 矜香弱为当家 , 以清真为本色”(陈维崧《词选序》 , 《迦陵文集》卷二) 。 这正是清词意境不高的原因之一 。 因此 , 《花间集》对词的发展虽起过巨大的作用 , 但是, 当明清两代将花间艳词奉为正宗 , 借以排斥豪放之作时 , 它就成为词坛进一步繁荣、发展的障碍了 。 同时 , 明清两代词论家关于“诗庄词媚” 、“ 词为小道” 、“词为末技”的种种说法 , 也都是在花间艳词的潜影响之下出现的 。 这些轻视词体、贬词扬诗的片面议论 , 同样阻碍了词的发展 ,是两宋以后词坛衰微的重要因素。

总之 ,《花间集》对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 ,亦是多方面的 , 既有积极的一面 , 也有消极的一面 , 可谓功过参半 。(王新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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