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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小说)

 翔山 2023-01-15 发布于山西
孽缘(小说)

穆思霞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都已半夜了,电视里的人还在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地说着话,思霞的眼睛已经上下眼皮直打架了,丈夫李军强还未回来。她想去睡,又怕军强回来醉醺醺地吵醒孩子。孩子已经熬不过吃了点饭睡去了。

   儿子嘉华已经九年级了,再有三个月就要中考,本来就课业负担很重,下了晚学还要学习到夜里11点,已经严重睡眠不足了。

   唉,这种情形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大概是从军强第一次替南方老板收苹果那年开始吧。那一年,儿子嘉华三岁吧,军强偶然拾到一个包,里面有五百万块钱,这是一个来此收苹果的老客掉的,军强根据包里的身份证找到了失主,就这样认识了一个深圳来小城收苹果的老客,他拿出五万块钱给军强,军强坚决不要,然后他知道军强没有工作,靠给人家盖楼往楼上扛沙子挣点苦力钱,就把在山城收苹果的代理权给了军强,一斤苹果给军强提成一毛钱,军强在村子里摆了摊,现钱交付。因为前一年有个本地的老客来这个名字叫着岩前的村子收苹果,说好发走苹果就付钱,结果那一年南方发大水,苹果没有市场,老客赔了本,就没有钱支付岩前老乡卖苹果的钱,这种情况给军强替南方老客收苹果带来了巨大商机。那个本地老客因为没有本钱,想和以前一样先收苹果开白条然后发完苹果再付钱已经不可能,老乡们即使卖得便宜一两毛也到军强的摊上卖,因为这儿给现钱。本来南方老客给的价是80大小的一斤二元六角,结果军强二元三角就可以收到表光极好的80果,一下子一斤苹果赚三角钱,快赶上老客发到南方的利润了。那一年,军强收苹果足足赚了十万块。而自己那时工资一年才三千多。军强仿佛一下子腰杆挺直了。以后年年给这个老客收苹果,军强的腰包越来越鼓。开头几年还好,钱,大把交上来,新衣服、首饰不断买给自己。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思霞冥思苦想。

   一开始,他半夜醉醺醺地回家,思霞忍不住唠叨两句,开始他不吭声。次数多了,他变得暴躁。一次说出的话让思霞的心打入了冰窟。那天思霞看见他白衬衣的领子上有个红唇印,忍不住追问他怎么回事,他暴躁地一瞪眼:“你以为你是谁啊?又老又丑,若不是当年我岁数小被你勾引了,若不是看你给生了个儿子早不要你了!”

   思霞顿时泪如泉涌。

   天造孽,犹可原;人造孽,不可活。思霞的思绪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那年,思霞从师范学校毕业,才十九岁,被分到了一个偏僻的乡村中学。学校距乡所在地还有十华里路。当时学校一共四个年级,每个年级三个班,自己做着七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

   那时自己多年轻啊!初中毕业就去读了三年师范学校,毕业工作自己仍和个孩子一样。那时教学也好,课余也好,因着和孩子们年纪相差不几岁,就和兄弟姐妹差不多,加上思霞能歌善舞,上课气氛很活跃,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平日里上班时还好说,很快乐,周末就很孤寂了。学校雇了一个做饭的师傅,到了周末,师傅就回家了。记得那时还是一个周只休息一天。这一天,可真难熬,因为思霞距家远,坐车需要到距学校十里远的乡所在地,学校的老师们都是骑着自行车上班,尽管有几个小伙子讨好思霞,愿意骑自行车载她去乡里,但是坐上车回到家已经天晌,因为第二天早上返校就会耽误上班,所以每次回家总是匆匆吃点饭又得下午两点钟出门坐车,在家呆不上三个小时,全奔波路上了。所以周末,思霞一般不走。

   一到周六晚上,学校里的老师都回家了,校园里万籁俱寂,只听见远处树上猫头鹰那让人心中发森的叫声,思霞就会吓得用被子蒙住头。若是哪天刮风,风吹着电线树枝呜呜地作响,思霞就会一夜无眠。不光如此,还有周日晚上,也没有人返校,还是思霞一个人独守空荡荡的校园,总是天一黑,她就回到宿舍把门闩上。

   一次周末下午,思霞去乡里买了点日用品,回来没有碰上百姓开三轮的顺风车,只好左手倒到右手,慢慢走这十华里返回学校。路上,碰上了班里的军体委员——长得高高大大的军强,他被妈妈派着去姥姥家送猪大肠回家,看见思霞,老远打招呼:“老师,你回学校吗?我帮你提东西。”一路交谈,思霞才知道军强原来是学校西边路旺村的。军强很殷勤地帮思霞把东西提回学校。思霞很不过意,把买来的香蕉掰了一半给军强。

   当思霞在电炉子上做着晚饭时,听见敲门声,从门缝往外一看,是军强。军强兴奋地说:“老师,我妈妈让我给你送些猪血汤,还有一个猪心。”在路上,思霞已经知道军强家是杀猪的,家中条件很好,早已买上彩电。路上,军强还说:“老师,晚上你去我家看电视吧。这几天在演电视剧《渴望》呢。”

   等思霞吃完饭,军强热情邀请思霞去看电视,思霞不去,说看完了回来路上太晚,会害怕的。军强说,不要紧,我拿手电送你。

   那一天,在军强家,思霞受到了热情招待。军强妈妈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热情开朗的主儿,一会儿给思霞拿瓜子,一会儿为思霞削苹果,让离家孤独的思霞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在边看电视边唠嗑中,军强妈妈把思霞的祖宗三代问了个遍。看完了几集电视剧,思霞要回学校,军强妈妈忙说:“让军强送你吧。听说你自己一个人在学校害怕,就叫他在那儿和你做个伴。”

   当时,年轻的思霞也没有多想,军强还是个十三四的孩子呢,就答应了。

   思霞的宿舍是以前一个住家老师的房子,一间屋子有锅台,一间是土炕,那一夜,思霞让军强在炕的另一头睡的,一人一个被窝。一夜睡得很安逸,因为不用再害怕。

   后来,一到周末,军强就过来喊思霞去他家吃饭,他妈妈不是做饺子就是包包子,加上军强爸爸杀猪,餐桌上荤食不断,让思霞周末孤独的生活大为改观。每次去照例是吃了晚饭,军强拿着手电送思霞回宿舍,然后跟她作伴。

   转眼到了冬天,一个周末,军强又来喊思霞去他家吃饺子。吃完了饭看了会电视,军强照例又送思霞回学校。那天夜里风很大,睡到半夜,不知为何,忽然听见外面有噗通一声很响的声音,仿佛有人从院墙上跳下的样子,有坏人!思霞怕极了,忙叫军强,朦朦胧胧醒来的军强来到思霞这头,问:“老师,你怎么了?”“我怕,我听见有人跳进学校!”思霞声音有些颤抖。已醒来的军强顿时来了勇敢精神:“别怕,老师,有我呢!”还别说,才十三四岁的军强因为营养良好,高高大大,足有一米七几的个子。思霞心理安慰些,但还是心有余悸:“军强,你上炕这一头吧。”军强答应了,又睡去。睡梦中,思霞忽听外面又忽通一声,吓得她隔着被子抱住了军强。军强被惊醒,问:“怎么了,老师?”思霞带着哭音:“外面好像有人。”军强坐起来听了一会,只有风呼呼地吹着,发出各种声响,没听见人声。因他只穿着汗衫,坐了一会,有些冷,不禁打了个喷嚏,思霞有些不好意思,说:“你来我被窝暖和一下吧。”随口说出,又觉不妥,但不知如何再说时,军强已经滑进了她的被窝。

   军强尽管岁数小,但是身体发育很好,肌肉发达,他一进被窝,强壮的躯体尽管凉冰冰的,但刚一接触思霞的身体,思霞身上就像着了火一样。还别说,长这么大,思霞还从未接触过异性的身体。读师范时,十七八岁,居然情窦未开,而且那时男女之间也比较封建,很少说话。毕业后,学校里尽管有几个男教师围着转,但她心高气傲,看不上眼,因为那几个都是民办教师,没有铁饭碗,回家还得下农田,一个个都被风吹日晒得黑不溜秋的。所以尽管他们围着直转也不愿搭理他们。当这个寒冷的冬夜,特别在害怕过后紧贴着这样一个年轻的身体,思霞的欲望之火一下子点燃了,她情不自禁抱住了军强,忘记了羞耻!军强家中尽管有六间大瓦房,但是自小因着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父母娇宠,两个姐姐都单独睡,除了夏季炎热季节,冬天军强则一直是和父母睡在一铺炕上,因为冬天大炕烧得暖暖的。有时,睡梦中军强会被父母的动静惊醒,所以,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他笨拙地翻身欺上思霞的娇躯……思霞到底克制不住生理的需求,在军强强壮的身体下瘫软成泥。

   自此,一到周末晚上,军强就迫不及待来到思霞宿舍与其亲热,思霞也欲罢不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一天中午,思霞在自来水管那儿洗衣服,不自觉恶心呕吐起来。这时正在洗衣服的一个教师很敏感地觉察出什么。于是,办公室唧唧咕咕,流言纷纭,都在怀疑是哪个男教师把这朵娇艳的花儿采到了手。结果都未发现蛛丝马迹。其中一个小伙子愤愤不平,特意留意思霞,一次周末故意没有回家,去周围同事家玩到很晚才回学校,结果看见军强打着手电送思霞至宿舍居然未离开。

   顿时,这个教职工统共不到三十人的小学校传遍了思霞的丑闻。学校校长找思霞谈话,并把军强开除回家。乡教委则得知消息后,很严肃地批评思霞,并把她发配到了一个更偏僻的小山村教幼儿班。

   思霞回首这不堪的往事,心在叹息。因为这事,妈妈被气病了,中风后瘫倒在炕,父亲开始漫长的求爷爷告奶奶的过程,终于在四年后给思霞争取到一个去外地进修的名额,想让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结果军强在他妈妈教唆下,跟着去了思霞学习的学校,非要在校外赁房陪着思霞不可。思霞不敢违背,因为军强说了,如果她敢甩了他,他就用雷管与思霞同归于尽。看着十七八的军强那高大的身躯,思霞心有余悸。就这样,她进修了两年,军强在她进修的城市陪着打了两年散工。这时的军强已经是20岁左右的小伙子,高大英挺,思霞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进修完的思霞调进了县城,起始,看见小巧漂亮的思霞,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有机关干部,有公办教师,有收入很高的企事业职工,思霞甚为心动,但是,军强不时地到来,大家都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介绍人自然潮退。

   军强二十一岁那年,不到法定年龄,他们家找人办出了结婚证和思霞结了婚,那一年,思霞二十七岁。

   结婚伊始,军强拿着她还可以,因为那时军强没有正式职业,还能和公办教师结婚,那在当时,的确是奇迹。而且那个时候即使是公办教师的男性也很难找到一个女教师,因为教师工资低,圈子狭窄。因为和军强结婚,思霞妈妈一气之下去了那个世界,父亲也不准她再回家。思霞很懊恼自己当初的轻率,以至于以后骑虎难下。

   军强挣大钱了,慢慢就开始不拿思霞当回事。一次次半夜不归。思霞已经风闻军强在外面有女人了,还不敢追问。因为军强动不动就热嘲冷讽,说,如果不是思霞勾引他,他找什么样的女人不行?

   思霞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不愿和他争吵,怕影响孩子健康成长。可是,这段婚姻,起始就是个错误,思霞是一步错,十步歪。三十五六的军强正值壮年,长得又帅,加上那个有钱,女孩子围着团团转,即使他不花心也难免动心,何况思霞已经四十多了,到了豆腐渣的年龄。所以,军强这些年是夜夜晚归甚至不归,可是,今天是结婚十六年纪念日啊,军强,军强,你忘记当初你娶媳妇的骄傲了吗?你说过一定对我好,因为我为着和你的婚姻牺牲了那么多,连父亲都不认我了,可现在——亲情失去,爱情逃离,与你的孽缘以错误开头,却不知如何结尾。思霞叹息着。这是自己的过错,也不能光怨军强。那次的同学聚会大概是刺激他的一个原因吧。思霞师范同学毕业二十年聚会,让带着对象去。去的男生大都脱离教育口,在政府混事,有的则继续上进,一路考上去。做了大学的教授。军强尽管开着几十万的车,但是因着读书少,开口便露怯,让思霞丢尽了颜面,同学热讽冷嘲,有的故意制造机会看军强的笑话,问军强是什么学校毕业的。那次聚会后,军强变了个人似的,对思霞经常冷嘲热讽,更是经常晚归,满身酒气,一身脂粉味。儿子要开家长会,军强从来不去,思霞去了,要是回来说说嘉华如何优秀,受到老师表扬,军强就鼻子哼一声:“要是你不勾引我,我一路读下去,比嘉华还会优秀!”思霞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谁叫自己有错在先呢!开始,自己不自爱,让他得到太容易,所以就被他看轻了。

   十点,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十二点……军强依然未回。

   鼓足勇气打他手机吧,尽管知道他说不定会暴跳如雷。

   一首让思霞心里凄楚的乐曲传来,是那首“知道我在等你吗”。思霞有泪滑落脸庞,是啊,等待中的孤独冷清对谁诉说?

   电话铃响了几下,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又要干什么?”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不回来吗?”思霞说着,听见电话中女人淫荡的浪笑:“强哥哥,你快点嘛,妹妹想你了!又是那个骚货找你?”

   “骚货”,这个词深深刺痛了思霞。当年,自己就是被众人骂着这个词赶到了兔子不拉屎的榆树林完小的,那时,是一些正人君子这样定罪着自己:一个教师居然不知廉耻勾引一个孩子!自己在那个完小含泪屈辱地过了四年,因为那时对作风问题看得很严重,贴着“骚货”的标签,没有人愿意理自己。更有那个白天板着脸对思霞视而不见的校长,几次夜里骚扰,思霞闭门不理,就听那个四十多岁的校长骂骂咧咧:“装什么贞洁,连小孩子都不嫌,老子厉害着呢,更会让你舒服!”思霞只有蒙住被子,以泪洗面。而今天,却是一个见不得天的小姐在骂自己。自己真是活该!思霞没再听军强说什么,挂了电话,苦涩的泪水顺着脸颊纷纷滚落。

   人哪,一辈子总会遇到那么不好走的几步,若当时咬咬牙勇敢地走对了,怎会有今天这种生不如死的局面?思霞也曾想过离婚,但是,恶名在外,离了婚,谁还敢娶自己?孩子是无辜的,怎会让他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熬着吧,这份孽缘,是自己开启了个错误的头,以后是刀剐剑刺也该自己去挨。

   满面泪痕的思霞蜷缩在沙发睡着了,桌子上,一盘盘菜在银白色的灯光下寂寞地散发着香气;窗外,又起风了,远处的电线在风中呜咽着,一如当年那个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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