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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尽管也是《红楼梦》“金陵十二钗”里的重要人物，但出场的时间并不多，总体上这个形象不太讨喜，主要就是让人觉得比较矫情。
我在几篇涉及妙玉的文字当中，也有点偏向于拿她不太讨喜的事拿出来说。特别是她在林黛玉、薛宝钗等姐妹跟着贾母陪刘姥姥游赏大观园，到妙玉的栊翠庵里吃茶时，嫌刘姥姥脏，笑林黛玉俗，其实正好表明她矫情。也曾拿她在宝玉生日那天，以“槛外人”之名给宝玉发贺帖之举，说她其实是“身在槛外，心在槛内”，有点取笑她并没有真的看破红尘。我这样说妙玉，容易造成一种印象，好像我不喜欢妙玉这个人，有点“妙玉黑”的意思。其实不是的，我喜欢她，就跟喜欢林黛玉、薛宝钗、探春等女孩儿一样。我只不过是并不会因为喜欢她，就认为她是一个完美的女孩儿，不允许她身上有缺陷，或者忽略了她身上的缺陷。恰恰相反，我把那些缺陷看成与她的优点一样，是构成人物形象完整性的不可或缺的因素。就像我会觉得林黛玉有时过于小气性，薛宝钗过于成熟甚至到了圆滑一样。这样的人物才是真实可触摸的，才是生活化的，才是值得喜爱的。当然，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她们都是善良的。回到妙玉。她尽管容易被人诟病为“矫情”，但她矫情得真实。矫情在她身上是自然的，就算变成了矛盾和冲突，那也是真实的矛盾和冲突。妙玉的不合时宜是真实的。我们知道，妙玉本来是在玄墓蟠香寺带发修行的，就是因为不合时宜，不容于权势，才被迫北上，受荣国府邀请，进驻了栊翠庵。这就表明，她小小年纪就很有自己的信念，既不想附着于权贵，也不想听命于他们；她的离开，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海明威《老人与海》中“一个人可以被打倒，但不可以被打败”的精神。妙玉来到荣国府栊翠庵带发修行，照样是我行我素的，对贾府贾母等长辈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但并不显得阿谀奉承。比方说，她所珍视的五年前收集的梅花上的雪水，就没有拿出来给老太太喝，而是单独与黛玉和宝钗分享；而老太太所喝的旧年的雨水，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以用来泡茶的。尽管她拿这个梅花上的雪水出题目来考黛玉，确实有点过火，显得故意刁难，但至少从泡茶来看，表明她更重视的是自己欣赏谁，而与身份地位无关。妙玉的洁癖是真实的。同样是那次贾母一行人的过访，等到贾母和刘姥姥她们走了以后，妙玉就要把一个杯子给扔了，因为那个她用来奉茶给老太太的杯子，被老太太递给刘姥姥喝过了，脏了。她甚至在宝玉建议不要扔那个杯子，把它送给刘姥姥时表示，幸好那个杯子她是没用过的，如果是她用过的，那她宁可砸碎了也不会给刘姥姥。对此我还曾在一篇文字里笑话她，如果这么讲究，那是不是刘姥姥站过的地也要好好洗一洗，坐过的椅子也得扔了？这里是的确有点过了，但她又的确是真实的，不是故意要显示给人看的。她并没有刻意在人前显示出对刘姥姥的鄙夷，她当时是吩咐下人去收拾杯盘时把那个杯子单独放好，要去扔掉；她也愿意让宝玉拿去交给刘姥姥，那是可以卖不少钱补贴家用的。这就像林黛玉背着刘姥姥在姐妹们面前笑话她是“牛”、是“母蝗虫”一样，并未在当面有失尊重，而只是认为“她与自己不是同类人”的表现也是明显的，不加掩饰的。所以尽管她们都有轻视劳动人民的嫌疑，但是她们并没有压迫，也没有不尊重劳动人民。这种心理是真实的，也是客观存在的。妙玉的内心冲突是真实的。我们也曾多次说，妙玉心里是暗恋宝玉的；程度有多深很难讲，但是她对宝玉的态度是确实与众不同的。妙玉是偏于严肃的一个人，但是在她招待宝钗、黛玉吃茶，宝玉也要来蹭一杯的时候，妙玉开他的玩笑，说他要用“海”来喝茶是“'饮牛饮骡”，后来还用自己的“绿玉斗”给宝玉喝。宝玉请求她让自己把她要扔掉的杯子带去送给刘姥姥，她也爽快地答应了。宝玉生日那天，妙玉专门下书，给宝玉祝贺生日，所写“槛外人恭肃遥叩芳辰”一语，不说“槛外人”一词本身的矛盾，就说这一句话中“恭肃”和“遥叩芳辰”，里面就带了一种似是寻常问候，又是带着甜意祝福的味道。反正在我读来，就有种遥叩“心门”的感觉，而这岂不是也让我们感受到了妙玉内心的波动？当然宝玉对此是无感的，或者有感而无想的；但不影响妙玉对他有感有想。实际上黛玉对此也有感的；恐怕她当时被妙玉讽刺为“大俗人”时，就有所体会了。而后来芦雪广联诗时，李纨罚比诗落败的宝玉去找妙玉乞梅，黛玉不让李纨派人跟着，说如果有人跟着反而采不来，而结果宝玉孤身一人前去，正如其所愿，顺利采回了梅花。有意思的是，妙玉得到宝玉的陪伴，欣赏了梅花，还出人意料地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枝，叫人送来给他们。而在妙玉那里，这个冲突并未掩饰，她并没有刻意地要表现出对宝玉的冷淡，反而是自然地表现了对他的好，简直是众所周知。而续书中，妙玉的内心冲突表现得更加直观，又特别压抑，我反而觉得写得不好，把妙玉的档次都拉低了，所以这里就不涉及了。总之，妙玉的矫情和内心冲突，都很真实，这份真实加上她独有的才情，就值得人们喜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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