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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玉雕(三)

 新用户8926AVU2 2023-01-18 发布于北京

(接上文)

“金镶玉”的技艺(工艺上的全称是“压金银丝嵌宝”),从近期的出土文物看,在我国东汉时期就出现了,但以后中断了。到了乾隆时代,“痕玉”(痕都斯坦玉器)带来了这种新工艺,使玉器艺术增添了一朵新花。但当时“痕玉”是贡玉,这种技艺我国没有发展,而后又中断绝迹了。

“压金银丝嵌宝”技艺的恢复,是潘秉衡一手搞起来的。30年代末,他在一个玉器摊上偶然买到一块白玉压金银丝嵌宝的残片,如获至宝。过去只在故宫博物院隔着玻璃才能看到的宝贝,总是不明究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一回,他通过逐点分解,在放大镜下进行研究,终于揭穿了这个谜底。他之所以把这种工艺定名为“压金银丝嵌宝”,就是说明他的金银丝是压进去的,宝石是嵌进去的。潘秉衡首先掌握并发展了这种工艺。

具体说来是:先用勾铊划一条矩形的小沟,它的容量与金银丝的粗细配合必须适度,沟底要设法有点麻碴,不能平整,以便能把丝咬住。嵌宝,一般人是用勾铊划坑,潘则是用与所嵌宝石面积相仿的小管子钻坑,宝石是挤进去的,这样工效高,活做得规整牢固。这里只是对压、嵌技艺做简略叙述。这种技艺,经过潘的钻研和实践,从工艺上说,远远超过了当年的“痕玉”。

总之,潘秉衡的琢玉技术,一丝不苟,铊铊到家,眼精手快,门门精通,无论立琢,深浅浮琢,以至镀空琢,无不得心应手,真可谓“鬼斧神工”。

潘秉衡的艺术造诣,是和他的技术匠心分不开的。兹就其所创作的不同品类作品,简略叙述如下:

玉器器皿,其造型多数源于青铜器,尤其是汉朝以后,青铜器渐少,玉器则颇有替代之势,以后又与瓷器相互借鉴。但玉器究竟不同于青铜器或瓷器,它有着自己的物质材料、造型装饰以至工艺特点。诸如,玉石材料晶莹高贵,造型不宜过于体大厚重,装饰上除少数品种的特定需要外,应注重简朴,有的则全是“质朴无文”,以显示玉的珍贵的质感。同时,玉器器皿在线和面的量度上,要求十分精确、规整,方、圆、矩、椭的外形,是以沿、楞、端、角的刚劲线条来显示对称、协调、和谐以及视觉上的体量感,并使之共同构成玉器器皿艺术形式美。因之,玉器行业又把器皿产品称作“规矩活”、“功夫活”。不具备一定的工艺和艺术修养,是难以创作一件优秀的器皿作品的。潘秉衡在玉器器皿创作上的成就,充分说明了玉器器皿上所必须具备的这些特质。

潘秉衡作器皿,尤其是“薄胎器皿”,不仅长于造型,而且精于装饰,许多作品的底座(包括人物作品在内)都是自己设计(底座一般都是木制品,属于木雕行业)。他设计底座不限于木质,有时用象牙料,有时用玉石料,这主要依玉器作品的主体作品为转移。因此,潘秉衡的器皿作品,有一种特有的整体感。

潘秉衡在总结玉器器皿造型的艺术表现时,得出了一条最基本的经验,这就是“安定感”。他以为规矩活就是要求其规矩,不规矩就不能安定。俗话叫做“立起来,站得稳”。在安定的基础上,通过不同的线面所表现出来的对称、呼应、对比、协调等,显示出玉器器皿特定的“造型美”。所以他把规矩(精确的线面)比做乐章的节拍,没有节拍就不成其为乐章,没有规矩,当然也不能体现器皿的造型美。

在装饰纹饰上,潘秉衡首先是根据造型的需要,而且又注意玉质、玉色或者某些特定的陈设地处和买主的状况(所谓“对路”,玉器俗话叫做“路分”),具体地分为主饰、从饰和边饰。从主饰图案来说,无论人物、神、佛、花卉、鸟兽以及一些传统的吉祥图案之类,他的作品都很有特色。

从饰图案,潘比较喜用已经变形的缠枝莲、勾子莲和拐子莲等。他以为类似这些变化了的连续性花卉纹样,比青铜器上的兽纹、龙纹、虎头纹、雷纹以及饕餮纹等更为切合玉器的装饰,不至于令人产生纹饰上的板滞感。至于边饰,潘喜用起伏的楞线,或者某些大拐、大头云纹等为之。总之,潘秉衡的装饰纹样,强调民族气派风格,同时注重传统特色。

譬如,40年代初潘做的羊脂白玉《蕃作薄胎炉》,他用缠枝莲纹样,不分主、从纹饰,上上下下,满满当当,密不透风地装点,甚至腿足部位的馊空琢也不例外。这样似冒犯常规的装饰手法,实际上显示出玉器器皿华贵堂皇的艺术风度,给人以“锦上添花”以及“繁花似锦”的美感。“美玉可遇而不可求”,60年代初,潘遇到一块高级“孔雀石”。这种材料,以深绿夹有黑线的漩纹来看,一般都呈不规则的片形。但这次潘手中拿着的却是一块约20公分高、呈锥形圆筒的孔雀石。

他稍事思索,则不加任何修饰,就来了个《随形花插》(“随形”即是依据原材料本来的外形,或叫“自然形”),配上一个他自己设计的只有几根鼓圆线条的紫檀木底座,异常简朴。这样,整个作品叫人看了,是那么稳重、质朴、新奇。(这种珍品,现陈设在人民大会堂北京厅,广泛地供中外人士欣赏。)

潘秉衡熟知青铜器造型和纹样,同时也熟知与青铜器有较密切关系的并由之变化而来的陶瓷、景泰蓝、雕漆等的锦地纹饰,因此他对于玉器的“蕃作薄胎”,在学习中能脱颖而出,自成风格,并独树一帜。

潘秉衡在研究恢复“压金银丝嵌宝”工艺技术中,同时研究当年的“痕玉”纹饰。他对于“痕玉”的华丽繁复纹饰丝路,也不是一概否认,总的说来,它适合于比较窄小或不很明亮的屋宇的陈设装饰,但是用之于比较高大明亮的屋宇、殿堂的建筑陈设,就不免有繁琐的感觉。因之,在建国以后,潘的“压金银丝嵌宝”作品,特别注重纹路的清新、明朗,以几何形纹样为多,间或也有“宝相花”之类,且不轻易嵌宝。这样,更能使玉器器皿作品的“玉洁冰清”质感与金、银的“光彩夺目”相生相发、明丽又清新。

潘秉衡在多年实践中,对于玉器薄胎器皿胎的厚薄,认为不能有一个模式,它只能视具体的玉质和器型的需要而定。一般说来,它不能与瓷的“薄胎”相提并论。他曾说:瓷的薄胎在技艺上的表现是“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罄”,而玉器薄胎则是“明如水、声如磬、万里无云”。正因为如此,玉器的薄胎器皿其胎不可过薄。而且潘的一个比较突出的研究心得是:制作薄胎器皿的玉料,反不宜用高白玉,而是以稍次的白玉和较次的青白玉为佳。原因是,高白玉胎薄了,经光的折射反而显灰,而次点的白玉或青白玉,制成薄胎,经光的折射,反而更白。这和隆冬时的大雪显灰的道理一样。从玉石来说,它的色调是由玉质的晶莹与日光交映的光效应所确定的。

“蕃作薄胎”和“压金银丝嵌宝”作品,通过潘秉衡的悉心研究和再创造,技艺已经达到比较完善的境地,作为一种珍贵的高级中国玉器,誉满国际艺坛。

玉器立体圆琢人物的创作和制作,实际上是新中国成立后的50年代开始走向成熟的。在这以前,中国玉器包括北京玉器,未曾出现过比较像样的人物的立体圆琢作品;而填补和书写这段历史空白的,其中首推潘秉衡艺人。

30年代初期,潘向牙雕名艺师王彬学习人物、神佛、罗汉设计时,就曾立志要在玉器作品中闯出一条圆琢人物的路子来。当时玉器立体人物销路不佳,完全是由于形象不美,更谈不到什么思想内容,所以到了40年代,潘就下功夫研究,并开始做出成绩,以后更倾全力钻研,使之向“推陈出新”的方向发展。

就形式上说,从单人到组琢,而后带景物的组琢,尤其是后者,是潘秉衡在玉器艺术创作史上的首创。他创作的人物,主要是古典仕女人物,从形象上说,首先注重美,所谓“郎才女貌”,这也就是由玉石这种特殊材料所决定的。在这一基础上,再来刻画特定人物的内心世界,以形赋神,以神传情,神、情、美三者一致。

50年代中期,潘创制了白玉《盗仙草》,这是为人所熟知的一个民间故事题材。一般人的作法,都要使白娘子的脸上带三分怒容。但潘以为怒未必就能概括当时的全部战斗气氛,也未必能深刻表现白娘子对法海的恨。而美人一怒,其美也就减了三分。因之,他把白娘子的面容做成了带藐视的笑容。从人物的思想性说,蔑视岂不是比怒更为深刻吗?潘秉衡的这些艺术见解,有其独特之处。

碧玉《待月西厢》,高约33公分,宽约27公分。这是一块曾经做过一件《花薰》的、带瓦楞形的余料,但它是一块高碧玉。基于料形、料色、料质,潘独出心裁地构思了这对情人幽会的场面。作品的情景是这样的:出场的人物有莺莺、张生、红娘;有一堵占作品面积三分之二的花墙,花墙上下有藤萝、花草;有一个香几,香几上的香炉喷出青烟,正袅袅上升。莺莺和红娘在左侧;张生则在花墙之上,露身掩腿。这种戏剧场面,带着民族绘画构图的安排布局,然则它又完全是由料形和料厚薄不均所决定的。但这样的章法经营又没有一点余料的残迹。恰恰相反,这样章法布局所表现的艺术效果,只能引起观众对“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的联想。

潘对于作品中几个人物的刻画是:张生高踞墙头,急盼而又胆怯的面容,欲行又止,双目炯炯深情地注视着莺莺和红娘;莺莺因红娘在场,却粉颈低垂,羞羞答答;红娘这个好心的人儿,急欲成其好事,似正与张搭讪。三者表情互异而愿望相同的神态,是潘长于对剧中人物内心世界描摹的结果,情景交融,俱见匠心。

对于神佛创作,潘秉衡擅长于拟人化的描摹,突出各种形象的特有性格,从而寄托一定的美好愿望。珊瑚《六臂佛锁蚊龙》是用整枝的高级珊瑚创作的。他以特殊的倒用料方法制作了这件作品。那条腾海的蛟龙,是从一个大枝杈上截下来做成的;但长约30公分的长锁链(一端系在佛手,一端双锁龙王的手),却是从佛的前身躯上有限的余料中,一点一点抠出来的。这是一种不同凡响的奇特的构思和巧妙取材相结合;他似乎在魔术般地炫耀技巧,而实则是真正的“巧夺天工”!这种用料的方法,一是破了料形;二是一块有限的料,做出了无限的视觉艺术空间;三是一条长锁链、一条蛟龙,联系着人格化的神,使之成为一个艺术整体,从而也使“平洪镇蛟”的主题思想突出而形象化。

这件作品,是潘在50年代后期北京大兴水利建设(建筑密云水库和十三陵水库)时,感于党的领导有方,感于社会主义为人民谋福利而作的。毛主席说:“六亿神州尽舜尧。”潘秉衡则将人民化为神的力量的象征。“千眼千手,群策群力”,这样的立意构思也是可以理解的。像这样富于艺术和技巧的玉器创作,不能不使中国玉器的历史添彩增辉。作为北京玉器的一件珍藏品,它曾多次在国内外展出和见报。

潘在谈到自己的玉器人物创作时认为:玉器人物的艺术形象,是构思立意与琢磨技巧相结合的创作。潘以为无论什么样的故事情节,都必须注意人物的动态,尤其是着意刻画脸形的美。人物的内心世界是复杂的,但一般总是表现为喜、怒、哀、乐,惊、恐、痴、思……等。如果技艺不高,作品就会“干人一面”。这个问题,不但是表现在脸型上或某个动态上,更主要的是表现在神情上。人说:“神气十足。”这种“神气”,又首先是“眼神”。所谓“眼晴是心灵的窗户”。

所以,无论是“凝神”或“痴思”,无论是“喜笑”或“怒骂”,主要是从眼目来表现。其次是头脸的清秀、丰满;脖颈和身段的转向,胳臂和腰部的协调动作;而后是衣饰的质感衣纹的飘洒和风向。饰物的穿戴配饰。这些的总和,就构成了一个特定人物的艺术形象,使之神形兼备、情以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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