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腊月记事（收拾屋）

      在我们这里，腊月底“收拾屋”是一项最重大的工程。它包括打扫卫生擦洗门窗玻璃，当然还包括买点儿花，或者其他小古玩字画，把家里装点装点。

      “收拾屋”这样举动大的活儿，一般过了腊月二十就要赶快动手。要不然，指不定啥事情一紧一耽搁，就没时间拾掇了。想一下，过年不收拾一下屋子咋能成呢？一定会给人家说这家人太懒啦太不爱好啦，那在村子里多丢人的。过年这个最讲究的时候都这么不讲究，平时还不得是个啥样子了。估计家里恐怕都没处下脚了吧？一个女人要是这样给人家笑话，那肯定会被打上“懒散婆娘”或者“邋遢婆娘”的标签的。一个女人顶着这样的标签，还咋样在村子里混呢？肯定没人见得。——男人的责任是盖房子，女人的责任是收拾好家。这是我们老家那里早些年时候的传统看法。

      那个年代，老家人把收拾屋子看作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整整一年了，一定要彻彻底底地把屋子里头外头角角落落细致打扫一遍。仿佛让屋子清爽了，也让家人的浑身清爽了，这样年也就过得心安、有趣，更重要的是预示着一家人一辈子都能做到勤快爱劳动爱干净。

      虽然是土屋瓦房，爱干净却是我们老家人的一致习惯。房前屋后的树木花草，栽种的很有讲究，搭配很有妙趣。比现在各处修建的步行道周围的花园公园好多了。就连山墙上挂的柿饼，玉米串子，屋檐下面窗户外头砌的硬柴摞子，也码得层层叠叠的，赛似手工艺术品。

       屋子外头尚且如此，屋子里头就更讲究了。刷墙，擦窗户擦门，擦锅头案板，洒水扫地。那个时候都是木框窗子，过年还一定要用白细纸糊窗子。农村房子高，地方大，房子上上下下高高低低都得先清扫一遍。一年了，家里烟熏火燎的，又有尘土，清扫起来黑灰和尘土四处飞扬。母亲那一天要把自己从头到脚脚都“武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手，实实在在地忙活一整天。

      刷墙才厉害了，那个时候没有涂料，大家都去村子南头大坎底下挖白土。拿白土当涂料，是我们老家人刷墙是很普遍的现象。白土虽然不像现在的涂料那么先进卫生干净，但是刷在黄泥土墙上，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过了腊月十五，家家都派孩子提上竹担笼，带着撅锄子，去挖白土。家家都来挖白土，为了不太抢不太挤，有人早早就过去挖了。白土弄回来后，放在院子里，好等刷墙的时候用。

      白土要砸碎，拿水和稀，盛在一个废旧瓦盆里。屋子里的墙很高，除了得用梯子外，还得用一支长竹竿，竹竿前端绑一个笤帚，蘸着白土浆均匀粉刷。——我们家收拾屋子都要过两遍手，先拿绑在长竹竿上的扫帚齐齐儿打扫一遍，然后再刷一遍白土浆。这是母亲多年坚持的习惯做法。从屋顶到地面，无缝衔接，万不能跟老爷划胡子一样乱涂乱抹，那样墙上就会出现道道子，难看死了，还不如不刷。——屋子里头和外头的山墙檐墙也一样，刷得焕然一新。站在院子里一看，就是过年的样子。

      每一年这样大举动的时候，我们家人要早早儿吃了早饭，然后把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甚至面瓮之类的盆盆罐罐都搬到院子里。那一天，院子里就给摆满了，看去是一大片大小零碎家具。炕上的东西也要拿出来，被褥卷起来用被单包裹，放在后院太阳底下。竹席也卷起来，在太阳底下敞亮一下。炕面上铺上废旧报纸，以免泥水溅得到处都是。

      案板，锅灶，水瓮，这些太沉搬不动的东西，就得用报纸严严实实盖起来，免得落灰尘和白土浆点点子。

      每一年逢到收拾屋子的那一天，我们家的午饭就没个时间点儿了。只能等家里打扫完毕了，所有家具归位，才可以烧火做饭。所以，那一天我们常常要备点垫饥的东西才行，要不然就饿美了。

      清扫和刷墙的事情，都是母亲亲自动手干。她怕我们做不细致，反倒误事儿。母亲做完这些大活儿，我们就去擦窗户门柱子，糊窗子，贴画张。那些年有意思的很，过年的时候赶集，除了要买新衣服割肉买水果糖花生，一定还要买几张画张。炕头刷过的墙上，贴上画张，一下子就旧貌换新颜了。最好，画张是还能带上日历，那才好呢，它能提示我们：日子不得太糊涂了。过年的样子一下子就出来了。

      后来，就有了台历。那个时候台历是个稀罕物，台历一定要摆放在炕头桌子上或者窗台上，每天早上翻过一页，叫家里人随时可以看到，日子过到了哪一天。那个时候翻日历，居然成了我们一个小小的乐趣。

      我就感觉，那个时候过年的要求也太容易满足了。就这些小东西，就把年味儿给调制得浓浓的，那么诱人，那么醉人。可能，跟大劳动量也有关系吧，我们在为年而忙碌的劳动里，学会了珍惜生活的道理。——老时候过年，朴素而温馨；简单但温暖。我们现在经常陷在对过去过年的回忆里无穷回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今年我们家收拾屋子，爱人是最大的功臣。在我还在单位值班的时候，她就像个袋鼠，今天在网上买点小玩意儿，明天去花市买点儿花，至于打扫卫生，那是天天都做的常规事情了。前两天，她忽然一激动，把家里珍藏的字画拿了出来。她说我好歹也算是个半吊子文化人嘛，家里不挂几幅字画，好像咋都说不过去。“我都不好意思叫同学和同事来家里做客。”

      其实，我已经准备好了要挂的字，不同地方有不同的内容不同的字体。客厅一幅，小六尺，字已经装裱好，只需要装个镜框。书房里挂五条屏的《岳阳楼记》，餐厅餐桌对面那里挂一个小横幅，是一首我写的山水诗，让我的同学杜文景写的字。还有客厅迎面，书房和次卧那里不大的地方一个小条幅，还是杜文景书写的我写的一首诗。装镜框的两个，条幅的已经都做好了只需要悬挂即可。

       不料，她那一天把那些没有装裱的字画拿了不少，直接去装裱还装了三个镜框拉了回来。那些尺寸，在家里还真没有个地方合适悬挂。

      我跟她讲：“家里挂字画，就像是吃饭往里面搭蒜苗和香菜，少许即可，多了就没意思了。你总不能把香菜蒜苗当菠菜一样往饭里放吧？——装的镜框太多了，不是所有的字都得装镜框。”

      她虽然不大懂这些，但是一片热心可嘉可赞。我还鼓励了一番，叫她小激动了一下子。

      有人说，温馨跟幸福一样，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比如，你觉得温馨了就温馨了，你感觉幸福了就幸福了。

      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和居住条件好多了，现在腊月底收拾屋子就没有多少活儿，因为平时基本都保持得干干净净的。但是，我们心里总觉得没有以前那么温馨那么幸福。原因何在呢？我想起了孟德斯鸠曾经说过：“如果你仅仅想要幸福，这一点也不难；难的是我们总期望比别人幸福。”——是的，大概我们是太想让自己比别人显得幸福，所以烦恼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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