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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一个阳光不热烈的平淡午后，有些许的风，你闲步于街。 街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你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等待什么。这仅仅是虚伪的表面现象，你漫无目的的闲逛，你只是想把缠绕自身的太多无用时间甩掉一些。 你沿着长而宽阔的街道，欣赏着呼啸而过的车辆。你的右侧方出现了一条差不多半米宽的小路，被两边的高楼墙壁紧紧夹着，望不到尽头。里面恐怕是被高楼所挡的落魄棚房吧，穷苦人家或者打工者们在洗衣或工作。没什么好看的，你想着，因此走开了。 没过多久，又一条小路在右边。你不禁叨念道：“人生的岔路可真多哪。” 当然，你还是选择无视。然而，小路就像跟随你的影子，又出现了。你的兴趣开始萌芽生长，不仿进去探下险吧，反正时间多的是。你想着。尽管小路不是刚才所见的小路，你仍走进狭窄的里边。 跟你猜想的一样，进去后，两边的房子越来越破，路倒是宽了些，有位年迈的老者坐于门前，一动不动，面目僵硬，仿佛在回首年轻的往事。有个妇人在旁边发黑的水塘里洗衣服。有只流浪猫在如同小山般的垃圾堆里搜食物。 真是无趣啊。本来你还觉得小路冥冥之中有暗示，会出现什么令人惊喜的事呢。 你打了个哈欠，准备返身，余光忽的扫到了一段向下伸去的台阶。你揉揉眼睛，没有看错，是台阶，在地下。地铁，你的第一念头，不出一秒就否决。地铁不可能建在这里，而且台阶不宽，说是旁边屋主的地下室更为妥当。 虽然找了理由，来使得台阶的出现合情合理，但你心中有消不去的疑问，不下去看个究竟，恐怕会一直念念不忘。因此你迈步下去。你当然不无知，单独一人的行动很危险。不过，想到你的人生总是平淡，好像死了般，能来点刺激，反而更好。 你踏下台阶，里面很黑，也不是黑到什么都看不见，整个空荡荡的，不是地下室，也没有地下室通常具有的气味难闻，潮湿之感。你愈加好奇，一步一步走向那暗处。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这是东晋文人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句子，这篇文章记载了一个非常美丽，但世人无法找到的地方。 好像被你遇上了，似乎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天空，是有生之年见过的最纯净的天空。一座座低矮的青色瓦房整齐排列而去，看起来有些岁月了。路面用小石子很规则的镶嵌起来，长长的有弧度的铺向远方，隐没在暗淡的雾里。你做了个深呼吸，空气也是毫无杂质，沁人心脾啊。 然而，不是桃花源，没有桃花，也有点太过空落，你没见到几个人影，也没听到声音，好安静。 你四处转悠，见一老人坐在摇椅上，很像你进小路时见到的那个，也一动不动，仿佛在回首年轻的往事，一头银色头发，闪烁着细微的光辉。 这是你从进来到现在遇见的第四人，前三人都没看到你就过去了。你不是很喜欢与人交流，但此刻需要将自己的困惑释放，不得不上前打扰。 老人对你的到来非常诧异，站起来，上下打量你，要不是你做出嫌弃的表情，他显然还要摸摸你，以确定你是不是活生生的人：“已经多少年了，十年，或许是百年，没有陌生人来到我们这了。没想到还会有人！” 神经。你心里轻蔑这位古稀老人，虽然模样看起慈祥真诚，举止言行全透着怪异，包括穿着，不知什么年代的反正很老土。 你想了想，还是用手机查查吧。因为你向来极少关心这个城市的真正面貌，生活多年，仍有很多地名你叫不出来。你还没打开地图，先被手机显示的时间怔住了。 从吃过晚饭后12点出门溜达到现在，说才1点多不太可能吧。你计算着，转念一想，你的时间总是剩余的可怕，你对怎么也消耗不掉的时间常常烦躁，也许是自己错觉。 在你左思右想的时候，你的眼睛没离开那数字，汗水从额头蜿蜒淌下，你真的无法相信了，盯了这么久，1点后面的那两个数字始终没有变动。 “停了吗？”老人的声音传来，“果然如此啊……” “什么果然如此？” “这里没有时间。” 你没回过神来。你四下张望，这个地方确实特别，从没听过这里还有个小镇样的地方，只要有人来过这里，肯定会一传十，十传百，无论如何也能听到一些吧。难道真跟桃花源一样，出去后再也找不到了。又或者人们根本不把这放在心上。这个解释合理，因为小镇看上去颇旧，与外面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完全不能比，人家恐怕也看不上吧。你想着。 老人问：“你想到处走走吗？” 你刚才就已四处走了一下，你的结论是，虽说不是桃花源，虽说有些空荡荡的，但适合你这种百无聊赖的人，不需要做太多事，不需要想太多，慢慢的让时间将生命全部吸走。你有点想住这里，可是老人居然说没有时间。 你问老人这里叫什么。 老人淡淡道：“忘了，也没必要记得。” 你跟着他经过几座桥，几个作坊，一片果林，都是江南水乡应有的模样。又遇见了两个中年男人，他们神色骤变。 “今天来的新客，从外面过来的。”老人介绍道。 “噢……呃……啊……”他们竭力露出友好的笑容，却不知说什么好。 你听到他们倒吸气的声音，看到他们的惊恐和无法相信的神情。你暗暗想着，自己是难得一来的外人。有种异样的感觉开始从外面包围你，令你睁大了眼睛，这两个明明相对年轻的中年人和这个老人一样，身上都散发着难以描述的疲倦，或者说苍老，总之是令你不舒服的气息。 2 你走出小镇，天色灰暗。你的手机迅速跳到五点，如此诡谲，令你心跳不止。现在你相信那个小镇是没时间的了。可是为什么呢。 第二天，你再去那里。都还在。从第三条小路进去，不见了那个雕像般沉思的老人，猫在，台阶也在。 小镇整洁安静，没有一丝污浊混乱。古朴的瓦房，曲折的小径，长长的河流，不热情却友好的居民连同寂静清新的空气都给你带来一种奇妙的感受。 然而，时间到哪儿去了，时间怎么会说走就走呢？ 不仅仅是手机上的时间停止不前，抬起头，天空湛蓝，云朵没有移动，它们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无声的静止。那模糊的好像随时要化掉的太阳，一直在那里，洒着一成不变的光。 这里没有黑夜，没有任何流动的风。树木从不摇晃，也感觉不到生长。即使河流蜿蜒的伸向远方，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底游动。河流仍然是寂静的，无法体会到生命的活力。 小镇的人们可以选择睡觉也可以不眠，可以吃喝也可以什么都不吃，可以躺着坐着只发呆，也可以去劳动，到田里果园去，但不会有收获。或者在自家门口做些小手工，一直在那做着，尽管没人需要。他们表情定格，不喜不忧，不多说话，周身充满了疲倦。 这都缘于时间不见了踪影。倘若时间在的话，即使这里是安宁的江南水乡，也该有鸟语花香，人来人往，篷船悠悠穿过拱形桥，如画如梦般。现在它死气沉沉。 你有很多的疑问。比如这里为什么无人知，为什么只有你到这里。这些疑问，可以不太计较，就当人生的偶然概率吧。 可你不明白时间为什么会没掉？即使这里与外面的繁华格格不入，也没必要被剥夺时间吧。你从没想过，时间会消失。多少人抱怨过时间毫不留情的带走了充沛的青春年华，多少人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些。 “我们这里本来是有时间的，和任何地方一样，从出生到死后，时间都围绕着我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逝。我还记得，那时候街中心伫立着一座很漂亮的蓝色钟楼。每天在整点时刻，响亮的钟声荡漾全镇。现在说起来，我都忘了那个声音是什么样的，只模糊的觉得是很动听的声音。 我们这里也曾繁华过，穿梭着从四面八方的商人游客。那时，它是多么热闹啊，到处都是声音，到处是浓浓的生命之息。 有一天，那座钟楼忽然倒塌了。很快的，一切都安静了，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再也体会不到时间的流动了。慢慢的，慢慢的……究竟过去了多少年无从知晓。从最初的担惊受怕，到满怀期待奇迹，到现在平淡的生活。原以为不再衰老的我们会一直这样……但是，最近我日益察觉死亡的临近，是真的临近了，我们会消失……想想也对，失去了时间，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听到了平静声调下的悲哀，你意识到小镇其实很痛苦，没有时间的痛苦。 你想到了自己，缠绕周身的那溢满的时间曾令你厌恶，你醒来时不知要做什么，睡去时不知明天要做什么，在时间里你沉沦堕落，靠着手机上的数字才知道日期的变化。 而这里，那么渴望着时间，却一点都没有。 “我曾有过不明白，时间怎么会突然没有了，也许是因为这里太老了，老得没有用处，老得人们也记不清了，老得它的存在已不具有任何意义。所以它的时间还是让给那些更好的，能不断向前不断发展的事物。” 真是自我安慰的好话语。因为自身无用，就要拱手让出时间吗？你有些气愤。 你提出建议，到外面去，只要走上那个台阶，一切都是正常的。外面的喧嚣世界，时钟嘀嘀嗒嗒，从来没停过，人们想停都停不下来。 老人摇摇头：“我们与这里是一体的，与它同在同逝。” 你早料到小镇的固执，要不然他们肯定早出去了。你也惭愧，自己从来不在意的东西，正是人家想要的。你也懊恼，上天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多么讽刺的现实啊。 3 不久，你在小镇里发现一条你之前走过的路只剩了一半，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的雾样的一片。你吓了一大跳，双腿战栗，不敢再向前跨出。面对着无法看见的前方，你感到了恐惧，总觉得人生无趣的你，第一次害怕死亡，害怕消失，害怕时间也离你而去。 老人对雾习以为常。 “这些烟雾很久以前就来了，一直在扩散，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覆盖全镇，然后，我们就消失了……我们也厌倦了永无活力的生命状态，太累了，一直希望能进入永远的安睡中……” 你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天色尚早，虽然站在偏僻的小路上，汽车嘟嘟声很清晰传入你耳中，空气浑浊，混着臭气，你借此知道已站在一个有时间的世界里。除此，没有其他感受。你不得不承认时间无形无声无息，而且残酷之极，你觉得它一定是个爱作对，受戏弄人的小孩，此刻正在某处偷乐吧。 小镇慢慢的消失着，人、河流、瓦房……慢慢的隐去在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烟雾里。 老人安详的躺在摇椅里，淡淡的阳光一直让他的银发闪着光，他微笑着的说着：“我可能是最后才消失的，虽然忘掉了自己的年龄，但我一定是这里最年长的吧。这个小镇曾由我守护着，我将守护它到最后。” 你能猜些什么，但没必要探究，都会消失的。 秋天的傍晚，夕阳散发着美丽的色泽，像燃烧的绚烂火焰，像春天盛开的繁花，像……所有令人感到美好的事物。四溢的光芒如水彩，为城市染上斑斓的颜色，人们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生活很美，明天也是闪闪发光。 在你去小镇之前，总叹人生无趣的你第一次用正面词汇来描述眼前的风景，纵使内心感伤，你忽然也开始向往起美好来。 你再度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去，这次真跟桃花源一样，找不到了，没有台阶，只有窄窄的小路，尽头一堵高墙。 这个时间消失的小镇在与你经过一场短暂的会面后，彻底不见。 鳞次栉比的瓦房，和你说过许多话语的老人，仰望许久的蓝蓝天空，伫足凝望的平静河流，都消失了，什么也不剩下，人们根本不知它曾存在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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