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从药汀先生发表在《河北师院报》上的散文 《老师》 往事如梦,朦胧而清晰。 我10岁那年的村边田野上,有一座我的绿色课堂——绿的树、绿的庄稼、绿的瓜秧、绿色的空气流动撩人的清香。 一排排玉米站成马蹄形,紧握红缨梭镖,挺着精神默默守卫着一片瓜园。 一株白杨树,给八面来风的瓜棚撑开一把鸟叫蝉鸣的绿伞;闪光的绿叶给正在侍弄瓜秧的驼背爷爷鼓掌扇风。 一只喜鹊叨着一条青虫飞进白杨树上的窝。 手持弹弓的我从玉米地里钻出,眼睛盯着喜鹊窝,蹑手蹑脚走近白杨树。 眼睛盯着喜鹊窝,从衣袋里摸出一粒有棱角的石子儿,放在弹弓发射皮上。 眼睛盯着喜鹊窝,歪着头拉紧弹弓。当喜鹊跳出窝正要起飞的一刹那,石子儿击中了喜鹊头,它翅膀一忽闪,栽落下来。 “打中了!” 我大叫一声,声音充满爆炸了的骄傲。 驼背爷爷扭转身子艰难地站起来问: “什么?你打鸟啦?!” “我一弹就打中了!您瞧!” 我举起温热的死喜鹊得意地说,“我正好打中它脑袋!” “罪过!罪过!——你是谁家的孩子!?” 驼背爷爷踉踉跄跄跑过来,从我手上捧起死喜鹊,一边察看一边磨叨,“死了!救不活了!罪过呀,孩子!罪过!——花喜鹊哟,你天天给我叫早儿,你天天给我报喜,都怪我……” “您哭了?”我见驼背爷爷滴下两颗浑浊的泪,怯怯地问。 “小喜鹊妈妈死了,小喜鹊也会——唉,你这个坏小儿!”驼背爷爷瞪了我一眼。 “……”我张大了眼睛(好像也张大了嘴),僵了一会儿说,“小喜鹊还有爸爸呢!' “三天了!三天没有回窝了,兴许也叫你这样的孩子射死了!——你会上树吗,坏小儿?” “我会!”我挺胸逞能地说,“我打七岁就会上树掏鸟蛋!” 话溜出嘴,我才想到“罪过”。 “坏小儿,真是坏小儿!” “造罪哟!”驼背爷爷拍拍我的头,和气地说,“上树去看看喜鹊孩子吧!——要小心,你这坏小儿!” 驼背爷爷陪同我走到白杨树下,拍着我的后脑勺说:“爬到树卡上看看小喜鹊,说声'我错了’就下来,听话!” 我甩掉鞋,把弹弓别在裤腰带里,“噌噌噌”爬到树卡上。 喜鹊窝里有三只光屁股的小喜鹊,见到我,张开三角形黄边乳嘴,伸长脖子,晃晃着“叽叽叽”;六只小眼睛哀怜地望着我,好像在诉说“饥饥饥”。 “你看到了什么?”驼背爷爷扬着头。 “小喜鹊朝我张嘴要食吃!” “下来吧,慢着点儿!——小心!” 我,慢吞吞下了树,慢吞吞走到驼背爷爷跟前,低头揪扯着裤腰带布头,脚丫子搓弄地。“小喜鹊还不知道人是那么坏,把你这个坏小儿当成妈妈了!驼背爷爷捧着死喜鹊,用多皱的老脸磨蹭死喜鹊的背,“可怜!可怜!都怪我没有看好你们!——罪过!……” 我的眼睛模糊了,爬出两行泪。突然,我转身向白杨树跑去。 “你又要干什么?坏小儿,回来!” “我忘了说''我错了’!……” “噢!——-好小儿,知道错了就是好小儿!回来吧!” 驼背爷爷从瓜棚架上拿来铲,拢着我的肩膀说,“走,跟我埋喜鹊去。 来到白杨树下,把瓜铲递给我说,“你挖坑。” 我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的花喜鹊,挖坑的手有些发抖。 驼背爷爷捧着死喜鹊轻轻放在坑里,给它展开翅膀,把它的头抬起,垫高。一边整理死喜鹊,一边叨“罪过!罪过!都怪我……” 我拽出别在裤腰带里的弹弓,一脚踩住胶皮带,使劲一拽,断了;两手握住弹弓叉,用力一劈,折了。我把这杀死喜鹊的弹弓放在驼背爷爷给喜鹊妈妈隆起的小坟头前面,低着头。 驼背爷爷扳住我的肩膀头,晃晃又捏捏:“好小儿!——你妈妈喊你吃饭吧?” 妈妈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传来,我冲驼背爷爷点点头。 “快回家吃饭吧,你妈妈着急!” “小喜鹊……小喜鹊还没有吃饭呢……” “好小儿!放心吧!驼背爷爷拍着我的肩说,“小喜鹊没了妈妈,还有我呢!” 我眨巴着眼望着驼背爷爷,好像看见妈妈在故事里说过的白胡子神仙。还不会鞠躬的我,向驼背爷爷鞠了个大躬,扭头就跑。 “等等!”驼背爷爷摘了两个黄澄澄的金香瓜儿,递给我说,“拿着,闻闻香!” 我捧着两只金香瓜儿走出瓜园。回过头来望望,驼背爷爷正一颠一扑地逮蚂蚱。我望着,望着,驼背爷爷走到白杨树下,脱掉鞋,身子一挺一挺地爬上白杨树。 啊!老爷爷喂小喜鹊去了! 我跑过去,望着绿云中的驼背爷爷,捧着金瓜儿,竟默默地跪了下来…… 往事如梦,朦胧而又清晰。 人生有许多老师,教我做人、爱鸟、爱自然界的第一位老师就是那位驼背爷爷。 驼背爷爷仙逝已半个多世纪,50多年来,我几乎每天心香一炷,新丧至今。 (《河北师院报》179期,1995年8月31日) 《大海·老人》 “人们,理解我吧!” “理解万岁!” 每每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心灵呼唤,我不由得心灵也呼唤起来—— 声音滚着泪,滴着血与之共鸣共颤。 海滨旅次,月白风清之夜。月光里,一位白发老人翩然而至。 白发老人的声音:——“不要呼唤'理解’吧,朋友!如果你是正道直行者,那么,就专心专意继续走你的路。君不见,'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理解自己,理解他人,理解'不理解’吧!而且,要用热心去理解。” 白发老人的声音:—— “不须呼唤'理解’哟,朋友!如果你是智者,仁者、勇者,那么,就全心全意去创造、去赠与,实现你自己的人生价值。君不闻,'天生我才必有用’,'大道自然’!” “理解自己,理解他人,理解'不理解’吧!而且,要用爱心去理解。”我频频点头。 “且莫点头。”白发老人说,“当你生命之树结出一只金苹果,却被人家说成是恶性瘤的时候,心理能平衡吗?” “……”我愕然张望。 “去拜访大海吧,好吗?”老人引我到大海边。 大海敞开胸怀,涛声阵阵。我倾听着,倾听着……我听见大海声声呼唤:宽——容!宽——容! “啊,宽容,宽容,宽容万岁!” 我自言自语地说,“可我对披人皮的狼,决不宽容!” 月光里,白发老人涌动浪花:好啊——好!好啊——好! 溟朦中醒来,凝望西沉明月,溜出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哲人的睿智!大海的胸怀! (《河北师院报》180期,1995年9月13日) 《缪斯光临》 温柔的大海,激动不已。 晚风习习。洗完海澡的缪斯,潇洒地弹飞一轮明月。 我的心潮为之汹涌。 月亮,铺出一条浪花奔放的银光路。出水的缪斯披上月光衣,光灿灿,仪态万方,踏着浪花款款而来。 温柔的大海,激动不已。 近了,近了。 缪斯的冠冕玲珑剔透——竖起的帽檐,是一片片剑形的翡翠诗叶组成的;那颗作为帽花的明珠,跳跃着七彩音符。音符之光律动地放射,一束束一声声射向诗叶,如新星射电,如雨敲芭蕉。诗叶活了,变奏三原色之交响乐。 于是,我的心灵怦然跃起,奔向海一般宽广深邃的纯情世界,投入声、光、色的情感场翩翩起舞——渲泄情的声色,缭绕情的意绪,跳踏情的旋律……追寻人性真善美。 哦,缪斯,“巧笑情兮,美目盼兮”,鼓动浪花搔挠我赤裸的双足。心头好痒! 我的心潮为之澎湃。 多情的大海,激动不已。 (《河北师院报》181期,1995年9月29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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