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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点:周瑟瑟的诗与评论

 白云之边 2023-01-24 发布于山东

新年寄语:

“自然流出的语言,时间流逝的语言,

在你心中持续存活着的语言,

你听到了吗?”

诗星光文学社恭祝广大诗歌朋友们新春吉祥,阖家安康!岁岁欢愉,年年胜意!在此也向一直以来支持和鼓励我们的朋友表示感谢和祝福!

诗星光的文学思想始终以立人利世为初衷,充满深厚的人文情结。我们都有着同样的渴求——-我们需要获得更多的知识以及更多我们从未品尝过的人生,听到更有趣的心声等......在此基础上,我们更应该付诸努力特别是那些需要我们尽全力去实现的理想和帮助的人。

这四年来,我们之间不仅建立了良好的友谊,也共同见证了彼此的成长,所有取得振奋人心的成绩以及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振奋人心的成就,深深激励着每一个人,这必是我们文学生涯中一次最难忘的经历!

展望:“既然钟情于玫瑰,那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祝福:我们途经了那么多曲折,往后皆坦途。

——曾小霞



周瑟瑟的诗与评论

  周瑟瑟,男,当代诗人、小说家、评论家、纪录片导演。现居北京与深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松树下》《栗山》《暴雨将至》《世界尽头》《犀牛》《种橘》《向杜甫致敬》(英语、西班牙语、瑞典语、日语、韩语、蒙古语、越南语等多语种),评论集《中国诗歌田野调查》《当代诗歌文明:周瑟瑟研究集》《世界华人诗歌鉴赏大辞典》,长篇小说《暧昧大街》《原汁原味》《苹果》《野花》《中国兄弟连》《中关村的乌鸦》等30多部。获《北京文学》诗歌奖,“2009年中国最有影响力十大诗人”、“2014年国际最佳诗人”、“2015年中国杰出诗人”、“2021年度全国十佳诗歌评论家”等。曾参加哥伦比亚第27届麦德林国际诗歌节、第七届墨西哥城国际诗歌节、第三届(越南)亚太地区诗歌节、哥伦比亚首届里奥尼格罗文学节、墨西哥尤卡坦国际书香节、智利“中国诗歌工作坊”。主编《中国当代诗歌年鉴》《中国诗歌排行榜》,创办栗山诗会与卡丘·沃伦诗歌奖,担任新加坡国家艺术委员会金笔奖评委。

林中鸟

父亲在山林里沉睡,我摸黑起床

听见林中鸟在鸟巢里细细诉说:“天就要亮了,

那个儿子要来找他父亲。”

我踩着落叶,像一个人世的小偷

我躲过伤心的母亲,天正麻麻亮

鸟巢里的父母与孩子挤在一起,它们在开早会

它们讨论的是我与我父亲:“那个人没了父亲

谁给他觅食?谁给他翅膀? ”

我听见它们在活动翅膀,晨曦照亮了尖嘴与粉嫩的脚趾

“来了来了,那个人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泪,他一夜没睡像条可怜的黑狗。”

我继续前行,它们跟踪我,在头上飞过来飞过去

它们叽叽喳喳议论我――“他跪下了,跪下了,

脸上一行泪闪闪发亮……”

咕咕

我听见故乡在我脑袋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水塘在咕咕叫,

枯树在咕咕叫,

菜地在咕咕叫。

不叫的是蹲在地里的青蛙,

它双眼圆睁,好像得了幻想症。

不叫的还有躺在门板上的小孩,

他在玩一种死亡的游戏,

只等我一走近,

他就一跃而起把我扑倒。

遇见白头翁

白头翁,亲切的中年人

你与我一样身披秋寒,头顶午夜的露水

脚踩枯枝,在平西府缓缓移动

样子看起来心疼,那一袭羽毛湿了

叫声像孤儿叫哥哥,我听到后惊慌中就答应了

白头翁是昨天午夜在平西府与我相遇

我起床散步,你一跛一跛与我擦肩而过

我听到你叫哥哥,“哥哥呀你怎么流落到了京城?

家里的事你漠不关心,爹娘死了,兄弟失散多年……”

是呀我也是孤身一人,呼唤白头翁

京城渐有寒气,白天晴朗,夜里露水打湿白头翁

入冬后,我与失散的白头翁一起坐在枯树上

一声声叫我们的亲人,一声声哭我们的爹娘

木梯

把我的想象竖起又倾斜

支靠在故乡颤抖的土墙上

我要把粮食藏上暗楼

我要把姐姐的嫁妆堆到厢房

在木梯的阴影里我的双眼顿放光亮

我看到上下翻飞的家禽弄出清脆的声响

我从小就习惯扮演真实的捕捉者

把十二级木梯拆散又装上

如今的幻觉却叫我胸口发痛

双腿在木梯上颤抖到天亮

噢!我要下到少年的院落

把清贫的积雪堆到鸟的唇边

我的幻觉来自木梯的倾倒

它十年的晕眩仿佛一只公鸡的鸣叫

潮湿的堂屋里散满了带血的羽毛

我在少年就追念祖宗的恩德

跪下又张开的是木梯

是祭祀时窃窃的吟唱

沉默的木梯,几代人的搀扶

父亲的喝斥把我震住,把我从幻觉中惊醒

快快烧掉木梯的影子和我零乱的想象

它断送了我少年的前途

我不能不再搬动你发黑的灰烬

我不能不再折断欲望的出路

鹧鸪

森林里的隐士,我睡梦中的过客

这真实的写作得不到你的应和

你沉闷的呼叫穿过了丛林和昏暗的午夜

我的惊慌从书页弹跳到树梢

假如我不从诗行里脱颖而出

你黝黑的身影带不走我今夜的呻吟 

秘密的梦呓,河滩上疾行的趾爪

短小的翅膀把影子投靠到我的额上

仿佛羞愧的布道者,比梦呓更秘密的鹧鸪

比我的双眼更黑的收缩和飞旋

我的扑倒激起森林的风暴

我是一个笨拙的猎手翻过了山岗

我分不清你是在逃跑,还是不真实的诱导

我的追随是抽象的,又恍若一梦

我脱下黑夜的睡袍,把心跳数了又数

我不是使者你更不是神秘的君王

这曲折的距离为何把你我阻挡

我渴望的只是你的气息,只是你断续的叫唤

我的幻觉把你悬到了半空

你短暂的飞翔被我的心绊倒

我不是幽灵,你不是空想

你的孤寂是岩石的滚动,但不发出嘹亮的歌唱

我只是诗歌的穷人,你是理想的寒士

我只是在文字里找寻,你在阴影里躲藏

一个是青春的忧伤,另一个是暮年的感动

在遗弃的森林里我抱紧了鹧鸪的翅膀

评价:

很少有诗人能像周瑟瑟这样:将至为庞杂的经验与事物、感性与思想融于一炉,能够将传统的诗歌元素与人文观念,同现代后现代的文化意象贯于一体,借助随时随地的触发,融合出繁复精细的诗意,与化腐朽为神奇的词句。他的诗是概念与物象之间、思想与无意识之间穿梭与互动、激发与创生的典范。
周瑟瑟一直是有成熟观念和娴熟技艺的诗人。近些年他的诗愈发返璞归真,凸显抒情之本,尤其在表达亲情的深挚与丧失之痛方面,更益深切而感人。触物生情,言近意远,形象简洁而富有蕴藉,节奏鲜明而又跳脱自如。

——张清华

   《暴雨将至》是个人写作的历史档案、精神传记和诗学成长史。尤其是周瑟瑟近年的写作印证了“写作的修正”,这一修正是诗学和社会学双重视野下精神成人与现实场域交互往返的过程。

      十多年前的周瑟瑟在“中关村时代的乌鸦抑或夜莺”的声调下追求现代性的繁复和密度极大的抒情方式,那时他真正的诗人面孔只是呈现了有限的一部分。今天看来,日常流年与内心迷津交织中周瑟瑟已经在更新的写作中全然掀开了迥于同时代诗人的精神面孔,而愈益开阔、精深和自洽、自审的写作也在诗人经验愈益匮乏的时代打通了写作的新的可能性。更为可贵的是,周瑟瑟在不断放大的阴影和过去时的历史颓败中重建了一个诗人的“现实感”、知识分子的求真意志以及田野作业式的地方性知识。我想到了诗人近乎墓志铭一样的诗句,“只有我这命运的囚徒在独自深入”。

——霍俊明

     周瑟瑟的写作和其倡导的“卡丘”互为笺注,以无视定义对应于诗的不可定义。他的诗以随兴和敏捷见长,快放而轻盈。其意绪多起于琐屑的日常经验,虽很少和时代正面冲突,却也从不闪躲无可避免的摩擦和不适;其运思则如蜻蜓嬉空,飘忽不定。高举低翔,悬停进退,端在一念流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驭气而不蓄势,务求生趣盎然。他以游戏态度自由出入历史和想象的时空,以持续的消解和重构使传统的“性灵说”重新焕发出生机,以貌似“自动写作”的无可无不可呈现情感和语言的正义。

——唐晓渡

     作为周瑟瑟语言实验的最新力作,《世界尽头》那种自然的节奏、鲜活的语感和现代性强劲的空间,共同构筑起了诗集的独到发力点,其平静的叙述背后常隐含着更高形式的语言策略,容易被人误读的口语表达,实则属于诗人不可复制的个性所在。延续《松树下》《栗山》《暴雨将至》三部诗集的艺术路线,《世界尽头》的语言与情绪愈发轻松、开放、自由与互动,从栗山、全国到拉美,周瑟瑟的诗歌空间视阈广阔,无所不包,却又皆归于微小的心灵内宇宙,“世界尽头”乃诗人的艺术状态,更是他理想中的高远精神境地。

——罗振亚

     周瑟瑟是挥洒自如的那一类诗人,擅长从万事万物的临界拱动诗芽。《世界尽头》看上去是在走“事实诗意”的路线,同时克服陈述背后的寡淡;他其实是在结构完善的铺展中做平实穿行,且把稀释性语像当作照明。《世界尽头》有着语感清明、修辞剔净的亮点,总体根源上归属于 “本事写作”,作为“在场”阵营突前的骠骑,他有自己醒目的排扣与披风。

——陈仲义

   以往,尽管存在着不同的风格偏好,但诗歌写作的风向标基本上都指向了经验的提纯。也就是说,不管诗人使用什么样的语言,雅语或口语,诗人的目标都是写出纯诗。而周瑟瑟的近作则逆向而动,从诗的不纯中攫取经验的张力和想象的敏感。借助对世事的观察,他的诗把语言的咀嚼变成了一种无所不能的写作行为。

 —— 臧棣

     从他朗诵时的投入状态可以看出:周瑟瑟是个天然的本质的诗人,他年少成名、颇具锋芒、古道热肠、敢于担当、主持公道,乃21世纪中国现代诗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家。

 ——伊沙

  我喜欢周瑟瑟诗歌中的那种活力四射,这种活力来自于周瑟瑟这个人,是人的活力带来了诗的活力!一个真正的诗人,当有此生命活力,也只有有此生命活力的诗人,才更配被称为是真正的诗人!周瑟瑟正处在其生命状态和写作状态最好的时期,甚至越写越开放,越写越先锋,越写越自由,越写越野蛮,因此也就越写越精彩!一个精彩的周瑟瑟,才刚刚开始。

——沈浩波

  周瑟瑟的写作风格多变,一方面显示了他强大的吐纳能力,另一方面又让人对他总是充满期待。在我的阅读视野里,这样的写作者不是很多,而是少见。广博的题材,庞大的写作体量,这无疑是成就一位优秀写作者的重要途径,周瑟瑟的优异之处在于,他总能迅速将自己的笔触切换到大众陌生而只有他熟知的领域,并成功发掘出一个又一个文学的矿洞。尤其是他近阶段的诗,在摈弃了“写”的架势以后,以“活”的形象掘开了诗人与生活之间的阻遏,达成了诗意与日常之间的天然和解,语言流畅而清新扑面。我以为,这是一个真正长寿型写作者所做出的明智选择,我也因此对他的期待又增加了一份。

——张执浩

  我每次读周瑟瑟的诗都有所思,有所得。他开阔的诗歌视野和独到的诗歌技艺总是那样令我难忘。以至于我好几次将他的名字写入我的诗中。譬如在我的“波浪诗”里,我写下这样一句:今朝我读松树下周瑟瑟。

——柏桦

     周瑟瑟的诗里,形式的痕迹被诗人甩到后面,但形式是存在的,肃穆的日常和真实的力量在诗人迈出的每一个脚印中,是有准备的战士的出征,经历过多次战事检验的老兵再次选择的命定苦旅。见识到克制之美从现实的艰难困苦中贯穿通过,怎样一个一个烙印落到实处而不被实际生活所困扰和牺牲。诗的意义和质量被诗人映照出来。

——冯秋子

  周瑟瑟是当代诗歌的独行者,是多重闪电的再造者。他不断进行隐秘复杂的语言和形式探索,以重建先锋的写作,将当下经验和生命体验带入到个人精神境遇中,以大剂量高强度的写作方式,呈现了人与语言的相遇。他的写作题材如七彩光一样展开了灿烂的光谱,回答了什么是人的问题,要比他对自身的了解以及语言能达到的领域更丰富。由是观之,周瑟瑟的写作姿态与成果,是当代中国复杂经验的完美诗化,是诗与人、诗与生活融为一体的绝妙表达,他的迅捷和敏锐,沉思和缓慢,深歌与高蹈,正在成为汉语诗歌花园里的巨型构成。让我们注目于他的此在的停留,让我们瞩目他再度的出发与前行。

——邱华栋

      在喧闹的当下诗坛,周瑟瑟是一个旁若无人的独行者。他写诗、写评论,编辑民间诗刊,从事诗人田野调查,参加国际诗歌交流……他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就是一个诗坛,他在自己的世界中独自创造、兴致盎然。尤为让人惊奇的是,我亲眼见证了他在外活动中,见缝插针、旁若无人的手机现场写作。其反应之神速、出手之快,恍然正是古人“写诗急若捕星火”的现代版。而这些诗作,则大都如获天机,灵光闪烁。瑟瑟的这种写作,让人依稀想起了书写《滕王阁序》时的王勃,那种灿烂的状态,既是个人才华的喷发,也是神的眷顾。

——燎原

      周瑟瑟是当下最活跃的诗人之一,他的写作以个体的方式呈现了当代诗歌写作的一种轨迹。这一轨迹就是,从90年代诗歌偏狭的修辞趣味和“好诗主义”之中摆脱出来,通过“对话”的方式,建构了一种有温度、有力度、有厚度的诗歌写作。这表现在以下几点,第一,周瑟瑟以诗歌的形式切入了中国的当代史,尤其对“地方史”的关注,使其诗歌具有强烈的历史感;第二,他的诗歌写作可以纳入“新伤痕诗歌”的诗歌写作潮流,“新伤痕诗歌”是我最近提出的诗歌概念,周瑟瑟的写作呼应了这一潮流;第三,在诗学和哲学的层面,周瑟瑟的诗歌有一种悲悯感,这使得其写作与东方诗歌美学传统互文。

——杨庆祥

      周瑟瑟将恣肆的生命气息与鲜明的文化立场融为一体,在深入回溯传统中表现出独立探索现代诗歌前景的勇气。可以说他已经破解了传统与创新的难题,弥合了观念与创作的裂隙,从而接近或达到了创作的自由之境。在他的诗中,不难感到某种自信。这种互为体用的自由与自信并非盲目的自我膨胀,而是切实解决了一系列文化困惑之后的实力彰显。因此在他写父亲的诗《林中鸟》里,一切障碍均被打通,人与物、人与人融合得极其彻底。

——程一身

      在周瑟瑟捭阖纵横的诗歌大势中,我独喜欢他情感迟缓直至凝噎的一瞬间,那是一个南征北战的硬汉动情处突然红了眼圈。譬如他扑通一声跪伏在父母坟前的那一刻,就像手指触到了埋伏在绸缎中的针尖,心灵会为之一颤。诸多类似的细节是他诗歌的最锐利处,可谓之为诗眼。虽然细小,但能显现周瑟瑟全部的性情和人格,那就是深情真挚细腻敏感。诗能见人心,且又有打动人的好心肠,诗就有了力量,有了回味无穷的美感。这证明诗人在情感激烈的时候是不需要技巧的,而且情感爆炸的刹那儿,出人意料的金句也随之生成,本能地脱口而出。这说明情喷催生技术,好的诗歌就是诗人心灵上扒下的血和肉。可见周瑟瑟是一个有感而发的诗人,也是一个及物及情及心的诗人。

——李犁

  多年来诗人周瑟瑟有如一位蒙面侠客,技艺高超,招法独异,来去无踪,卓尔不群。为诗有若修行,周瑟瑟近年的作品愈益显出澄澈、朴质、似浅实深、平中见奇的特质,俨然已是一位当世高手。整体观之,周瑟瑟的诗丰富多样,摇曳多姿,或先锋,或传统,或意象,或口语,或抒情,或反讽,或批判,或出离,大气并具综合性。

——王士强

周瑟瑟随笔:

农禅并重的生活

活字、雕版与木刻

    

2019年冬天,在天津曹禺先生的故居,我又一次被过去年代的出版物吸引住了,看着《雷雨》《日出》《北京人》摆在柜子里的样子,我太喜欢那个年代的纸张与印刷了,略为发黄的旧书,正32开本,厚厚的像一块砖头,相对于现在的时尚现代化了的设计与印刷,我更倾心于活字、雕版、木刻的硬朗与原始,就像我更愿意去接近一个穿粗布衣服的人。
那一代作家的文学气息被当时的印刷与纸张保留下来了,他们写的东西读者耳熟能详,而我注意到了那个年代的纸张与印刷,这些年我在青岛、重庆的老舍先生旧居,北京的茅盾先生旧居,上海的巴金先生旧居等地,拍过那一代作家当年出版过的图书,每次我都想我也要出版一本这样的纸张与印刷样式的书,如果能回到活字、雕版、木刻的硬朗与原始就太好了,但显然我们是回不去了,现在的造纸术与印刷术以进步为代价抛弃了“硬朗与原始”,变得精致与高端,而我向往的却恰恰是像树叶与草一样的原始与低端,原始到树叶的纹路,低端到草的根须。
我们这一代文学少年,大都有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甚至更早就使用蜡纸刻字的经历,我在小学时就帮父亲用蜡纸刻字,我的第一本诗集就是我自己用蜡纸刻字,在夏天炎热的夜晚,在油印机上用滚筒一张张纸推出来的,印出后我一本本寄往全国一些中学。到了中学阶段,我有幸与县文化馆的文学创作专干成明进先生一起办《造山神》文学报与《意味诗刊》,我沉浸在县一中印刷厂的油墨香气里,在一排排铅字架里跟着捡字师傅捡字排版。直到我的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诗集《缪斯的情人》,记得当时在武汉城建学院印刷厂排版,我与印刷厂长与排版车间主任都成了朋友,和铅字印刷厂打交道持续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现电脑激光照版技术之后,可以说我们这一代诗人是随着我国铅字印刷术的衰落而成长起来的。

语言朴素如蔬菜

     

2019年春天,在我故乡的法华古寺举行“栗山诗会”湖边朗诵会,我走到“八指头陀”纪念馆的楼道里,暗淡的光线下,我看到一排巨大的陶制坛子,因为它们太大,让我颇为惊讶。在我们湘北,家家似乎都有各式各样的菜坛子,但巨大的菜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走近一看,坛盖四周放有一圈清水,小时候我总是帮妈妈把清水加到坛盖四周。在贫穷的年代,是坛子腌菜带给我们滋味,不可想象,如果离开了坛子腌菜,我们的生活该如何过下去?
再次见到菜坛,没想到它们变得如此巨大,并且是在寺院里。我仔细察看法华古寺的菜坛,粗糙、古朴、沉默、亲切,像逝去的亲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坛身上刻有“法华古寺塔坛”字迹。“塔坛”二字让我想了又想,是塔又是坛,除了腌制故乡的蔬菜,甚至还可以收纳我们的肉身。我作为法华古寺的俗家弟子,奉“八指头陀”为祖师。
 “八指头陀”,近代寄禅法师,名敬安,俗名黄读山,曾任中华佛教会第一任会长,是清末著名的诗僧。年幼时,“一日见篱间白桃花为风雨摧败,不觉失声大哭,因概然动出尘想。”想起自己父母早亡,叹息人生如寄旅,18岁时在法华古寺为僧。1877年敬安27岁时,在宁波阿育王寺佛舍利塔前燃二指,并剜臂肉燃灯供佛,自此号“八指头陀”,他在修禅的过程中生活非常简朴。1871年,21岁的寄禅在岐山参禅,到巴陵看望舅父,游岳阳楼,有人分韵赋诗,寄禅独自一人,纵目四顾,水天一色,忽得“洞庭波送一僧来”之句。1921年民国元年春,“八指头陀”请求南京临时政府保护寺产,与内务部礼俗司司长杜关当面交涉,被杜关打了一耳光,“八指头陀”受此奇辱,当晚胸膈作痛,第二天一大早圆寂在北京法源寺,享年63岁。一生留下诗篇1900多首,有《八指头陀诗集》十卷、《续集》八卷、《白梅诗集》一卷行世。其品行高洁,既于禅界德高望重,又冷眼热肠。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称他为“当世第一流诗僧”“。“八指头陀”去世后,俗家弟子杨度为其保存诗集遗稿,刊刻时为之作序。现在法华古寺内建有“八指头陀”纪念馆,并恢复了当年的“白梅诗社”。
每年我都会回到法华古寺,其主持早国法师说“这是你的家庙呀”,我很喜欢法华古寺的僧侣多年来坚持的一种农禅并重的生活,他们常年劳作,在寺庙前后与阳雀湖边的空地里种了辣椒、萝卜等各种蔬菜,每次看到他们栽种或收获时,我就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与感动。
他们将吃不完的蔬菜晒干或做成腌菜,除了寺院里僧人们自己吃外还送给信众,那是法华古寺最好的礼物。在法华古寺,我闻到了塔坛里发出来的诱人的酸甜气味,忍不住就写下了《塔坛》一诗。
诗歌是语言的修行,在语言里有一座寺院,那就是诗。我从小写诗,是诗给了我语言修行的机会。汉语的尊严就是人的尊严,每一个字都有生命,把诗写活,就是把字写活。我喜欢的语言朴素如蔬菜,写诗的生活就是农禅并重的生活,我一边种下维持生命所需的最少的蔬菜与稻谷,一边写诗,这样的生活是我这一生终于得到了的生活,所以我对诗充满了感激。
我的内心深处坐着“八指头陀”,他白须飘飘,冷眼热肠。我以“燃指、剜臂肉燃灯供佛”的虔城对待语言与诗,我只写我真实的内心与体验到的生活。活到现在,我有了清澈澄明的生命状态,在我这里一切都简单化了,写作也是。


诗的可能

  这几年,身心疲惫,但逐渐看清了树木、河流与山岗的本意,现在到了秋天,我感到了大自然的变化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夜里的清凉,清晨的醒悟,仿佛回到了古代的某一天,我穿着粗糙的布衣,脚上的木屐发出笨重的响声,大雁从头上飞过,发出沙哑的叫声,像我正在写作的诗歌要向人世传达的一种声音――少年已逝,激情不属于诗歌,圆寂的心都有了,还有什么不能舍弃?词语的欲望真的干枯了,言说的激情消失。

  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焦虑,历史像一头野兽,把我们踩在脚下。那是一种自杀式的写作,一切都不真实了,仿若隔世。但当年的冲锋与陷阵,当年的浮躁与迷惘,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分浮现眼前,我们这一代人的写作,大都经历了混乱与无序,经历了在西方经典的丛林中的长途跋涉,现在,漫长的旅途似乎可以停止。

  我到家了。我看见青山倒映在心田,大路尽头是与世无争的白云,我看到了祖先的墓碑,就像我写的诗句,它们静静地立在我面前。现在,我用写作来擦试这些墓碑。最终,我要在祖先的墓地里为自己也立下一块写着我名字的墓碑。我所有的写作都将奔着这个目标而去。

人生悲凉,草木干净,而人心写在诗里,一生的际遇写在诗里,爱恨情仇都成过眼烟云,修辞正在一点点咽气,精神的光芒像点点火苗忽明忽暗,生活,要命的生活,也一点点咽气,我时有悲伤,眼睛一年年看不清事物,视力下降,而头脑因为过分的思考,而变得像身体外的一个器官,一切都在证明――我正在变老。

  今年因在拍摄百集人文纪录片《馆藏故事》的缘由,我得以进入国家图书馆的地库,面对老祖宗留下的善本古籍时,我彻底对过去的创作产生了怀疑。我近距离看到了《四库全书》、《敦煌遗书》、《永乐大典》、《赵城金藏》等典藏真身,以及司马光《资质通鉴》残稿,慈禧太后把玩过的《升平署戏剧档案脸谱》,还有左联五烈士手稿,马克思手稿、王国维遗书等等,我的心跳加快,那些经卷,那些旧时代的脸谱,那些诗歌手稿与遗书,让我突然有了一种对当下生活的悔恨之情,对我的写作的悔恨之情。我发现我根本没有认识到传统,什么是传统?――国家图书馆地库里的经卷与手稿就是我今年认识到的最真实的传统。

  我与传统的关系原来如此陌生,如果没有这半年的拍摄采访,我这一辈子还只会停滞在“生活”的层面上写作,而现在,我开始了面对“传统”的写作。在写作的过程中,我眼前重现的是力空法师与《赵城金藏》,是任继愈先生,是司马光《资质通鉴》残稿,是历史,是古代,是传统。我与传统的关系正在重建,而新的诗歌正在恢复我的元气-传统的元气。

      现在,我写作的首要任务就是打通传统与诗的通道。古人是可敬的,当我置身于国家图书馆地库那些典籍面前时,我的身体像过电一样颤抖,这就是传统的力量。我看到国家图书馆珍藏的甲骨文、东巴文时,我发现那些古老的文字一下子就击中了我,控制住了我,我想冲着它们写作,我突然有了一种写作的抱负。我明白了,传统与文明的血液正在一点点渗透进我的诗歌,改变我的写作。

评论:

中关村时代的乌鸦抑或夜莺:论周瑟瑟诗歌

霍俊明

  非常有意味的是当下的诗坛既安静、冷清又热闹异常,借用陈超先生的话,“目下诗坛,乱花迷眼,乱箭齐发,乱旗呼啸。求新、寻异、思变的热情怂恿着无数饱历沧桑的孤魂。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这个基本事实,但如何理解这个事实的意义却相当不同。惊喜、疑惑、不屑、迷狂以及酸溜溜的抑揄和怕被抛下的惶恐一时间充盈了诗的反馈系统”(《生命的意味和声音》)。陈超说于10多年前的这段话,对于当下诗坛写作状况而言,仍然是有效的。面对纷繁的诗歌写作图景,我想,诗人一个最为恰切的姿势就是坚持一种个人在历史和现场中的合理而有效的介入的方式。而作为评论者,相应的姿态就是从基本的阅读出发,就诗论诗,这是对诗歌和诗人的起码的尊重和必备的职业道德感。

  周瑟瑟在网络上开通了卡丘论坛,也有人将周瑟瑟命名为卡丘诗人,这自有其道理,尽管通读周瑟瑟的卡丘理论并也大体赞赏,但是我觉得最终考察甚或评价一个诗人的写作,还是应该从具体的时代语境细读其文本的变化及症候才是根本。对于从80年代就已开始诗歌写作的周瑟瑟而言,如果非要硬性的来总结其特征或风格多少是大而无当的事情,因为在我看来,用简单的或许在某些人看来是“精当”的话来评价一个诗人的写作,在不同程度上会削减这个诗人的繁复性甚至个性。对于周瑟瑟的诗歌写作的评价,我更愿意从阅读的基本体验出发说些零星的感受。

  有些人评价周瑟瑟及其卡丘主义时多少有些不得要领,有人认为周瑟瑟及其倡导的理论是一种典型的后现代主义,而我却恰恰认为周瑟瑟是一个典型的抒情诗人,或者说是一个介入生活的不无彻底的抒情诗人。

  读周瑟瑟早在1985年所写的《穷人的女儿》、《恋爱的人儿》等诗,我们就会发现在那个农耕情怀的古典诗意最后闪光的时代,诗人同样在缓慢的抒情和吟哦中满怀着青春的感怀和向往。

在高高的蓝天下歌唱

蓝天越来越近

穷人的女儿,越来越温柔

身后的羊群洁白

正如伴随她多年的爱情

移向温暖的草原深处

平和的心情缓缓展开

三月的风吹动了花草

让我看清了她的美貌

善良的意图,淡淡的忧郁

从单薄的衣裙上闪过

这是多么平凡的日子

穷人的女儿还在歌唱

我无限热爱的只是穷人

我不断感恩的也只是生活本身

  ——《穷人的女儿》

  周瑟瑟抒情的底色在他的诗歌写作中是一以贯之的,尤其是从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中期,这种抒情的冲动,甚至高蹈的倾向是相当突出的。“为失去的日子哭泣,那么多好日子/离我远去/今天的瑞雪是神的手/轻托我感恩的头/对着低低的灰空,哭泣//这也是好日子,十二月八日/悲伤的鹰离我远去/没有谁会来此造访/我静静地坐着/双手压在胸口/装作一无所知/神的声音从冰上滑过/在我的书上转来转去”(《 十二月八日》)。这种令人心灵震颤和寒噤的低语和灵魂竖琴的悲怆的奏鸣,正是那个时代的特殊映照与显影。在王家新所说的“轰响的泥泞中”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时代强行开始了。

去年的风进来

惊慌地翻动书页

乱弄白袍

好像我此时的呼吸

我正脱离1980年

向另一个年代过渡

左手悬在空中颤动

  ——《忏悔之夜》

    值得注意的是当周瑟瑟走出早期的青春抒情,他的诗歌写作的抒情本色不是悬空的抽象和无根的漂浮,更不是无病呻吟的感时悲秋,他的这种强烈的抒情意识恰恰是建立在对具体生存困境的思考和介入之上的。正因如此,周瑟瑟即使是身处中关村这样带有宏大隐喻性质的时代的最为典型的生存场景之中,仍不遗余力地进行诗歌写作且在怀疑与反讽中不失抒情的立场和底色,就是最本真和有力的明证了。

  在工业的水泥地面和钢筋房屋之间,那些仓促的被物欲滞压的灵魂,连思索生存的意义的机会都是相当渺茫的,甚至在一种极端的及时行乐的物欲欣快症中,思索本身就被看做是荒谬可笑的。在物欲膨胀、感官欣快泛滥的科技理性和廉价快感的时代,中关村无疑成了一个绝好的隐喻和象征,而周瑟瑟的身份正使得他常年以来的抒情意识和怀疑精神得到真正的淋漓尽致的发挥甚至发泄。在90年代中期以来,周瑟瑟的抒情意识仍不无强烈的体现在其诗歌写作当中,当然这种基本的抒情格调的表现方式越来越复杂,并出现了大量的反讽意象。

今年秋天我像中关村的乌鸦

一边咳嗽,一边作报告

药汁在嘴角

我最近病了

投资商询问我,你是否加班

现在最大的苦恼不是诗写得像乌鸦嘴

生活像豆腐心

……  ……

早晨我在公司转两圈

嘴角的微笑当然是迷人的

然后我上洗手间

过完国庆就搬家开董事会

群蛇入洞,乌鸦唱颂歌

  ——《中关村的乌鸦》

  这种无奈、愤恨、尴尬、疲竭又“相依为命”的“乌鸦”与“中关村”的关系,相当具有震撼力的呈现出当下生存的荒诞景观。中关村,已经由地理学意义上的一个区域转化为一个时代的隐喻,而周瑟瑟在此境遇下相当强烈地感受到了风暴中强大的身不由己的“离心”力量的撞击和抽离。那么在此情境下周瑟瑟仍坚持用诗歌这种特殊的话语方式来表达甚或宣泄就不单纯是纯而又纯的写作自身的事情,它更关涉一种生存的态度、旨趣甚至是一种勇气。诗人在极度缺乏诗意的日常空间的调侃、戏谑,实际上正是其不甘放弃曾有的梦想和对诗意和人性的追寻的结果,而这也注定了写作的尴尬甚或失语的状态。

秋风绕过北大,再绕过人大 

梦游的神仙在中关村大街

一跛一瘸的,像个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

  实际上在一个普遍被物欲、媒介、科技所侵占的时代,诗人仍试图反问生存的意义多少会有些尴尬,但是试问如果一个时代没有诗人的写作,没有承担的诗歌该会是怎样的图景呢?

我太无知,我在孔庙的古树林下

问成群的乌鸦: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回答肯定是虚无的

一泡白色的鸟粪掉到我的额头上

  ——《孔庙之行》

  周瑟瑟的诗有一部分是对乡村记忆的反复呈现,而在一个日益物质化的时代抒写乡村记忆并非是一种矫情,相反它需要一种更高的表述能力,因为它不只关涉题材,更关涉一种趣味与良知,一种不断回溯和返观的记忆能力。诗歌作为古老的手艺,持有了对语言和世界的最为直接也最为本源的记忆。正是在这一点上,“诗歌是对人类记忆的表达”(布罗茨基语)。周瑟瑟特殊的工作身份和诗人身份如中关村与牧场、白昼和黑夜、乌鸦与夜莺相当复杂的纠结在一起,所以在诗人身处闹市和科技工具理性的黑色风暴之中,又时时将视域伸展到过往和“乡村”。而在周瑟瑟的诗歌写作中,无论是对科技物欲都市的决绝省思甚至批判,还是对遥远故乡的温存而悲伤的抒情都是相互打开、彼此照看的。

村头的树木倒在水边

收割的农民从墙下跑过

想起那一排排粗糙的棺材

我的询问像土地一样乌黑

今年洞庭湖边的渔村

一共死了三个人

  ——《询问》

  周瑟瑟在一定程度上践行着“诗人的天职是还乡”的责任,而这种还乡的冲动在其身处的典型的中关村时代愈益显豁,因为后者多少对前者构成了一种压抑甚或胁迫。“湖南人思春的方式更有乡土特色/我跑到郊外与北京农民对话/一群乌鸦像我的老乡,形影孤单/低头蹲在树枝上,不发出叫声也不表达爱恨”(《春天》)。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周瑟瑟关于“乡村”的诗作在刻写出生存的困境和遥远时光的唏嘘感叹中又往往直向历史的深处。遥远的乡村历史经过诗人的放大和观照折射出特有的面影。“鸟粪在脸上四散开来,我洗也洗不掉/散发涂改时的腐烂味。祖上的罪过/难道要我这一辈子来偿还么?是要的//是要我做个黑脸膛的还乡者/见到屈原就抱头抽泣/好像死了爹娘,用汨罗江的水在脸上乱擦//故乡明净,汨罗江水混浊/鸟粪一堆一堆,在还乡者的眼里/土改还在进行,鸟叫细碎如粪,一堆一堆”(《鸟粪之歌》)。

  越是深陷生活的漩涡就越是亲近遥远的诗意的人性“牧场”,这对于周瑟瑟的诗歌写作而言应该说是比较恰当的。周瑟瑟曾经强调写诗是新的发现的可能性,这一点我是比较认可的,诗人就是对事物和经验重新命名的创造者。在周瑟瑟的一些对日常生活细节擦亮的诗作中,本体的朴素情怀与“中关村”时代所发生的龃龉和矛盾相当有力地呈现了生存状态的复杂和尴尬。在日常事物身上诗人返观自身并发现了新的可能性,而这种“诗意”的创造其实是很有难度。周瑟瑟的真诚是震撼性的,这方面的代表作是《菠菜》。

用清水细细洗净翠绿的叶子

我一边与儿子说话一边收拾菠菜

 ……  ……

我的心却脏了

洗也洗不净,我端着钵盂

恭敬的吃下翠绿的菠菜

  在近年来的诗歌写作中,周瑟瑟的诗也呈现出“中年写作”的特征,即这些诗作不只是呈现了诗人在内心和身体上的变化,而且也呈现了诗歌与生存之间的密切关系。

  谁都不能逃过时间这漫漫水域,而诗歌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获得和时间对话与共渡的权利。人作为个体只不过是在暗夜中瞬息消逝的流火,那么什么才是永恒呢?对于周瑟瑟而言在一定程度上用诗歌来生存就是最好的方式。时间,面对时间,真正面对生存和生命的个体往往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这曾经燃烧的火焰,在岁月中迟早会窥见灰烬和黑暗。时间这巨大无形的流水将曾经的鲜活冲刷干净,将流畅的面影刻蚀得斑迹交错。而诗人就是在时间面前对往事和现场命名和探询的人。面对居无常物、一切皆流的世界,季节的翻转使诗人在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显露出一种坚韧的顽健的“根”性的力量。周瑟瑟的一些诗相当真切地呈现了作为个体对时间的感受,惶惑抑或冷静,回味伴随着憧憬,欣喜杂沓着伤感,留恋衍生着拒绝。周瑟瑟的很多诗作都是以秋天为背景,秋天在乡野和都市的双重视域中其意义或特征是相当显豁的。秋天的背景是明亮而暗淡的,冷寂而喧响的,丰收与劳累的复杂纠结,在另一种向度上,秋天既是一个终结也是一个开始。更需要强调的是,秋天的氛围更容易让诗人感怀时间的销蚀、生命的消陨和过往的模糊印记。

  《生日诗》就是一首在时间滚滚流逝的长河中诗人繁复的时间体验的显现。

庭院里的秋风吹落石榴

我不知世事,在沉睡

……  ……

我打着一把花伞到香山烧香

早晨我还只有37岁,穿着绸缎睡衣

像腐朽的地主,喝着牛奶

过完秋天我就38了,我要吃菊花

把经济学烧掉,在晚上跑步

做运动,让灵魂出窍

  我一直怀有一种偏执的看法,乡村和城市是两个地带,后者是欲望挣扎的死海,前者尽管同样令人悲鸣,但对于有良知的人而言更能获得一种生存的哲理沉思,尽管这种沉思不无悲怆。当个体与脚下的土地再也挣脱不开宿命的关联,当黑夜在静寂中将沉睡的人与坟墓一同笼罩,当苍老抑或年青的个体在某一个时刻在乡人的注视和悲鸣的唢呐声中埋入黄土的时候,当贫穷和卑贱的俗世的快乐来不及挽留以及烟消云散的时候,当这一切都以生存和诗歌的双重背景击打一个灵魂的时候,他怎能不更为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和诗歌的重量。尽管作为个体的人而言谁都不能逃过死亡这一宿命,但是在工业和城市围困中蝇营狗苟拼命挣扎的人却丧失了这种本真的思考,人从哪里来,人又到哪里去?古老的斯芬克司之谜被可笑地搁置,个体成了麻木和异己的存在。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考量,诗人对本体性问题的追问对死亡的思索就带有可贵的一面。

山上的新坟突然多了几座

但墓碑还是旧的墓碑

不多也不少,上面的文字是活的

低头的野花与静默的老人一言不发

山上的积雪正在融化,它们也是活的

春天说来就来,死而复生

爱像浮云跟在我身后

亡灵远远的,也跟在我身后

亲人们在另一个世界窃窃私语

菩提树下,我找到了来世的路

小石子又小又白,像滚落一地的婴儿

  ——《喜乐之歌》

  周瑟瑟的诗呈现了一个时代典型的写作特征和写作语境,这个中关村时代的乌鸦抑或夜莺仍将会鸣叫或歌唱下去,是哪个神秘的外乡人在远处召唤犹如那日夜奔涌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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