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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克骄||回忆在中山大学的温州籍老师和同学

 一介书生五十后 2023-01-28 发布于浙江

蔡克骄老师是温州资深的地方史研究专家,他一生耕耘于史学,为温州史学的繁荣,为省、市历史学会的发展,为温州大学历史专业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从1月16日起,本公众号陆续发表蔡克骄先生的部分作品或纪念蔡克骄先生系列文章。

回忆在中山大学的温籍老师和同学 

      说到回忆,我一生中最难忘的还是在广州中山大学学习的那四年。那是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二年。这里要回忆的就是这四年在中山大学的温籍人士:王季思和姜海燕夫妇、连珍和周守任夫妇、刘节和钱澄夫妇、洪光华、谢燕歌、张幼铎等人。

      这要从我是如何上的大学讲起。一九七二年我高中毕业,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按照当时的政策,家中没有上山下乡或是支边的兄弟姐妹,则必需要出一人。我是家中长子,我家没人上山下乡和支边。父母都是教师,为我找的工作也是当老师,我就当了代课教师。当时代课教师都是哪门课代时间长就代哪门课,体育老师最缺,我代的就是体育课。一九七七年,“文革”后第一次举行高考的消息传来后,我也跃跃欲试,只想将来有个稳定的工作。当时是吃体育这碗饭,就报了体育专业。考体育用不着怎么复习,考笔试和术科,笔试大家考得都差不多(基本是白卷)。术科考的是篮球、田径,监考的都认识,一百米跑给了个十二秒,我从来没有跑过这样好的成绩,我也满足了。一边上班一边等待着,结果是我学生都考上了,我没考上。问起来是因为我年纪太大了。那就准备明年考文科吧(一九七七年的准考证原件后捐给温州教育史馆)。两个月后突然接到通知问我要不要读温师专。考虑再三,本着有稳定工作的初衷,也填表表示愿意,但后来仍未录取。问起来是我爷爷的成分是地主,政审不合格。我就忐忑地准备第二年的考试。(搜索微信公众号瑞安人文:ralsxh)

      一九七八年,我参加了高考,是报文科。成绩优秀,文科各科都在八十分以上。那时没有“状元”一说,填志愿时有人告诉我,我的文科成绩温州地区是数一数二的,我就填报了广州中山大学历史专业。为什么是历史?因为我父亲是历史教师,家里还有一套祖传的《增御批通鉴辑览》,是把康熙和乾隆的批注同《资治通鉴》编在一起。缺第一本,我想考证它的出处。(几十年来,我在中山大学、温州师院、温州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北师大图书馆都得不到答案。)不久,录取通知到了,九月下旬到校。到校才知道历史专业在浙江省就只招一名。

      在校第一年,寒假没回家。想家想厉害,第二学期就出问题了,我患了失眠症。几个月不睡觉,以至搬出学生寝室独自一人还是睡不着。极度懊恼、抑郁,还有心理强迫。那时我二十四岁已检出有高血压。在老师、同学的宽容下才完成学业。回到温州,朋友们都说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都以为是读了四年书从以前搞体育的外向到读历史内敛的变化。

      言归正传还在温州时就有人向介绍中山大学温州籍老师,有说王季思、董每、刘节的,有说姜海燕的,有说连珍、周守俭的。我当时只是记住他们的名字。(搜索微信公众号瑞安人文:ralsx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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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人先说一下中山大学的环境。中山大学校园也叫康乐园,旁康乐村。为什么叫康乐园已不考(我想可能和谢灵运死广州有关)。中山大学校址在广州河南,即在珠江南岸,海珠桥的南边。校园很美丽,大部建筑都是红砖绿瓦。校门也是红砖绿瓦,校名是叶剑英墨迹。沿大门中轴线往里,是一条林荫道,里面是一块长年碧绿的草地,中有孙中山铜像,最后面是大水池,北门有个小卖部,门外当时还没有牌坊,走几步有一个码头,在珠江边上,江中的二沙头据说是广州体育学院在上面,常常可以看到皮划艇的风帆。珠江对岸是广州天字码头上去就是北京路。北门旁边的村子叫芳村。两旁说出名的建筑是,西边是大礼堂,大礼堂对面东面,现在的大酒店当时还没有,原地是一片果树林,再进去就是孙中山纪念馆(就是陈寅恪故居),再进去就是小礼堂,路对面就是图书馆,历史系就在图书馆的北面,这里是中区。我们的宿舍是在东区,在图书馆的东面,一两层楼的房子,我们住在一楼南面第三间,我睡窗边上铺。东区还有游泳池,还有女生宿舍叫广寒宫,有一个学生食堂,有一个东区图书馆,东面还有一排空地。西区是体育场,有小校门。校门前是公路,有两路公交汽车,二十五路和十四路,从广州方向开来二十五路中山大学是终点站,十四路经过中山大学往东,向珠影方向。 

王季思和姜海燕夫妇

      王季思,名起,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我见到他时他已七十多岁。在温州时,有人同我讲王季思,有人同我讲王起,我一度当是两人。到校后第三天我首先拜访的是他。他和姜海燕住在东区一栋独门独居的房子,房子外观很漂亮,红砖绿瓦,里面有点暗。我一去,主要是姜海燕老师在忙活,她一边沏茶,一边拿零食招待。王季思老师从书房踱出坐下,说自己明天要到北京去瞻仰毛主席遗容。他对我很关心。问及高考的情况,还问我为什么不报中文系,他说看过我的成绩,填报中文系也一定能录取。我只得说我想读中文要当作家,我怕写作。他们说历史系也可以,还历数了中大历史系的辉煌历史和曾经的名教授。交谈中得知姜海燕老师是中文系的职员,她有一个女儿在一起生活,年纪大概和我相差不多。王季思老师和姜海燕老师也有一个女儿,读高中。大概住校,平时都没有看到她。那年寒假我没回家,王季思老师倒回温州过年了。他们是讲课为名到温州的,我妈也听了他的课,还碰了面。后来姜海燕老师也到过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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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暑假,回家是坐火车,我带的东西已比较多,姜海燕老师在温州亲戚也多,她让我给带的东西也多,广州产的水果硬糖就有十多斤,结果行李超重被罚。

      一九八〇年暑假快结束时,我应广东同学之约到韶关的丹霞山和南华寺游玩。提前返校到了广州才得知广州市登革热传染病大爆发,市民们人人自危。中山大学学生也有染病的,学校发出了推迟开学的通知,说是蚊子传染人,我们当时都很紧张。我听说王季思的小女儿也染上了登革热,也不敢到他家里去。这一年,来了一位温州籍的研究生新同学,他叫王季思舅舅。他邀我一起到王季思家中玩,那年的中秋节晚我们一起到了王季思老师的家。这时王季思的家已搬到我们称之为教授楼的新盖的楼房,王家在楼上,一进去是客厅,中堂悬挂一对联十分醒目,联曰:“少年有志需勤学;白发无情要著书。”王老师还当场把对联的意思讲解了一下。在客厅落座,便看到王季思的小女儿了,样子不像温州人那样娇小,也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已经是中山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了,不知叫什么名字。

      讲到王季思先生我耳边常会起“明代末年”这句乡音。王季思先生开了一次讲座,慕名去听的同学很多,廊道上都站满了人。王老师一开口就是一句温州话的“明代末年”,整个讲座基本上是温州话讲到底,基本听众是中文系的,有一位同学给老师写黑板,到休息时已整个满满地写了一整块黑板。他动作慢一点,我就有跑上去的冲动。

 连珍和周守任夫妇

       连珍,中山大学图书馆馆长。乐清虹桥人。老革命。一九三九年秋,因受浙江党内一冤假错案牵连,南下广州,一九四二年毕业于中山大学。一九五八年起任图书馆副馆长、馆长,直到一九八八年离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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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守任,泰顺人。大户人家出身,退休前是幼儿园老师,我称她为连师母。第一次到连珍家是姜海燕老师陪我去的,连珍老师不在家,说是到北方出差了。连珍一家住在东区,图书馆东面小楼,后门像有台阶,有铁拉门。与他们共同住的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老二和我差不多大,叫连至坚。我们没有交往,他和谢燕歌好像很熟,在中大时,他们最要好。

      连珍在中山大学大概是学英语。因为他问我英语好不好,说不管什么专业毕业再加上一门外语就可以当图书馆馆长了。连珍老师有股威严,我怕见他。连师母就不一样,极好客,为人诚恳。每次她听到我失眠,问长问短,我都不好意思去见她。一九八〇年国庆节晚上,连珍老师在家请客,我和洪光华、谢燕歌、张幼铎等人都去了。

      连珍老师为我的毕业分配的事帮了大忙。我们当时还是全国分配的,“一个萝卜一个坑”。都说读大学是为了改变命运,靠的就是毕业分配。我毕业是一九八二年,弟弟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分到外地去了,让我一定要争取回家,家里好有人照顾。弟弟和我同年考上大学,同年参加分配。他读省属学校浙江化工学院,原来以为会留在浙江,巧的是一九八二年江苏仪征有个大的化纤项目上马,需要人。当我们的分配方案下来时,都是中央机关和广东省机关事业单位,才知道历史系没有浙江省的名额。慌了手脚,连忙告诉家里让他们想办法。后来知道中文系有一名额,但中文系刚好有一名学生也要分配回去。连珍老师找到毕业分配小组,对他的下属说:“这个人一定要回浙江,办法你自己想。”我到浙江后,才听说“中山大学真牛,没有名额也敢分过来”。原来,我的手续没办好,中文系的那个学校卡着就不放。浙江省人事厅才把我收进来。这是后话。弄得我提心吊胆,在杭城等了半个来月,天天跑人事厅,这些话我都是在人事厅里听说的。后来,办事员听说我要回温州,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说:“你不早说,我还当你是要留在杭州呢。”当场就开出了到温州人事局报到的证明。现在想来,连珍老师当时是顶着很大压力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连珍改变了我的命运,感恩。

 洪光华、谢燕歌、张幼铎 

      洪光华,现在的温州文史界都知道他。刘景晨的外孙,刘节的外甥。他父母都在广东工作。洪光华工作生活在岭南,但仍以温州人自居,近年年年有回温州,二〇一五年,还以海外人士的身份列席温州政协会议。现在供职于澳门城市大学。刘节是中山大学教授,以后会讲到。洪光华是中山大学七七级化学系的学生。一九七八年他二姐也考上广州外国语学院,常有到中大玩,后来嫁给历史系一九七七级学长谭世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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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刚到校,第一个活动就是找老乡。洪光华来找我说,温州只有我一人来中大,他也是温州人。弄清楚关系后,我也乐得有这么个“老乡”,接着就有了来往。接着,谢燕歌也找过来。

      谢燕歌也是中山大学一九七八级化学系学生,祖籍平阳,广西生源。其父是谢云,历任广西人民出版社美编室主任、副社长、党组书记,中共广西党委宣传部副部长、广西出版总社社长、广西新闻出版局局长、广西书画院院长等职。谢燕歌会平阳土话,我能听懂,但听起来还很吃力。我就用温州话,他用平阳话交谈。

      新生到校第二个活动就是游玩当地的名胜古迹,我和洪光华、谢燕歌他们游览了白云山、越秀公园、东湖公园等地。记得游览白云山时,洪光华的姐姐也来了,她叫洪光慧,年纪跟我大概相仿,我们也很谈得拢。我们相约到历史系已故教授刘节家,他家在西区(见附录)。洪光华向我提到过刘节先生的日记还保存着,可惜缺了一本。二〇〇九年《刘节日记》由其子负责整理出版。

      一九八二年,我已到温州师专,还在黄山碰到过洪光华。那年,和我一同分配到校中文系的还有杭州大学毕业的吴存存,我们都住在学校的宿舍,楼上楼下,常串门。知道她也喜欢旅游,就一起游黄山。她先出发到杭州她阿姨家等我们。我和未婚妻是蜜月旅行,先到苏州后在杭州与她汇合后,从杭州坐汽车到黄山,到了黄山住下已经是晚上了,在住所洪光华和他的女朋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当晚,我、吴存存和洪光华聊得很开心,我们聊《围城》里的方鸿渐、孙柔眉飞色舞,冷落了两位太太

      谢燕歌毕业后分配到广西师范大学工作。后来他父亲当了中国书协秘书长调到北京长住后,他也随着到了北京,在国家体育总局工作。谢燕歌在国家体育总局教育副司长任上,也多次到过温州,并到我校讲过课。(搜索微信公众号瑞安人文:ralsxh)

      一九八〇年,又有考生从温州考到中山大学,名字叫张幼铎,他通过关系很快找到我。他的一个哥哥在温州三中当体育教师,叫张小铎。我和谢燕歌到过他家,任宅前一所大屋里。听他的妈妈和谢燕歌的谈话,似乎他们上一代人很熟悉,都是老革命,后来一个当了省委宣传部长,一个大概还是小学教师。张幼铎和我平时在校交往并不多,几乎都是集体活动时碰到。听说毕业后到了广东教育厅工作,不想他又留校做学生工作了。他一九八六年考上社会学系研究生,现在是厅级干部,任广东药科大学副校长。

 刘节和钱澄夫妇

       著名历史学家刘节,字子植,号青松,一九〇一年八月八日出生于浙江温州,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一日逝于广州。刘节毕业于清华国学研究院,从一九四六年至逝世,一直是中山大学教授。

      钱澄,字清之,是著名日文翻译家钱稻孙的三女儿。钱澄冰雪聪明,语言天赋极高。她中学在北平读法国教会学校,说法语是必需的。因为日语是钱家的常用语言,因此她又可以操流利的日语。后来在温州、广州生活,号称中国最难懂的两种方言,她都说得与当地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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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家可是名门望族,钱稻孙是文化名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钱玄同是钱澄的叔公,中国原子能事业的奠基人钱三强、国学大师钱仲联是钱澄的堂叔父。

      我在中山大学四年中,曾两次到刘节老师家。第二次是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是刘师母请客,让我和几个温籍的同学都去。这时离刘节老师逝世已经四年了。我记忆中的两次到他们家的情况,我在二〇〇一年做过回忆。是年温州市文化局举办过刘景晨、刘节诞辰纪念座谈会,我曾写过回忆文章。为了保持记忆的准确性,在此照搬过来附录于后:

      一九七八年,我有幸考入中山大学历史系赴穗就读前,家乡师长向我介绍中大温籍学者的情况,并告知刘节先生在中大历史系工作。到中大报到后,我才知刘节先生已于一年前病逝。

      不久,联络上与我同年到穗求学的刘节先生的外甥洪光华姐弟,他俩来自广东韶关。光华兄在中大化学系,其姐在广州外国语学院。一日相聚,便相约到中大刘寓一访。怀着对乡贤前辈崇拜的心情来到刘家,受到师母的热情接待。师母热情好客,身体硬朗,为人豪爽。言谈中得知先生后人中无人学文科,先生的大量书籍无处存放,其精华部分已售于中华书局云云。

      在中大求学四年间,曾庆鉴先生的“中国史学史”课程是我较感兴趣的一门课。我的毕业论文亦是由曾先生指导。曾先生是刘节先生的及门弟子,刘先生遗著《中国史学史稿》便是由曾先生整理出版的。该书在我大学毕业后才由中州出版社出版。《中国史学史稿》在我从事的史学史研究中帮助很大,我曾多次通读该书,它是我所读到过的十余种史学史著作中较有特色的一部。其材料翔实,论述深刻,自成一家。在我的论文《“诗亡然后春秋作”的史学意蕴》一文中,就曾引征过该书的观点。我近期在研究“浙东史学”,又一次重读该书,从中再次感受到先生实事求是,敢于批评的严谨学风。书中对其同时期人金毓黻先生《中国史学史》中否认有“浙东学派”,感到不公平。对此在其《中国史学史稿》中有专节加以论述。又如对清乾嘉时期的史学大师章学诚,多种史学史著作都只提到其对史学的贡献,而在刘著《中国史学史稿》中则指出其优点,又指出其不足。

      除《中国史学史稿》外,刘节先生还擅长中国古史研究。我在中山大学历史系资料室曾见到过刘节先生的论文目录,但当时尚属拨乱反正时期,先生的文章很难找到一阅。近读《温州读书报》得知先生论文集正在编目,有二十多万言。当年在中大时就曾听洪光华兄说先生的日记尚存。这些资料对研究刘节先生的史学思想、治学方法以及中国当代史学史都是极珍贵的,不知何时能整理出版,我们翘首以待。(写于二〇一八年一月,此文可能是作者生前最后一篇投稿文章)

(全文发表于《瓯风》杂志第十六集)


                          作者:蔡克骄

                          编辑:秘书处
                          审读:理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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