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的魅力在意境,意境往往在词外。词外,是作者的性格底色。 《沁园春·雪》,不是写在1949登顶之时,它写在长征残酷洗礼之后、红军十损八九的36年2月。顺境时候,谁都能意气风发,但那绝不等同于豪迈。真正的豪气万丈,是禁受了风吹雨打,仍能谈笑风生、闲庭信步。 ![]() 一、
“须晴日”这一句,描绘北国雪景,暗指对当时革命现状的不悲观和远见:寒冬总有天晴日。红焰被拍熄,但只要有一星火苗,就能再次燎原。 “俱往矣”,最低谷的时候,还能低看一切大成功者,可见志向吞吐天地。 二、有人提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辛弃疾《破阵子》。
再慷慨激昂,最后难免落入“人生如梦”的叹息。没有改造世界的力量,甚至连改造世界的勇气也缺乏,只能“遥想当年”。苏轼词的底色,说到底还是文人气。
辛弃疾(1140-1207年)文武全才,在偃武兴文的宋朝“武场”郁郁不得志。朝廷重新启用他,第一次闹剧一场(1204年),第二次他已经重病缠身,埋了半截土(1207年)。生不逢时,一句“可怜白发生”。辛弃疾的词,底色逃不脱有心无力。 另一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辛弃疾以孙权、刘裕、拓跋焘、廉颇等历史上的强硬人物来感怀。《沁园春·雪》也列举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就绝不单是为了感怀,而是告诉天下人,我们是汉武唐宗子孙,身体里流着他们的雄壮血液。加持革命的乐观主义、浪漫主义和大无畏精神,必定青出于蓝胜于蓝。 以词眼来看,辛弃疾和苏轼,都是“想当年”,褒古贬今。而毛是“俱往矣、看今朝”,相信今天的人能完成今天的事——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我要改造这个世界,也坚信能改造这个世界,靠什么?帝王将相靠不住,靠的是底层老百姓中间蕴藏的伟力。 性格底色高下立判。 历来,文采比他优美的,不及他豪迈。词的豪迈可比他的,也只是借历史人物、事件的豪迈为己用,跟毛从血与火里冲杀出来,几经沉浮,亲身扭转历史造就的骨子里真豪迈,当然也不是同一回事。 三、毛的词不可复制在于,诗词是他的副业。政治、军事,主业加持。集这三者于一身的,古来只有曹操。 相比苏轼和辛弃疾,三国曹操更有资格跟毛一比。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何等的气魄! 但面对东汉末年世道崩坏,曹操的词里也会不时出现带悲怆色彩的字眼。
《短歌行》通篇三个忧字,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忧从中来,既是哀创业之艰辛,也是哀民之多艰、民之不幸。 另一首《嵩里行》,我们更可以看到真实的曹操的这种哀民之心——相比三国演义的枭雄定位。
毛的诗词,柔情,只在母死,以及和妻、友分离这些个人问题上。
事业上,投身革命、明确人生方向之后,就一往无前,看不到任何带悲观、消极色彩的字眼,永远是直抒胸臆、硬气、迎难而上。
这是学习成长的结果,更是秉性使然。对比1909、1910年青少年时期的词,风格和1925年之后一致(1925年毛32岁,1893-1976年)。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一只青蛙,都能写得这么趣味盎然、不甘平凡!17岁! 词人秉性,词的最后一句最能洞悉。不管通篇内容如何,最后一句是总结,是人的精神内核。
毛一路披荆斩棘,曹操也是。但曹操击垮袁绍之后,实际上就长期立于不败之地了。毛的处境,以及跟蒋的力量对比,都要比历史上曹操所面临的恶劣得多。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曹操和毛都是英雄。前者时势造英雄的成分多,后者英雄造时势的成分多。体现在副业上,就又分了高下。 毛曾评价曹操:“了不起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是个了不起的诗人……统一中国北方,创立魏国,改革东汉许多恶政,抑制豪强,发展生产,实行屯田制,还督促开荒,推行法治,提倡节俭,使遭受大破坏的社会开始稳定、恢复、发展。”
抑制豪强、屯田、提倡节俭,不论哪个草创时期,都是重要命题。毛对曹操惺惺相惜,不是没有因由的。曹氏最后被司马氏所篡,政权重回世族大家手中,东汉末年那种奢靡丧乱之风复起,以致西晋五十年即亡国,紧接着五胡乱华,中原大地陷入两百多年的大动荡。 “建立新中国死了多少人?有谁认真想过?我是想过这个问题的。”晚年出于对国家未来和底层老百姓的忧虑,毛的词有一些不同。但总体风格是一致的。这一时期的一些词,可以看作是跟古人曹操的某种应和。“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近代中国一百年,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更烈,更让人思之悲愤! 四、当然,任何人,都不可能写的所有词水平划一。毛的词,也要辩证看(有一些甚至略显粗砺)。单说《沁园春·长沙》、《采桑子·重阳》、《七律·长征》、《沁园春·雪》、《七律·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水调歌头·游泳》这些,绝对是传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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