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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履:登上华山后,他终于找到了绘画的真谛

 llljjgg 2023-01-28 发布于北京

明初画家王履有着多重身份,他既是医学家,又是画家、理论家。当时的画坛盛行摹古之风,王履却敢于挣脱传统的束缚,在立足传统的基础之上勇于创新。其绘画创作理论的核心是“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这一观点是他在五十岁左右时提出的,是他在游历华山之后对自己所作《华山图》册的理论总结。本文依托王履及其《重为华山图序》,剖析王履的创作心路及其内蕴于传承与革新之间的探索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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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王履 《华山图》册之一 34.5cm×50.5cm

纸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在四十岁之前,王履作画时完全遵从师法古人的理念,即主要还是模习而不是创造。换句话说,王履是一位非常重视传统的画家,而且主要以马远和夏圭为宗。正是因为如此,王履早期绘画的形制几乎只限于纸本,缺少“行万里路”后从目、从心而画的体验。华山之游是王履绘画创作的转折点,亦是他“变法”的起点。

正是这次经历彻底改变了他的绘画创作观念,使后世得以收获了四十幅图画及若干记、诗、序和叙等不同形式的文本。其中《华山图》册和主要的两篇创作经验总结文字——《画楷叙》和《重为华山图序》成为中国绘画史上的不朽篇章。

王履在游历华山的过程中真正见识到了华山的奇秀天出。呈现在他眼前的是群峰俊秀、岩石百态、众小峰环主峰而立······这活生生的景致远非纸本图式所能比拟。在当时的条件下,登华山这样的体验对王履来说可能此生就这么一次,因此须得主动把握与大自然的对话,“搜尽奇峰打草稿”,毕竟时不我待且华山险峻,并非说登便顷刻能登。据《华山图》册跋文记载,王履在山上“以纸笔自随,遇胜则貌”,绘写了诸多“秀而不可不图”的实景。通过边走、边看、边记、边想,并加以细致的分析和深刻的体味,他积累了大量的创作素材,亦开始明白艺术创作须扎根于现实、不能拘泥于成法的道理。审美观念与创作态度的转变推动他在明初以“师古”为尊与元末尚“写意”之风的流行夹缝中开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殊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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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王履 《华山图》册之二 34.5cm×50.5cm

纸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从王履为华山所作四十幅画作及记、诗、序、叙等文本中,可以窥见他用功之深及对华山倾注之情感。在《重为华山图序》的开篇部分,王履这样总结道:

画虽状形,主乎意。意不足,谓之非形可也。虽然,意在形,舍形何以求意?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失其形者形乎哉!画物欲似物,岂可不识其面?

绘画的目的虽然是写形状貌,但如果没有精神作为主旨,则形亦将非对象之形,如果忽略了形的表现,则对象的精神亦随之消失。因为神乃由形来表现,而形亦靠神来统领,一味求形而舍神,或求神而弃形,都会失之偏颇。当然,创作需要从求形开始,这就是王履之所以说“画物欲似物,岂可不识其面”的原因。“画物欲似物”,自然得知物之为物,如此方能真正知物之形、明物之性、得物之理。然而,王履强调先求形,不过并非死板地照搬对象的形貌,而是要把对象的意蕴通过形表现出来,一遍不行再来一遍,直到形真意足为止。王履的这篇画论之所以名为《重为华山图序》,或许正因如此:

苟非识华山之形,我岂能图耶?既图矣,意犹未满。由是存乎静室,存乎行路,存乎床枕,存乎饮食,存乎外物,存乎听音,存乎应接之隙,存乎文章之中。一日燕居,闻鼓吹过门,怵然而作曰:得之矣夫。遂麾旧而重图之。斯时也,但知法在华山,竟不悟平日之所谓家数者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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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王履 《华山图》册之三 34.5cm×50.5cm

纸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上述引文概述了王履的创作心路。不识华山之形,如何能图画其貌?图画了华山的形貌之后,若得其形而意不足,则须重图之。无论是静处、走路还是吃饭,无论看到什么还是听到什么,无论是接待宾客之隙还是读书写作之时,他都处处留意,希望灵感能够出现。某天闲居家中之时,他突闻鼓吹门前过,猛然来了灵感,因此弃旧稿而重新图画之。这时候王履的头脑里已经没有了所谓“家数”的束缚,而是充满情绪地去师法华山。可见,王履很重视“意”的表现,只不过他始终强调意要从形中得来,而不是得意而弃形。

我们还可以引述王履的另一段话来予以证明。他曾说:“图未满意,时欲重为之,而精神为病所夺······稍运数笔,昏眩并至,即闭目敛神,卧以养之。少焉,复起运数笔,昏眩同之,又即卧养。如是者日数次,劳且悴不可言,几半年幸完。”可见,为了画出形真意足的作品,王履是铆足了劲的,操劳到“悴不可言”,这与他不顾生命危险而冒死登临华山之巅的壮举是相互呼应的。在他之前,鲜少有人敢登临华山之巅。在登顶成功后,王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并情不自禁地发出“老夫敢向危中过,不是真仙也似仙”的感叹。难怪祝允明、王世贞、钱谦益等大家皆盛赞其攀登之举。

王履的作品既有别于“作家”之作,亦有别于“文人”之作,可以说是熔二者于一炉,别出心裁,独创一格。细究之,王履所谓“舍形何以求意”的本质是既不盲目求形似又要不失其真。王履在为一石刻本《华山图》所作的诗并序中这样阐述自己的观点:“尝见石刻本《华山图》,以为形似不过如此。及既登而还,重见于姜月心家,不觉失笑。因书于其上:'时间丹粉竞纷纷,若个能知伪里真?但使初心随眼转,不妨延寿写昭君!’”在他看来,不自己亲临绝顶是绝不能领悟到华山之气势和韵味的。如果说董逌所言“妙于生意,能不失真”是强调求意满而不失其形真(实)的话,那么王履则是强调求形似而不失其意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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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王履 《华山图》册之四 34.5cm×50.5cm

纸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王履游历华山后眼界大开,发现自己所见之华山并非如一些诗词歌赋及画作中描述的那样。在不断的认识、体验、积累、总结、分析之后,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即画不神于所仿,而神于所遇。仿得再多,亦不过是用自己的感受去表现别人的感受,而不是直接与天地万物进行对话。不与对象直接地交流、对话,就不可能有“物我同冥”“神与物游”的体验。也就是说,只有真正“遇见”才能创造出“神奇”。

在“师古人”与“师自然”之间,王履有着自己深刻的见解。他既不排斥“师古人”,又强调要“师自然”,只不过“师古人”不能被“古人”所束缚,“师自然”亦不能被自然形象所拖累。关于如何处理这种矛盾,王履这样说道:

夫家数因人而立名,既因于人,吾独非人乎?夫宪章乎既往之迹者谓之宗。宗也者从也,其一于从而止乎?可从,从,从也。可违,违,亦从也。违果为从乎?时当违,理可违,吾斯违矣。吾虽违,理其违哉!时当从,理可从,吾斯从矣。从其在吾乎,亦理是从而已焉耳。谓吾有宗欤?不拘拘于专门之固守,谓吾无宗欤,又不远于前人之轨辙。然则余也,其盖处夫宗与不宗之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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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王履 《华山图》册之五 34.5cm×50.5cm

纸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他在这里指出了“家数”乃是由人而设立的,如果人人都只是遵从某一“家数”而没有发展变化,那么艺术是无法向前发展的。他不甘于一辈子遵从前人的“家数”,开始努力创造自己的“家数”,于是进一步强调对“家数”的遵从要分“时”和“理”,合时、合理则“家数”当遵从,违时、违理则不必遵从。“且夫山之为山也,不一其状”,有“常之常”者,有“常之变”者,亦有“变之变”者,既然有“常之变”,又有“变之变”,我们怎么能以“常之常”去固守其不变呢?对此,他总结道:“吾故不得不去故而就新也。”可见,王履是以实践出真知的科学精神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绘画之路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求同是世俗的普遍心理,新颖的东西很难得到别人的快速认同,这是新事物在发展过程中往往会受到各方面力量阻挠的原因。纵观王履的《华山图》册,其笔墨经营虽多沿袭马远和夏圭,但亦颇多写意之趣味,既不同于其一贯承袭的南宋院体画之形式,又不落元人写意画之窠臼。尽管他的绘画作品还达不到其理论所阐述的高度,但在某种意义上做到了开创明初绘画形式之新风。关于时人“从何师”的疑问,他霸气地回应道:“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虽然这句话只有简单的十个字,但它是王履“变法”的结晶,是其一生绘画经验的总结,是对心与物、情与理之辩证关系的高度提炼和概括。这句话对后世绘画创作也产生了相当积极的影响。

本文节选自《中国美术》2022年第4期

《在传承与革新之间——读王履〈重为华山图序〉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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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术》2022年12月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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