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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沈老|访谈:兰亭书会会长沈定庵

 mengk4fz0yyf5h 2023-01-29 发布于海南

2023年1月25日

著名书法家沈定庵先生

因病医治无效

在绍兴逝世

享年98岁

为表示深切怀念

特发十年前的一次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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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定庵,号小山,1927年2月1日出生,浙江绍兴人。曾任中国书协理事、浙江省书协副主席、兰亭书会会长、绍兴市书协主席等。兼工诗书画,书法风格淳古,尤在隶书领域卓有建树,享誉书坛。2021年被授予“中国文联终身成就书法家”荣誉称号。著有《沈定庵书法作品选》《沈定庵隶书二种》《定庵随笔》《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续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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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革良访谈·兰亭书会会长沈定庵先生

当我们在绍兴城西一处环境幽雅的小区内叩开沈定庵先生的大门,随即见到沈先生从他的书房里出来,笑容可掬,拱手相迎,一副欢喜佛的样子。87岁高龄的沈老,步态沉稳,思维敏捷,言谈清亮。看过宽畅客厅雅洁的陈设,我们就一一落座,而沈先生夫人王老师适时递上一杯香茗,袅袅热气中感受到了春天的怡然气息。访谈随即在一种随意轻松的气氛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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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写兰亭别有韵味

喻革良:沈老,书法节已成功举办了二十七届,其间,您多次在开幕式上开笔,给活动增光添彩。对您来说,印像最深的是哪一届书法节?

沈定庵:印象中应该是87年那届书法节搞得最隆重,4月10日那天举办,名称叫“中日书法讨论会暨1987年中日兰亭书会”,当时除了政府领导出席外,代表中日媒体最高级别的人民日报社社,日本朝日新闻社的社长都赶到现场采访。先在杭州举行了论文交流,然后警车开道,满载中日书法家代表的车子直奔兰亭进行书艺交流。我与时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的沙孟海、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启功等23人组成了中方代表队,而日本代表队是青山杉雨、村上三岛等18人,我们对坐在右军祠两边,左边是中方,右边是日方,在充满友好的气氛中开展书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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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是从杭州开始的,在杭州饭店,先是论文研讨,有沙孟海、启功等参加研讨,后警车开道到绍兴。日本的设备好,所以日方在进行摄像录像。兰亭王右军祠两廊,左半边是中方,右半边是日方,日方有一个书法家,病危,叫女儿送来作品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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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革良:那是手岛右卿,写了一幅《以虚入盈》的条幅来参加展览的。

沈定庵:我是跟广东的秦愕生一张桌子。接着,我们参加了“曲水流觞”雅集活动。中方书法家多数穿着端庄的中山装,而日方书法家穿着和服,41个中日书法家代表列坐于曲水两侧。按规则得觞者举觞而饮,赋诗一首,写入诗笺。记得第一只觞停在古谷苍韵前,古谷先生所吟好像是:“隔岸春云邀翰墨,傍檐垂柳极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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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孟海先生也作了诗。他举觞而吟:“中日能书者,嘤鸣求友声;交邦欣有道,万世卜和平。”

喻革良:记得您也作了诗,“无诗须饮酒,不饮且吟诗。诗酒同怀抱,挥毫正及时”。当时您用绍兴话高声朗诵,别有韵味。吟诵完毕,您又即兴挥毫,一气呵就,博得沙孟海先生、启功先生等同道一片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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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定庵: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沙老走了,启功先生走了……。(说到这里,沈先生有些感慨。他特别提到了与沙老的交往。)

喻革良:年前浙江美术馆举办一次名家书法展,其中有您几件大作,包括一幅精彩的“临河叙”,其亦隶亦行的行笔,别有韵味。您此类题材的作品在不少场展示过。请问您经常临兰亭序吗?你是在何种情况由碑转向碑帖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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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定庵:《兰亭序》我不大临,主要还是看为主。当年林众可老师一再教导我:学书法,三分之二时间读,三分之一时间写。读,就是看,看字帖也是看。看名家写字也是看,最好,展览会里去看,也好。就是要多看。

至于说到由当初的完全注重碑拓到碑与帖的兼容,那是解放后受“双百方针”的影响,我突然领悟到,碑与帖各走一路,互不相承是不对的,其实碑与帖各有其妙处,扬此抑彼或抑此扬彼肯定是偏颇的。当然,这不是说老师当年的教诲是错了,其实老师的意思更多地希望我打好基础,因为书法的基础更多的来自碑,碑的厚重加上帖的轻灵才会产生较好的效果。人家之所以对我在鲁迅纪念馆陈列厅的小行楷作品评价为“雅俗共赏”,那也是这方面的尝试获得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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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专注碑刻临习

喻革良:沈老,您的隶书在当代影响最大,您的行书也评价极高,而你早期充满魏碑味的行楷也颇富特色。我很想了解,您早期学习魏碑的一些情况。

沈定庵:魏碑,我学龙门呢!龙门十二品。当时,我的老师是尊被抑帖的,14那年我随父从绍兴到广东湛江,碰到了我最初的老师——林众可先生,双木“林”,大众的“众”,可以的“可”。他是福建人,是鲁迅倡立的上海自由大同盟的成员之一,对汉碑魏碑有深厚造诣,他曾指导我习碑。那时,我大概十几岁的时候,能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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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桌大的字,后来有世界书局的人让我写店招,我写好后别人都说好,店招挂上去后我觉得大字还可以,但落款不好,我就跑去向林老师请教,临些什么帖才能把落款写好,不料被老师一顿训斥:'临什么帖?你只管把汉碑写好魏碑临好,你将来水平自然会上去的。’从此,我就打消了学帖的念头,老老实实遵从师命,一直写魏碑,主要是龙门二十品,隶书主要写《张迁碑》、《衡方碑》。后来,我的父亲从书店里买了一部《伊秉绶》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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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在绍兴有一个私淑的老师,就是我心底里的老师,不是正式的老师,叫田寄樵。田寄樵先生对我的隶书也有很大影响。田先生与我父亲是书画同道,他1940年夏天曾到湛江小住,我呢,1940年冬天到湛江,不巧在我到湛江前几天他走了,走后留下他创作的一批山水、隶书以及《散氏盘》,非常精彩。田先生金石书画样样皆精,脾气却比较古怪,他出名后有许多人劝他办作品展,他说:办作品展可以,但要我守在展厅门口,凡来参观者要一一问过:'你懂不懂(书画)?’懂的进去,不懂的不能进去。所以,他有个号,叫“白眼”。我一到湛江,父亲的书与画,都是学王一亭的,他不写隶书,但喜欢隶书,所以他把学隶书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要我学隶书。我们隔壁有一家绍兴南货店,账房先生也在写《礼器碑》,后来,我一看田寄樵先生的隶书写得很好,我临过他留在父亲处的隶书,但可惜未能得到他的亲授。(注:田寄樵先生隶书的用笔对沈老的影响很大,像他为绍兴炉峰禅寺所写的“卧佛殿”三字,其中几笔许多人一直以为是沈老独创,其实是从田寄樵的隶书中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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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车越乔先生一直在收藏绍兴人的书画作品,他在广州收到我父亲与田四先生的合作的一幅画,我父亲画乌鸦与大石头,田四先生补水。

都知道写石鼓文无人能写得过吴昌硕,但是说到散氏盘,我以为无人写得过这位田先生。

我受田寄樵先生的影响,也写过散氏盘。但非常惋惜,田先生留下的一批散氏盘,都毁于日本人的轰炸中。

后来,我开始临摹伊秉绶的《 默庵集锦》,每每心摹手追,几至废寝忘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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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欢读名人传记

喻革良:绍兴府山上的革命烈士纪念碑上的书法由您书写,那个魏碑体写得非常精美。这个事情沈老能不能谈一谈?

沈定庵:有许多人都误以为革命烈士纪念碑上的字由徐生翁先生写。因为“革命烈士之墓”几个字是由徐生翁先生写的,还以为革命烈士纪念碑这几个也是徐生翁先生写的。

喻革良:我原以为“革命烈士之墓”与“革命烈士永垂不朽”,都是徐生翁先生写的,革命烈士纪念碑后面的碑记是您写的。

沈定庵:“革命烈士永垂不朽”也是我写的,我的字怎么可以同徐生翁先生比呢,一看就看出来了。现在你们可以呼吁呼吁,“革命烈士纪念碑”几个字颜色都退掉了,要用贴金贴一贴,至少正面几个字用贴金,其它地方用油漆就可以了,现在颜色退掉了,不够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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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革良:您是什么时候从广东回到绍兴的?另外,我们还特别留意到鲁迅纪念馆陈列大厅里您写的说明文字,字形虽小而用笔精美。请问这些墨宝您作于什么时候?

沈定庵:我是1947年瓣后回到故乡绍兴的,当时忙于找工作,先在笔飞弄小学教收。后来鲁迅纪念馆初创(当时叫鲁迅图书馆),里面有书可借,因为我爱看书,就经常跑到那里去看书,主要看太平天国的书,馆方看我年纪轻轻竟如此爱看太平天国的书,就格外注意我。后来馆里的人知道我还会写字,就让我帮着给一些陈列品写说明文字。陈列品经常要换,他们不时来叫我,一度在寒暑假时借到鲁迅纪念馆帮忙。这样很不便,教育部门的领导便把我调到第一初中管图书馆,兼做校少儿辅导员,负责组建了书法兴趣小组。这样一来,我的自由支配的时间相对多了,到鲁迅纪念馆帮忙的机会就更多了,也可以读到更多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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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革良:说到读书,我想知道,您喜欢读一些什么书?

沈定庵:我最喜欢读传记,古今中外的名人,不管政治家、科学家,还是艺术家的传记,都喜欢看,给了我无穷的精神滋养,其中太平天国将领、日本武将的传记对我的影响更深些。

揭秘沈先生与画笔“绝交”的内情

喻革良:鲁迅纪念馆的一段经历对您的书法创作有什么影响?

沈定庵:有影响的。

在鲁迅纪念馆帮忙的日子,内心十分充实,算得上是“学以致用”了,这大大激发了我的书法创作,也因此促使我在二十多岁时办了第一次个人书画作品展,展览是在东街的真神堂办的,除了书法,还有两大系列画作:“越中历史人物”(中国式肖像)、“绍兴的名胜古迹”(水墨),另外一项重要的内容是“甲骨文到国务院颁布的简化汉字的演变”实物展,甲骨文等实物从金汤候先生处借来的,大部分由印刷品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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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建华:当时你是书画皆能,但据说自从那次展览后,你与画“绝交”了,一心一意搞书法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你有此“断臂”之举?

沈定庵:这里有一个历名背景。当时,许多人看了我的展览后都惊奇,有些还悄悄要我的画。我想,画画不像书法,更麻烦,如果大家都来要,怎么应付得了。最大的原因是,当时的政治气候越来越敏感,画的内容容易被人家误解,那祸水就大了。因此下决心不再画画,我这个人不大有决断,但在这件事上我十分坚决。当然能够琴棋书画、金石书画样样都会,也是很好的,但是像我这种底子,是不够的,既要学这样,也要学那样,样样学不精了,不如潜心学书法。

单建华:现在很少有人知道您还善画。记得去年在绍兴市美术馆的一次展出中,有您的一幅叫《碑林》的画作,娴熟的技法,简洁的墨彩,让观者叹赏不已,也引出了我们的一个问题,您是否准备有一天再次拿起画笔。

沈定庵:这个没有想好。不过,我虽然不画,但是我一直在看画的,买了许多画册,经常翻阅。

用什么样的毛笔与宣纸?

喻革良:您的隶书写得苍茫、老辣,您用的是哪种笔,是否像别人所传说的那样您的毛笔是特制的?您用的是什么纸?

沈定庵:我用的笔都是人家送的,一直是纯羊毫,一定要用羊毫。硬笔写隶书,写不厚实。只有用纯羊毫才写得饱满,过程丰富。我写隶书用长的纯羊毫,落款是小型的狼毫。

我用的宣纸,红星为主,厚薄适中,太厚了发滞,不便于气脉畅通,太薄了墨太会渗,不容易把握。现在宣纸也买不起,太贵了,越来越贵。好在我宣纸存货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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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革良:别人买不起,您应该没有问题吧。沈老,用墨有什么讲究?

沈定庵:用墨,现在没办法,只能用现成的,像沙老那些大家也没办法。沙老曾告诉我:如果给一些博物馆、美术馆的作品,墨一定要自己磨的,否则对于作品的保存寿命有影响。沙老的话,使我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一次经历。我在湛江时,有一次上街,偶然瞥见一家店铺里挂着伊秉绶的手迹,顿时如醉如痴,双腿再也挪不动,竟大胆开口求想把墨宝借回家临摹。老板摇头说:“不能借,但你要喜欢,可以到这里来临写。”回去后,跟我爹说,实际上我爹跟老板熟悉的,他说,老板既然答应了,明天你去吧。我兴冲冲连夜磨墨盈瓯,备好纸笔,第二天一早就如约去临摹。

单建华:沈老现在在家主要做些什么工作?

沈定庵:现在主要做两件事,一是临《鲜于璜碑》,不多临,每天一二行而已;另外是写文章。《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去年出版后,许多人给我鼓励,要我撰写续篇,现在我已经写了夏丐尊,陈从周等近十篇。

(说到这里,沈老兴致勃勃地从书房里捧出一大堆临写的《鲜于璜碑》,翻着他神全笔到的临书,我们都感佩不已,他却乐呵呵地笑着说:活到老,临到老,书艺一道无止境。我们祝愿沈老永葆青春,沈老的书法之树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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