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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丰华 | 孝子

 大河文学 2023-01-29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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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鲁豫交界处有一个村,叫“孝义”村。

孝义村并无“孝”姓,多数人姓张,也有几家马姓。全村六七十户人家,三四百人。该村每年都有一个重要活动,那就是要评选孝顺父母长辈的典范,以鼓励人们代代都要尊老爱幼,孝顺父母。

张文与张武是亲堂兄弟,两人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村里的“孝义之星”。张文的娘在他三岁那年突发疾病而亡,他爹张奎怕后娘亏待了儿子,虽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后老伴,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后来张文长大懂事了,知道他爹是因他而熬鳏的,怎能不感动!他就劝他爹再找个老伴,以免晚年孤独,可他爹说:“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还找个啥!”

张奎染了一个不好的爱好——喝酒。说实话一个大老爷们拉扯一个孩子,辛苦不言而喻。白天累了一天后,晚上得喝上几口才能入睡。张文也知道他爹苦,知道他爹离不开这个爱好,一看爹的酒瓶里没酒了,他就会赶快买上两瓶好酒,放到家里的茶几柜上。后来他结婚成了家,他爹给他盖了新房子,不跟他爹一个院子里住了,但他忘不了隔三差五地给爹买上两瓶好酒。张奎有个头疼脑热,他立马就用三轮车带上爹去医院。脏活累活,张文拦着不让爹干;穿的衣服破一点,就要给爹换新衣。张文的孝顺,大家伙有目共睹,所以这几年的“孝义之星”评选,每次张文都榜上有名。

张武的爹张才排行老二,与张奎是亲兄弟俩。张才年轻时给生产队打井时,因为井下地冷水凉,激出了毛病,双腿常常疼痛,由一个好人变成了一个不能出重力的瘸子,家里的重担全压在了他娘冉氏身上。 

张武与妹妹从小目睹母亲像男劳力一样,专挑重活干。兄妹二人对母亲特别的孝顺,母亲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当作圣旨一样去执行。张武长大后,把家里的重担接了过来,出力的重活坚决不让他娘再干一点。有一次冉氏感冒半夜发高烧,外面下着大雪。张武把娘抱到拉力车上,连夜踏雪送母亲去了医院。众乡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知道张武也是个孝子,所以这几年的“孝义之星”评选,连着几年榜上也都有张武。

每年除夕这天,张文与张武两家十几口人,共同上香倒酒,敬拜祖宗,然后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有一年在除夕酒席上,张奎说了一件心事:这人活了一辈子,最后死了,入土为安才是最好;可政府现在宣传火葬,人死了要到火炉子里烧炼一番,这想想都难受。今天咱们一大家人在一起吃饭,我给张文、张武先撂下个话,以后我哪天走了,你们哥俩一定不要哭喊,偷偷地挖个坑,把我埋了就行,万不可把我送进火炉子里!

张文笑道:“爹,这大过年的,您别说这不吉利的话,以后我照您说的办就是。”冉氏夹了一口菜,嚼了一阵子也道:“大哥说得有道理,我百年后也不想进火炉子!武啊,你跟文儿到时候一定也要把我葬到土里!”张武就笑着说道:“这过年得说点高兴的话,我伯跟我娘啥事都考虑那么远,我跟文哥肯定会按您老的安排去办。不说这扫兴的话了,来,咱们一大家子共同干一杯!”

下一年的冬月十九,身体一向强壮的冉氏在晚饭后不久突然四肢抽搐、人事不省。张武吓得四肢筛抖,有心将老娘送进医院,却又怕老娘救不过来,村人都知道娘死了,那样老娘不想火葬的愿望就很难办到了。

他匆匆去找张文,兄弟俩商量了一阵子,决定让老娘在家不动,跑到三十里外舅舅家找了个村医,同时把两个舅舅也带上,来看看娘的病能治不。

只见那村医用听诊器反复听了冉氏的心跳,反复摸了脉搏,然后说:“准备后事吧,怕是救不过来了!”张武连夜送走了村医,与张文及两个舅舅商量,想连夜将老娘偷埋入土,以免让村干部知道了逼着去火化。两个舅舅连夜帮外甥买了一口寸棺(棺木厚达一寸),将体温还有余热的姐姐成殓入棺。

半夜里突然起了北风,气温骤降。树枝上的残叶纷纷飘落,呜呜的风声伴着嘤嘤的哭声,瞬间让人感觉奇寒无比,似乎连空气都要凝成冰块。张武、张文与两个舅舅在一块偏远的麦地里挖了个深坑,他们身上一会儿冒汗,一会儿结冰,在嘤嘤地哭声中,偷偷地葬了冉氏。

事有凑巧,张奎眼见平时身体很好的弟妹突然离去,剩下个腿脚不方便的弟弟,跟自己一样无人陪伴,心中不免难过,便连着几天喝酒解愁。就在冉氏葬后的第四天,张文去喊他爹吃晚饭,可敲了半天无人开门。张文心里一震,“祸不单行”几个字突然跳到心头。他用力推开父亲的房门,发现几天前刚给他买的两瓶西凤酒全都空了瓶,床前呕吐了一地的污物,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张文连喊了几声“爹”,张奎毫无反应;于是他将手靠近他爹的鼻孔,停了几秒钟,似乎没感到一丝气体进出。他想大声哭喊,可转念一想,不能哭喊,若四方邻居都知道爹喝酒喝死了,也就得将爹火化了,不然村干部绝不会答应。

他强忍泪水,匆匆喊来张武。张武来到大伯床前,也像前几天给自己母亲看病的村医一样,摸了摸大伯的胸口,似乎没有心跳;再摸了摸手腕的脉搏,似乎也没有脉搏,于是他也认为大伯已经走了。

晚上九点,一口新的寸棺送到了与葬冉氏相邻的另一块麦地里。这次张文张武二人先将棺材推入挖好的深坑中,再在棺中先铺上寿褥,将张奎轻轻放入棺中,然后盖好寿被。

放的时候,张文觉着爹的手似乎还有余热,他猜测可能是爹用被子裹得太厚的原因,便也没再多想。知道爹生平喜欢喝酒,于是张文在爹的头边放了几瓶西凤老酒,就这样偷偷将张奎也连夜葬了。

常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张奎葬后半个多月、临近腊月的时候,马三狗发现张氏兄弟的麦田里有异常,于是他报告了村干部;村干部又马上报告了乡干部。乡工作队指使人在两片新鲜填土的地方往下刨,不大一会儿就刨出了两口棺材。张文、张武见自己爹娘的棺材被刨了出来,二人扑到棺材上放声痛哭,不让开棺。

一位叫马犇的干部道:“若不把老人取出火化,罚你们俩每人五千元,再拘留你们每人半个月!”

“人都已经入土了,再开棺,那是对老人的不尊!”

“我们兄弟俩愿意用三年时间交齐五千元罚款。”张文在棺材上大声哭喊道。

“哪能等上三年?”马犇呵斥道。二人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只好同意将二位老人取出重新火化。

乡工作队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开张文爹的棺材,一拨开张武娘的棺材。叮当撬了好一阵儿,终于将两口棺材的盖儿撬开。等到将棺盖移开以后,众人皆惊得张大了嘴巴,工作队中好几个人“扑通、扑通”跪在了棺前。

只见冉氏不像一般的逝者静静地躺在棺床上,而是斜坐在棺材高的一侧;张着嘴,舌头往外伸着,面部黑紫,眼睛瞪着,仿佛看到了天国的鬼神;上面盖的寿被扯得乱作一团,双手指甲全没了,两只手血肉模糊。

张奎也是斜靠在棺材前头两块板交界处附近,半蹲半坐的样子,头歪向一侧,眼睛瞪着开棺的人。里面的几瓶酒全被打碎,棺盖上用碎玻璃挖了一个漏斗形的洞;但因板材太厚而没有挖穿。身上盖的寿被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两个手上扎满了玻璃碴子,脸上也有玻璃碴子,血肉模糊;牙齿、嘴巴上都是血迹,就像在阴曹地府里跟小鬼大战了一场一样!

有人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趴在地上像鸡啄米一样的磕头,边磕头边说:“两位老人家,我、我们在乡里打杂挣口饭吃,不是有意跟你们过不去,你俩赶快躺下、躺下……饶了这几个惊扰您的人吧!”

还是马犇胆子大些,他绕着两个棺材走了几圈,认真看两位老人的样子。看了一阵儿,突然他把半截没有吸完的烟扔在地上,然后朝趴在地上哭嚎的张武、张文分别狠狠地踢了几脚,喊道:“你俩别哭了!别哭了!看看你们俩的爹娘,在棺材里咋是这个样?给我解释解释!”

二人瞪大眼睛,绕着两个棺材转了一圈,看到两位老人棺材里乱七八糟的样子,瞬间明白他们犯下了滔天大错,于是用头直撞放在一边的棺材盖,边撞边哭喊道:“爹呀,娘呀,俺俩是混球呀!俺俩是天下最大的混球!老天爷呀,用五雷轰了俺哥俩吧!”



作者简介


金丰华,山东菏泽人,从教近三十年,兴趣爱好广泛,有多篇文章散见于报刊和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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