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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缑城️ 27】中大街(三)

 文化宁海 2023-01-30 发布于浙江

生活却好像并没有回馈给人们多少,又好像什么都给了。

                  ——《一个人的缑城》

      中大街 (三)    

文 摄/ 顾方强

                         (三)

中大街的水产行里,长年主打的咸鱼,其实就只有二条,如果论斤不论条买卖的龙头潺鲓,也算一条咸鱼的话。

腌晒得鬼干一样的龙头潺鲓,之前可是条婀娜多姿的鱼。这条叫做水潺的鱼,只有泥鳅般大小,不仅没有鱼鳞,而且还没有皮似的,全身柔软得,像是流动的潺水,鱼名取得也是名如其鱼。这条口感还不如老豆腐紧致的鱼,因为鱼的水分多容易变质,加上之前水陆交通不是十分便利的原因,捕捞上船就会被大量海盐腌得死死的。下船后,也没人正儿八经地,把它当作一条鱼来对待过。也难怪海生小时候,几乎没吃过也没见过新鲜的水潺。

成为咸鲓头的龙头潺鲓,说实话当初的社会地位,比酱豆腐高不了多少。现在的地位可不一样了,无论用猛火蒸得韧韧的,还是用文火焙得松松的,下酒下饭两相宜,已成为一道上得了台面的菜肴了。成为座上宾的龙头潺鲓,常被主人重点引荐给他乡客人。如果水潺能算一条鱼的话,龙头潺鲓可算作是一条翻了身的咸鱼了。

水潺为什么总是好笑地张着一张不能张得再大的嘴巴,海生骑在花桥头的栏杆上,曾经听到坐在长石条上乘风凉的大人,在讲笑话时说起过。这水潺平时的话就比较多,讲话六国丧一样的。老话唾弃的六国丧的本意,是指春秋战国时期的张仪,东挑西拨拆骨头一样的,把抱团取暖的六国联盟拆散,从而导致六国被灭的历史典故。老话里把六国丧引申为把道听途说的事情,当作亲眼现见一样,添油加醋地四处扇风点火乱讲三千,乱讲三千的三千,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三千一个道理,乱讲乱话的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某日水潺又在虾兵蟹将中,开始乱讲三千,绘声绘色地造谣,的确是有点像大黄鱼的小黄鱼,是大黄鱼私生的。听到一些风言风雨的大黄鱼,在得知事情原委后,上门找水潺论理。水潺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活挣活赖,气得大黄鱼朝水潺呼呼响撞过去,水潺惊叫一声吓得往旁边一躲,只听得嘭的一声响,已气昏了头的大黄鱼,直接撞在了礁石上,直把自己撞得肚皮翻白昏死过去,大黄鱼的脑壳里,至今还残留着一颗小石子。

水潺见状对着吃瓜的虾兵蟹将,一边倒打一把地指责,天下竟然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鱼,一边把嘴吧张得畚斗一样的,兴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把下巴,给笑得脱落下颔了,一时就在那里一直张着嘴,惹来众鱼的一阵取笑。讲话油抹了一样,做事得人憎的人,结局与这条鱼一样,无不在众人嫌弃的啧啧声中,在背后被摇头指责。一点都不土的得人憎这句土话,是指一个人良心生背脊,手法下作的人人都憎恶的行为。这样的人不管如何自以为有本事,在场面上如何乔装成一个体面人,早晚会被人们看穿而看轻,当作一个谈资来取笑。

水产行里主打的另一条咸鱼,就是大名鼎鼎的咸鳓鱼。无论是鲜吃还是腌制,鳓鱼的鱼鳞是不需要刮去的,上锅大火一蒸,就会泛出一丝油花,而且鱼鳞的口感紧致,丝毫嚼不出一丝残渣。水产行里的咸鳓鱼,一条条鞋爿似的,在压着大青石的竹列之下,层层叠叠地码在木桶里腌着,散发着如缕不绝的霉腥味。

咸鳓鱼的肉色,是梅红色的,江浙一带叫它为梅鱼,不过小城里的人们,可没这等闲情雅致,毫不掩饰地把咸鳓鱼,直接叫做霉鱼。等到咸鳓鱼上桌的时候,尽管已经吃不出,作为一条鱼的口感了,不过在各式各样腌货的长年熏陶下,咸鳓鱼在缑乡人的心目中,仍然不失为一条好鱼,一条适如其分地结合了咸与鲜,并把咸鲜与霉香这两种味道,结合得浑然一体,且能在各种场合,不露一丝怯意的好鱼。

尤其是三鲍过后的三鲍鳓鱼,是众多咸鱼中的至尊。鲍,本义就是咸鱼,三鲍即三腌的意思。清洗后搂鳃灌盐逆鳞抹盐,放入缸中,是为一鲍。二、三天后倒掉逼出来的血卤,捞出鳓鱼漓干老盐,继续灌盐逆鳞抹盐,放入缸中逼出卤汁,是为二鲍。二鲍逼出来的卤汁,放入锅中文火煎过之后,成为一众卤汁中的扛鼎之汁,无论㸆洋芋、蘸毛芋,还是拌豆腐,抑或挑朵猪油直接冲一碗霉鱼卤汤,无不成为人们的心头好。第三鲍与腌咸菜有些类似,一层盐一层鱼叠上来,用盐封口盖上竹列,压上大青石后,经一个多月的发酵腌制,外观泛黄肉色粉红的三鲍鳓鱼便腌成了。现在很难吃到地道的三鲍鳓鱼,不是手艺没有传承下来,而是与新的酒窑酿不出好酒的说法一样,腌制多年的老缸老桶不多见了。

这条咸鳓鱼带着大海与生俱来的包容,即便身处深山冷岙,也能给长年都尝不到几回鲜的人们,带来几许丝丝入扣的咸鲜味道,并能与日常菜肴亲切地打成一片,常见的咸鳓鱼蒸盐菜、蒸鸡蛋,还有逢年过节才会上桌的咸鳓鱼蒸肉饼,咸中带鲜的味道和鲜中带香的回味,轻而易举的就能拨动你的心弦,怀念起故乡的种种味道,还有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水产行当然不仅仅只卖咸货了,除了偶尔有城外杨梅岭水库中捕捞上来的淡水鱼,三时八节的时候,还是有海鲜供应的,只是长年到头供应的次数不多,数量也有限。渔汛来临之前,县里便会组织西店、峡山、薛岙等地渔业大队的渔民,在一艘指挥船,还有一艘保障船的带领下,组成船队去舟山渔场,跟随鱼群转场捕捞。舟山渔场其实一年四季都有渔汛,也就是说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种类的鱼群,不远万里成群结队地从外洋,来到舟山渔场的不同海域求欢产卵。

东海的春季是小黄鱼汛,夏季是大黄鱼汛,秋季是海蜇汛、冬季是带鱼汛。春汛的汛期并不太长,秋汛的海蜇,在当时并不大值钱,捕捞上船就会被腌起来,咸得是生渍苦咸,吃之前还要放在清水里,花时间抽一下盐份,才能入得了口,档次其实比咸菜高不了多少,以前渔村里的渔民下饭时,常常用日也海蜇夜也海蜇的自嘲,来形容生活的困顿。

九十年代初期有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回事,本来没什么人问津的海蜇,忽然间就蹿红了,与大红大紫的钢筋一起,莫名其妙地成了争相炒买炒卖的紧俏商品,谁谁谁赚了多少买了小包车,某某某亏得烂泥一样难做人的传闻,在市面上不绝于耳。反正春汛与秋汛这两季的渔汛,县里一般是不统一组织去捕捞的。

夏季与冬季的渔汛,在渔民心目中的位置,就大不一样了。夏季的大黄鱼汛不仅汛期长,期间还夹杂着鳓鱼、鲳鱼、墨鱼汛,产量接近全年的近四成左右。如果碰到黄鱼汛大发的大年,泛成金灿灿的辽阔洋面上,大黄鱼咕咕叫的声音,和着渔歌号子响成一片的景象,对于当时的渔民来说,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一种劳动场景而已。

到了冬季的带鱼汛也是一样,伴着梭子蟹及鳗鱼汛的到来,洋面上千帆竞捕,渔歌嘹亮。要是捕捞任务重,气象条件也允许的话,领头船便会组织船队开展夜捕。这时的你会看到,大海上渔火点点,苍穹下点点星光,成群的带鱼在洋面上泛着银光,银光与渔火和星光,交相辉映在一起,构成一幅奇异的夜捕场景。这些本来几乎每年都会如约而至的壮丽景象,还没等到听说了以后,心里响往不已的海生长大成人,便在轰鸣的马达声中,消失不见了。

赶渔汛捕捞归航的船队,如果人船平安喜获丰产,便会在高高的桅杆上升起红旗。当船队出现在遥远的海平面,鲜艳的红旗在晴空下,渐渐映入人们眼帘的时候,在码头上眺望等候的人们,便会爆发出阵阵欢呼声。随着船队的缓缓入港,岸上鞭炮齐鸣,岸下汽笛声声,人们以这样简单朴素的方式,感谢彼此间的守望相助,感谢上苍的恩赐与神明的管顾。鱼舱里的海货还没岀舱,这几天有平价新鲜海货可买的消息,便已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了。正式开卖的这一天,水产行的门前,早已经是人头攒动了,争先恐后的买鱼场面,用打架一样来形容都不为过。

在海生的印象中,当年水车箩卜一般大的大黄鱼,的确算是大货,不过并不算十分稀罕的大货,渔汛发售期间,会时不时地看到用稻秆绳穿着大黄鱼的嘴巴,像拎着一颗大白莱一样,淡然地提着大黄鱼的路人。当时的大黄鱼烧法,鲜有像现在一样毫不隐晦地,突出尊贵的这个主题形象的烧法,当葱一样的撒上几粒雪菜梗作为陪衬,一阵急火清蒸之后,就被端上了桌。光溜溜一条的大黄鱼刚一落桌,便被主人旗帜鲜明地转到主宾位的面前,立场坚定地请求尊贵的主宾,为大家动箸开筷之后,才会热情地招呼大家,来来来都来尝一口,这时的大黄鱼已不成鱼样,黄鱼头早就供品一样,被主人虔诚地恭请在主宾的碗中了。

当时的家家户户,烧大黄鱼的不二烧法,都是黄鱼滚咸菜。方言中滚的叫法,是在汤中烧得上下翻滚的意思。黄鱼在翻滚的咸菜中,释放着大把的鲜味,咸菜在翻滚的鱼汤中,汲取着浓浓的鲜气。如果你也与这样一碗,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鱼滚咸菜相遇过,一定会被嫩飘得一夹就会碎开,碎成蒜瓣状的雪雪白的黄鱼肉,若隐若现地出没在咸菜中的样子所惊艳。

舀一瓢鲜气飘飘的鱼汤入口,不一定是黄鱼汤,在姆妈一连声的别烫着的提醒中,定会让你感受到,当年这碗鲜汤嫩肉的深情厚意。

文 摄 | 顾方强

编 辑 | 平安

审 核  | 浩海紫烟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一个人的缑城】第2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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