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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沧桑六十年:痛苦的倒仓关

 cxag 2023-02-01 发布于辽宁


(李麟童、刘新阳编著)

图片《狸猫换太子》剧照(李麟童饰陈琳

痛苦的倒仓关

“倒仓”是戏曲男演员不可避免又不可预测的一关。过去戏班的老先生讲“小孩儿红不算红”,说的就是不管童伶嗓子怎么好,调门怎么高,但倒仓后的嗓音究竟能变成怎样,一切都很难预料。不能轻易地说,那个小演员嗓子好,倒仓以后还会那么好。倒仓是戏曲演员中的一个术语,“仓”是指粮仓的意思,“倒”是指倒塌的意思,粮仓倒了也就是说没有了饭辙。实际上,倒仓指的就是男孩子在青春期的变声,这本来是男孩子成长发育的必经阶段,但是对于吃开口饭的演员来说,却是决定其未来命运转折的一大关。在旧社会,艺人们缺乏科学知识,只知道倒仓很重要,却不懂得如何利用科学的方法应对变声期,所以很多演员在变声期里由于过度劳累,不能做到劳逸结合,最终真的“倒”了“仓”。像我身边和我知道的徐富元、刘元勋等演员,都是这样活生生的例子。

我十六岁那一年,一天早晨练功回来吊嗓子,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和师妹吊的是《南天门》。在她唱过[西皮散板]“似鱼儿闯过了千层网”之后,我接唱“虎口内逃出了两只羊”,其中“虎口内”照例要唱“嘎调”(戏曲术语,京剧唱腔中凡用突出拔高的音唱某一字时都称为嘎调),没想到我一张嘴就没上去,师父的琴师徐开西又把调门降一降,我试着再唱,还是上不去。师父走到我的身后严厉地说:“怎么了?再唱!”于是我又紧张又害怕地铆足了劲再唱,结果还是没上去。这时师父在背后冷不防地踹了我一个“吊毛”(戏曲毯子功的术语,文戏中常用的跌扑技术。身体向前,两臂环曲举至胸前,左脚向前上,趁势以脚掌蹬劲,上体向前俯,纵腰,两脚离开地面。身体腾空后,两腿伸直并拢,向前翻跃,以脊背着地)。当我从地上起来后,师父说:“完蛋!倒仓鬼,祖师爷没赏你戏饭,'打臭贼’去吧!”“打臭贼”是指武戏中只能翻跟头不能说话的小角色。师父的这句话对我打击太大了,不亚于五雷轰顶。因为我入道、练功都很晚,不会翻大跟头,现今又唱不成文戏、我实指望拜师学戏,将来能有出息养家糊口,这下全完了,我今后可怎么办啊?难道还要回到“大公房”过那种饿不死吃不饱的日子吗?为此我自己难过了好久。

冷静下来以后,我想既然唱不了,现在也就只能加强武功训练。由于我练功较晚,也没有过“抄功”(“抄功”是传统戏曲筋斗教学中主要的教学手段之一,是对教师动用外力的手段诱引筋斗过翻方法的统称)师父,所以在我练习“跑虎跳”、“砸踺子”、“串小翻”的时候都比较吃力。尽管如此,我每天都要咬着牙多练,因为只有这才是我的出路。当时戏班里有一位青年武生演员叫田子丰,他看我很用功,就主动给我说一出小武戏《白水滩》,唱、念、耍棍花我都很快就学会了,唯独戏里有一个“台蛮”下高我走不了,当时田子丰告诉我的要领是虎跳要扎头、甩腿。一天早上,我喊完嗓子到舞台上练功背戏,到了下高的时候我的心里打鼓,因为这样的技巧开始时是需要师父给“抄功”的,而我却没有,可是这个“台蛮”练不下来,我就不能登台唱这出戏。如果这一关过不去,要嗓没嗓,要武功没武功,我在戏班简直是生不如死!最后我把心一横:翻,摔死了也比现在这样没能耐强!当时是冬天,我从外边回来时鞋底沾上了一些冰雪,在桌上往下翻的时候,鞋底因有雪水打了滑,还没等我甩腿就摔下来了。当时台上没有台毯,我的左胳膊就从臂关节处摔断了。当时忍着巨痛回到家,还不敢跟师父说,但又必须切菜做饭,直到这时才被师娘发现。在师父的再三追问下,我才实言相告。当时天色已晚,县城里又没有正骨医院,最后师父找来了一个剃头师傅,当时我的胳膊已经肿得脱不下衣服袖子。剃头的师傅只好用剪刀剪开,拉出我的伤臂左右摇晃,又揉了一阵,只听胳膊咔咔作响,痛得我满头大汗,最后就算勉强给接上了。过了半个多月不疼了,事情也就算过去了。可是那位剃头师傅给端得不正,我的左臂始终不能完全伸直,左臂关节处多出了一块骨头,最终落下了残疾。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想“打臭贼”翻跟头也不行了。

此后我又加强了喊嗓子。听有的老先生说倒仓不能多喊,要“哈冰”,就是用嘴在冰上吐哈气,据说这样对“倒仓”有好处。于是我就照办了,有一次临近开春,我正趴在孙家湾发电厂边上大河的冰面上“哈冰”,突然身下的冰面塌了下去,我也随之掉进了冰窟窿,好在水不很深,没有把我淹着。即便如此,回到家中我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发青了。以后每次去阜新孙家湾,见到这条河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大约过了半年多的时间,嗓音开始渐渐地缓了过来,我心中暗自庆幸。从此我开始坚持风雨不误地每天喊嗓子(戏曲演员锻炼嗓子,不用乐器伴奏,多在空旷的地方进行)、吊嗓子(戏曲或歌唱演员通过伴奏演唱锻炼嗓子)。后来我随师父一家来到沈阳城里大舞台搭班,每天我都在黎明时分从中街的大舞台走到小河沿公园(后改名为沈阳动物园)喊嗓子,从不间断。那时我经常与李春元(东北著名武生、武净演员)为伴同去小河沿喊嗓。有一次,走到了小河沿天还没亮,我就站在一棵柳树下喊嗓子,但总觉得脑后有什么东西刮碰我,起初以为是柳树枝也没在意,等天光放亮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人在树上吊死了,刮碰我后脑海的正是他脚上穿的鞋子。我这个起早喊嗓子的习惯,一直坚持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因为长期的修炼,才使我到八十多岁还能够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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