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
作者简介：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
莲花地传奇之七：祖传名医 ◎东方樵 莲花地盛产秀才，也不乏良医。晚清年间，此地最有名的良医，莫过于张栋承先生，他为朝廷某贵人治愈过疑难杂症，皇上特赐“仲景再世”匾额予以旌表，这块御赐金匾被先生后人珍藏至今。 栋承先生的医术代有传人，其中最出众者当推先生的次孙张干甫。栋承先生有两子四孙，长孙绪荣为长子所出，余下三孙绪华（干甫）、绪富（干洲）、绪贵（干锐）为次子所出。起初，栋承先生拟将衣钵传于长孙，在家中设医塾，逐日授课传经。 然长孙志不在此，听课心不在焉，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费了几个月工夫，皮毛都没有学到。其时，张干甫还是个幼童，祖父教堂兄学医，他感觉挺好玩的，就在医塾旁一边玩耍一边偷听，居然越听越上瘾。祖父偶尔向堂兄提问，堂兄直搔后脑勺，结结巴巴答不出来，而在窗外的张干甫却脱口而出，祖父不禁暗暗称奇，发现次孙是个真能学医的好苗子。 从此，栋承先生对张干甫加以悉心栽培，把自己平生所钻研过的医书和一大摞读书笔录和行医手记，都交给了他。张干甫聪明过人，记忆力超强，但文化功底较薄，只在外婆湾子里读过三年私塾，因此祖父让他读的这些医书和手抄本，他有很多字不认识，一页书看上半天不知所云。 但他没有望而却步，硬拿出铁棒磨针的劲头一本接一本地啃。认不得的文字、揣不透的句子，一一都不放过，找机会向祖父请教。年纪稍大，张干甫白天在田畈里拼力劳作，晚上坚持挑灯夜读，读到口舌生疮，读到时吐鲜血。几年下地，那些医书和手抄本中的奥义要诀，他皆已刻骨铭心。
一次，一个外村人来家找栋承先生看病，先生出诊去了。张干甫就问那人有何症状，来人说：“你能看病？”他说：“我试试吧！”说完，很老到地为那人拿脉，对照那人的病症，开了一副药单，嘱他照单抓药。栋承先生回来后，张干甫说：“祖父，今天来了个病人，我给他看了。”栋承先生问那人得何病，为他开了哪些药。张干甫回答如此如此，祖父高兴地连连点头，夸他丹方开得不错！先生更坚定了把张干甫培养成名医的信心，每有出诊，就总是带上他。年复一年，祖父临床示范、面授机宜，干甫心追手摹、日进有功，名医世家新的掌门人已然斩露头角。 张干甫具备独当一面救死扶伤的才能之后，就到车桥铺开了家中医诊所。他精通脉理，任何人找他看病，他毋需患者陈述病情，拿脉之后就能准确说出该人的病情和病因。他最拿手的是治疗伤寒、不孕不育、重感冒、天花等症，药到病除，着手成春。在车桥里，他几乎被人视为“神医”，“干甫先生治不好的病，你们就不必治了！”这是那一带行医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张干甫一生，为多少病人解除了沉疴之痛，为多少家庭带来了幸福之光，那永远也无法统计清楚。 数十年后，他的孙子张龙展当了一名中医，好多上了年纪的人找他看病，听口音知道他是车桥里的人，于是，免不了询问：“车桥铺过去有个老中医干甫先生，你知不知道？”张龙展说：“他就是我祖父啊！”人们忙不迭地感叹：“你祖父可是个好人啊，我父亲患伤寒差点死掉，就是他给治好的！”“你祖父医术高明啊，谁家小孩得了天花快不行了，他一剂药起死回生！”“我老伴一直不能生育，吃了你祖父几副药，不久就怀上了，我儿子是托你祖父的福送给我的哇！”好多顽症被干甫先生治愈的人，都念念不忘他的恩德，都争着要与他结义亲。俗话说：结拜的亲，纸糊的灯，一阵风，吹上天。但凡是与干甫医生结义亲的，比真亲戚还走得勤，走得久，上庄肖有户人家与他家上下了七十多年。
医术高超的张干甫，医德高尚有口皆碑。旧时，乡里人请医生，一般是轿子接送，但是干甫先生从来不坐轿子，哪怕人家把轿子抬来了，他也坚持步行。不为别的，他不忍心愁钱治病的人家再花租轿的冤枉钱。干甫先生出诊范围远远超出车桥里，北至锡野山背大小村庄，南至大陈坳以南数十湾寨。出诊不分白天黑夜，不论阴晴雨雪，只要有人求诊，他救火似的背起药箱就往病人家里赶。 多次出诊晚归，受了不少惊吓。某晚，他从大陈坳南边看病回来，忽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坐在坳口路边，那黑影居然开口说话：“干甫先生，您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张干甫以为遇上了一个女鬼，边匆匆往前走，边吐口水说：“呸呸呸！死鬼莫来缠我！”过几日，他到大陈坳出诊，有位妇女问：“张医生，前天晚上给您说句话，您骂我干什么？”他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坳口独坐的女人。原来前天晚上，她与丈夫拌嘴厮打，负气跑到村外的路上坐到半夜。干甫先生没等那妇女说完，在她面前双膝下跪，连忙坦诚认错，一个劲地赔礼。为一次偶然无意的失礼，如此屈尊求恕，这世上怕不会有第二人。 又一晚，他到锡野山背黄南石出诊归来，在翻越十八磴的时候，走着走着，不料遇到两匹狼挡住下磴的路，四只狼眼闪着绿色的光，叫他好生恐惧。干甫先生料定必死无疑，就麻着胆子对狼说：“畜牲啊，一定要吃我的话，请把我一双脚留下来，让家人好来找我。”狼肯定不会通人性到听懂人话的地步，不过，两只狼还真的走开了。有人说，狼是爱吃独食的，如果是一只狼，那干甫先生肯定就没命了。有人说，是干甫先生的仁心医德感动了锡野山神，山神保佑了他。
谁也想不到，连野兽也不曾加害的好医生，在十年浩劫岁月却遭到恶人的迫害。张干甫被褫夺了公职，端了大半辈子的中医饭碗被砸个稀巴烂，可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惯于切脉开处方的人，不得不在生产队顶烈日、冒风寒劳其筋骨、苦其体肤。这还不算什么，他夫妇俩经常被村里的造反派捆绑吊打，就像干鱼腹内寻胆一样，勒逼他们交出所谓“藏起来的大笔银洋”。 吊打的手段非常残酷，即把人的双臂扭到背后，用绳索将两个大拇指子捆到一起，再把人悬到梁上吊着，轮番刑讯逼供。干甫夫人一次哭诉家里实无银洋，不信可挖地三尺找去！造反派大声喝道：“富农婆子不老实！再吊三天三夜！”她怕遭受加倍惩罚，更不忍见丈夫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就趁人不备跑出屋外，绝望地跳进车桥港，离开了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 遭遇家破人亡，更兼半身不遂，无法公开行医，张干甫要多惨有多惨，要多难有多难，但他仍醉心医术，秉持医德。平居无事之暇，耽看医书手不释卷；夜深人静之时，接诊患者有求必应。干甫先生“虎落平阳”而“穷且亦坚”，老百姓心中，都为这位老中医安放了一块“大医精诚”的金匾。 （以上文章资料由张放鸣、张宏遐、张龙展提供） 2022年11月11日武汉藏龙岛起稿 2022年12月25日黄石团城山完稿 2023年1月25日大冶张伏三村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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