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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林叔(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3-02-03 发布于陕西

      没有人能想到,能行人德林叔能把好端端的一把好牌给打成这个烂杆样子。打散了家,打死了自己,打坏了一世英名。

      提起德林叔,在我们村儿里头那是没有人敢不服帖的。他们家当初生了三个光蛋蛋儿男娃。在他们俩人的勤谨和努力下,三个儿子里老大和老三都考上了大学,只有老二没考上,留在了家里。八十年代,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大学生”这个名词就跟你现在听到“量子力学”一样新鲜稀奇,真的。一门两个大学生,这好好叫德林叔一家子风光无限了这么多年。

      由于那个时候我们村太偏僻,自然条件差,出行也不方便,跟其他地方的农村比较起来,我们村里的人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渴望和向往。渴望也罢,向往也罢,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让自家娃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才可能实现。至于当兵嘛,把握性跟考学比较起来,小的太多了。在上面没有一点儿关系的人家,基本上都是墙上挂门帘——没门。想都不要想,还不要说去试一下了。

      所以,我们村里的人家,都毫无一致地非常重视娃在学校的念书情况。这样说吧,谁家娃要是在学校表现好念书成绩高,他们父母在我们村里简直长脸的很。我们村的这一点,跟其他村子还有点不同。人家村子里可能有钱的人家长脸,在村里说话硬气,走路头扬得高腰挺得直,我们村就是看谁家娃念书好。

      我就记得特别清楚,我们读初中的时候,后坎上郑家有个小子念书特别好,父母成天拿我们跟他比,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人家他爸他妈咋那么有福气的,拾了这么优秀的娃。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郑家的小子就是“人家的孩子”。还有西岭一村张家有个娃,——这个村子跟我们村隔个岭跨两道沟,至少要五六里直线距离,山路的话就二十多里了。不知道我们村的人咋搞得居然都知道这个张姓人家的娃念书好,老师经常夸。他们居然这么说,“人家娃那么聪明的,可能都是人家西岭一村离状元庙近的缘故吧。”

      按说吧,村里人有这样的观点也是正常的。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成天撅着屁股在学校里点灯熬油(煤油灯蜡烛)加班加点也弄不到人前头去的凡夫俗子来说,真的有点儿心灵很受打击。这种体验,但凡念过书的,又是平平常常的那些家伙,一定跟我一样深有感触。世界上真他妈的有那些实在太聪明的人,也不见人家咋下啥功夫,在学校还成天耍的欢实的啥也没耽搁,但是只要考试成绩就好得叫人艳羡不已。而咱们呢,把放屁拉稀屎的功夫都用到学习上了,成绩也就是个可怜的将将够及格。

      ——德林叔家一门两个大学生,不只在我们村,在我们全公社甚至全县都成了炸锅新闻。那段时间,好多人都跑来探经取道。有的见不了德林叔家人,就在他家门口转转看几眼,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们家的脉气带回去输进自己孩子身上一样。

      德林叔家老大大学毕业后,分到了西安一家三甲医院。老三去了山东,工作在那里,落户在那里,基本上就成了山东人了。据说他爱人家就是山东的,德林叔一家子也就默认老三成了山东的女婿,基本不太回来了。老二呢,没考上,德林叔开始还有点不快,见了老二就有点看不惯:“同样是弟兄三个,我们一样的出力气供给,咋就你没考上呢?”

      老二给又羞又气又没办法。是的,父母说的对着呢,他们哥仨父母真的是一样下功夫供给的,只能怪自己不行嘛。老二本来就话不多,这以后话就更少了,一天从早到晚的就知道勤勤谨谨地修理地球。正如老辈们都说的,只要人勤快,日子不会差。老二这个种地的,把日子也打理得不错。虽然比不上在外头上班的,放在农村里那也是顶呱呱的。

      所以,有再碰到德林叔怼老二的时候,村里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儿们就训导德林叔两口子:“就说你们还要咋,叫你们家一家子把世上的好事情都占完了才满意啊?看看咱们村里,看看咱们公社,有几家娃能考上的?你们家一下子就出了俩,搁别人笑都捂不住嘴呢,你们俩还吃饱了不知道放碗,给做作得就像上了花椒树了。——有俩在外头给你们长脸,留一个在家里操心给你们养老,多好的事情啊!咋就不知足呢?”

      从此,德林叔两口子就不在明里说老二了。但是,他们在心理上总还是对外头那俩偏爱些,尤其是西安这个,离得稍微近些。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那几天德林叔两口子脸上就像雪花膏抹多了似的,笑得老脸的皮都要拉成鼓的光景了。

      前几年,村里拆迁了,给赔付了一套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还有一百四十多万块钱。德林叔脑子不知道咋盘算的,做了这样的分配:老大一百万,理由是老大在西安买房子养孩子负担重,他们老两口将来动不了了还要去老大那里看病就医养老。老三呢,离的远相当于上门女婿了,就不用管了,不分。给老二二十万,他们老两口手头留二十万应个急。

      老二人老实些,说不出话。老二媳妇可不软火,她没说别的,就说那个二十万吧他们也不要了,就都留父母那里吧,反正老人也说了不指望他们养老,要靠城里的老大,他们拿这个钱也心里不安。他们俩人虽然在农村,日子还行,二十万不二十万的,也影响不大。

      这以后,就经常见德林叔两口子隔一段时间去西安住几天,然后再喜滋滋的回来。他们过起了叫人羡慕的两栖生活。

      老大从医院退休后,医院返聘了。老大媳妇好像是个搞财会的,也退休了也返聘了。他们俩要在单位忙,回家了还得帮儿女看孙子,一天给弄得精疲力尽人困马乏的,德林叔俩人再去西安老大那里住的时候,家里三四代人之间就有了点儿不咋样对付了。也没有啥明显的摩擦,但就是不自在。也是的,儿子跟媳妇都是退了休的人了,他们再跑去在那个鸟笼子一样的地方凑热闹,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所以,干脆后来就安宁住家里了。

      住在农村家里,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也都走不动了,也都有点儿懒了。吃饭是胡凑合,熬一锅吃三顿。家里头乱的脏的,没精力打扫。村里人说不行了就叫个人给把饭做上摆卫生打扫上。人家两口子还抠得不行,把钱看得紧得就像狗叼住了骨头似的,一点儿舍不得。老大现在基本不太回来,顾不上,说是一个月给老二两口子一千块钱,叫把父母操心上。老二媳妇嘴利飒得像切豆腐的刀子,给了个利茬子:“说的比唱的好听。当初接父母一百万的时候咋说的?不是说自己家里就有医生,父母老了的时候你们接到城里负责操心么?我们俩人笨没本事,也想叫孙子孙女上个好学校将来考上大学跟他伯他三爸一样端铁饭碗吃轻省饭呢。——我们俩平时在县城接孙子孙女呢!”

      年前的那个时候,村里很多人都阳了,德林叔也没逃避得了。他跟老大打电话说了,老大一大家子也阳了,一个一个又是哼哼又是唧唧,发烧的,卡痰的。老大说他实在走不开,电话指导老两口咋服连花清瘟咋服布洛芬。德林叔两口子身体还不错,老二还抽空回来看了一下。结果,那天晚上德林叔出来上厕所,受了点儿凉,人立马就不对劲儿了。等到扛到早上弄到医院,医生就病危通知书了。老二守在跟前,老大这才往回赶,结果就没赶上。身体杠杠的德林叔,居然就给走了。这一下子他们一家子一下子都傻了眼,老大老二就跟乾陵前头的那些石像一样,头看着是在呢,实际上跟没在一球个效果,咋个瓜子杵在那里。

      德林婶子这一下子就像叫人把心和肺给掏走了,哭得哇哇的。也是的,有德林叔在的时候,她感觉好歹还有个依靠。德林叔这么一走,把她一个人撇下,这以后的日子咋过呀?跟老大,现在早已经看出来了,老大完全就是个指不住。跟老二,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在老二媳妇跟前张不开口。那些天,德林婶子脑子里乱得就像个捅了一竹竿的马蜂窝,成天“嗡嗡嗡”的。

      村里人说,德林叔这个人吧,“人是个能行人,就是不会当父母!”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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