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珊：做人就这么回事
回家过年，是一件想想都乐的事情。在外拼搏的人最期待的也许就是年前年后这几天的日子，因为父母能够见到日思夜想的孩子，孩子能够拥抱年过半百的父母，丈夫能够牵手挑起农活的妻子。团聚的日子虽然短暂，却热闹了往日平静的村庄，欢喜了村庄里的那些人儿。春节跨越南北的大迁徙正在书写又一年的乡愁。
二妈家四个女儿，除老三在省城武汉念书外，其他均在广州打工。老大芳姐2005年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城市——长沙工作，虽然隔了一个省，但是由于我们村与湖南交界，芳姐回家也算方便，只是她在长沙工作的一年半时间内，也就过年才回家。芳姐刚工作的那会，工资才2000元左右，2005年工作半年没有存到什么钱，但是大家都理解，因为毕竟刚刚毕业的大学生。2006年芳姐继续在长沙工作，一年下来工资没有涨幅，过年回家的时候只给爸妈买了一套衣服。二妈眼见势头不对，极力劝说芳姐去南边闯闯，用二妈的话说：“不去南边沿海城市试试，待在这个内陆，就这么点工资，哪里是个奔头！”
作为家里的老大，二妈家对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因为在农村只有将老大先供出去了，让老大有能力帮衬家里才会减轻家里的负担。而且芳姐读大学时家里的负担本已很重。那个时候老三、老四均在上学，每年的学费就耗空了家里所有的收入，且每年要借高利贷维生。那个时候我与二妈家老三一块念初三，每个星期回来都见不到二叔的影子，因为他除了种很多很多的地之外，还经常帮别人家干活挣钱，如赶着他们家那头牛给别人家耕地犁地等，经常是天没亮就出去了天很黑了还没有回来。后来二妈家老三被县一中提前录取，老三提前结束了中学时代的生活回到家里帮忙，当老三提着棉絮脸盆站在家门口时，恰被村书记看到了，村书记一阵紧张还以为是感染了非典病毒被学校遣送回来的，那个时候正值非典肆虐的2013年。二妈家很是高兴了一段时间，二妈更是逢人就讲，很快这种口头上的愉悦就过去了，老三进入高中后让本已拮据的生活形势变得更加严峻了。2003年对二妈家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个特殊不是因为非典而是因为老三读了高中、老二随着打工大潮南下广州，那个时候老二刚满18岁。老二初中毕业后在家帮忙烧菜做饭洗衣服，那个时候村里出去打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那些人会跟二叔讲让二叔帮忙将他们家田种上，只需帮他们把农业税还了就可以了，也有一些人将田地直接抛荒了外出打工，于是二叔将这些荒地也捡了来种，二叔种地的规模一度成为数一数二的大户，所以二叔与二妈不管晴天下雨总有活干，一年到头总在地里忙活着，老二就担起了家里的所有家务活。年尾时不少外出打工的人回来了，他们讲外面的形势，年轻的人也讲外面的生活，翻过年还没到正月十五，村里那些刚满18岁的青年组成了一支南下的大军，而老二就是其中的一员。2003年非典的影响在农村在二妈家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南下的火车却带走了烧菜的姑娘，带走了放牛的小伙，也带走了妈妈对女儿无尽的思念。2004年，那个时候不是人人都能买到火车票，老二及她的那些同村玩伴们均未回家过年，在电子厂上班的这些青年们都拿到了双倍的工资，老二在电话的那头故作欢喜，电话的这头二妈早已泪眼婆娑，吃团年饭时也了无心思。2005年年底，老二在家人的期盼中终于回家过年了，此时的她已经为家里贡献了2万元的收入，这一笔收入支撑了芳姐的学费，也撑起了二叔二妈对美好生活的坚定向往。
2007年开春，芳姐深知家里的苦痛，联系了广州的同学，终于迈出了到外面闯闯的步伐。芳姐是幸运的，在多轮面试之后进入了珠海魅族公司，还被公司外派到广州、北京等地工作。老三此时也考入了重点大学，拿了国家贷款，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用家里操心了，二叔二妈只需供应家里的老四念高中了。但是生活好转的二叔依然种了很多很多的地，这个时候种地不仅不交税了还能每年拿到不少补贴，这让种了几十年地的二叔有点摸不着头脑，一年下来在家种地的收入可以达到2到3万元了，下地干活的时间反而缩短了。收割机开始在金灿灿的稻田里呼啸，耕整机开始在浑浊的泥地里轰鸣，嚼着一口泡沫的水牛慢慢地变少了，和二叔一样在家种地的大户却多了起来。慢慢地，村里的水牛只剩下了少数几头，村里的大户们也稳定在了一个固定的数目。新成长起来的青年们只待年满18岁就迫不及待地外出，将和二叔差不多同时代的中年人和一些老年人留在了村里。
2008年北京奥运会举国欢庆，二叔家的老四也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大城市念书了。这一年，二叔家所有的孩子都离开家去了父母眼中的远方。芳姐给二叔买了一部手机，二妈经常拿着手机给几个女儿打电话。芳姐经常用公司的电话与二妈煲电话粥，此时芳姐与二妈的关系可谓进入了蜜月期。二妈开始关心芳姐的人生大事而不是芳姐的工资了。此时村里也有人上门说媒，而开明的二叔只说这事得看孩子们的缘分。
2009年春节，芳姐25岁，二妈问她在外面有没有对象，芳姐说不着急，二妈嘀咕：你现在都是大姑娘了，芳姐说隔壁家丽姐比自己还大。2010年春节，芳姐26岁，二妈问她什么时候结婚，芳姐说再看看，二妈嘀咕：村里现在就你一个大姑娘了，芳姐沉默。从此，芳姐的人生大事成了二妈心里的一块心病。二妈也最怕别人提起这件事。而二妈与芳姐的关系似乎有些疏远了，芳姐开始害怕打电话回家，因为二妈无论如何都会问上一问。2011年春节，芳姐27岁，二妈说隔壁家丽姐儿子长得跟他爸一模一样，芳姐继续沉默。但是这一次芳姐似乎自己也有些着急了，因为身边的同学好友越来越多地脱离了单身队伍步入了婚姻家庭生活。2012年春节，芳姐28岁，家里很忙，气氛很欢乐。二妈长舒了口气——芳姐终于出嫁了！
芳姐的老公是我们一个县的，人无论长相还是收入都不错，对二叔二妈也很孝顺，2012年，二妈开心地等待着去芳姐家做外婆，但是这一愿望落空了。2013年春节，二妈又开始焦虑了——为什么芳姐一年了都没有怀上？芳姐安慰二妈说会有那一天的。转眼又到了2014年春节也就是今年春节，芳姐和她老公回来过年，二妈说自己也不好意思问了，觉得老催着他们也不好，只是对芳姐说隔壁家小李媳妇结婚一两年了没怀上后来去医院做了治疗，小李还专门修养了半年才怀上小孩，二妈劝芳姐去医院检查检查，芳姐说检查过了没问题，等广州房子装修好了搬到新房子里去了就会怀了。二妈心里依旧不舒服。春节法定节假日很快就过完了，芳姐和她老公继续返回广州工作，前两天听到消息说芳姐怀孕了！不知二妈听到后会是什么心情！
前些天在家里跟二妈聊天，我问二妈：“一辈子这么劳碌还操这么多心，忙完了供孩子上学，又开始操心孩子的婚姻大事，盼来了孩子们成家立业，又操心下一代的下一代，生活干嘛要这么累？”二妈回答说：“做人嘛，就这么回事！”是啊，做人就这么回事，寥寥几个字说尽了二叔与二妈一生的心系所在，道出了天下父母那颗操不完的心，也述说了尘封在杂物柜里的那把镰刀的故事！
管珊，博士生，湖北石首人。
2014年2月13日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