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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一个非洲故事》的生态解读(全文)

 置身于宁静 2023-02-08 发布于浙江

海明威《一个非洲故事》的生态解读

摘 要:《一个非洲故事》为典型非洲题材小说,体现着海明威的生态意识。本文运用生态批评理论中最核心思想――生态整体主义,试图通过分析父亲,朱玛对大象地残酷行为以及戴维前后观念的变化,揭露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下人类对自然生灵的熟视无睹和肆意毁灭,同时阐释海明威从人类中心主义向生态整体主义的转变。

关键词:海明威;《一个非洲故事》;人类中心主义;生态整体主义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26X(2014)01-0000-02

一、引言

厄内斯特・海明威作为蜚声文坛的美国小说家,著作等身。多年来,海明威一直是学界研究的热点,国内外关于海明威研究的论著颇丰,但目前主要还是集中在“硬汉准则”、“冰山原则”、“迷惘的一代”、“悲剧情结”、作品中对待女性的态度及其小说的叙事艺术等方面,而对海明威作品中所体现的生态意识,生态思想的阐释及研究则方兴未艾。

而随着全球环境问题日益严重,人类生存环境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文艺批评理论界兴起的生态批评得到学界的高度关注和广泛认同。生态批评不是将文学与生态学结合起来的,“并非将生态学、生物化学、数学研究方法或任何其它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用于文学分析”的批评理论(克洛伯尔25),而是以生态哲学为思想基础的文学批评。对于生态批评的定义,彻丽尔・格罗特菲尔蒂和劳伦斯・布伊尔的定义被多数生态批评家所认可,前者认为生态批评是“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批评”(xviii,xix),后者则认为是“在献身环境运动时间的精神指引下的对文学与环境关系的研究”(430)。我国生态批评学者王诺认为“生态批评是在生态主义、特别是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指导下探讨文学与自然之关系的文学批评。它要揭示文学作品所蕴含的生态思想,揭示文学作品所反映出来的生态危机之思想文化根源,同时也要探索文学的生态审美及其艺术表现”(47)。可见,生态批评最核心的思想是提倡生态整体主义,而非人类中心主义。

生态文学家蕾切尔・卡森指出,“犹太――基督教教义把人当作自然之中心的观念统治了我们的思想”,于是“人类将自己视为地球上所有物质的主宰,认为地球上的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动物、植物和矿物―甚至就连地球本身―都是专门为人类创造的”(转引自高德纳120)。可见,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凌驾于自然之上,世界万物都低于人类,并由人类主宰。自然物只有工具价值,没有内在价值。这种思想连大文豪威廉・莎士比亚都未能逃脱,他曾说:“人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49)!人类中心主义最明显的表现在人类征服和统治自然的叫嚣和行径中。在此基础上,人类养成了一种习惯,即以征服自然为荣,以征服自然取乐,而且越是难以征服的对象就越能给人类征服的乐趣和荣耀,这种畸形的欲望的膨胀扼杀了人的灵魂和美好天性。

而生态整体主义认为人类融于自然,为自然的一员,自然界的其它生命都有内在价值,它们的地位上和人类是平等的,也认为动物的生存权和人类的权利一样都是不可剥夺的,要求人类要像关爱其他人一样去关爱自然界的一切生命。“当我们把土地看成是一个我们隶属于它的共同体时,我们可能就会带着热爱与尊敬来使用它了”(利奥波德216)。

生态整体主义并不否定人类的生存权和不逾越生态承受能力、不危害整个生态系统的发展权,更不是反人类的生态中心论。它要确保的是包括人类在内的自然万物的持续存在和发展,要保护包括人类的长远利益在内的整个自然系统的长远利益。

海明威热爱自然,是一名执著的猎手,他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地,打猎给他带来了无限的自豪感和满足感。《一个非洲故事》是海明威于1935年第一次非洲之行后创作的,这篇小说反映的是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一个非洲故事》叙述了一个小男孩戴维和父亲以及一位土著猎手朱玛在非洲森林里追逐大象的故事。在追逐的过程中,戴维对待大象的态度发生着转变,这种转变也暗示了海明威生态思想的转变,即从人类中心主义向生态整体主义过渡。

二、“人类中心主义”下的冷血行径

故事的叙述者是小男孩戴维,其父亲是一位美国富人,并不是靠打大象谋生,而是到非洲草原的原始气味中来体味追猎的快乐,当然也垂涎那两只非凡的长牙。故事的另一成人角色朱玛,是一个土著猎手,曾在五年前杀死了这头大象的同伴,如今又想以同样的方式帮助戴维的父亲来“结束”它,以从卖象牙的钱中获得个人所需。而戴维,为了向成人世界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成为父亲的“骄傲”,戴维趁着月色,由“基博”(戴维的狗)作伴去追踪大象的踪迹,并把结果汇报给父亲,“索取”称赞。

戴维的父亲和朱玛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者。在追捕大象的第二天早上,父亲和朱玛充满自信,对找到大象志在必得,因此“他们走得很快”。当他们终于找到了大象的痕迹时,“朱玛对戴维的父亲看了一眼,露出一口黄牙咧嘴一笑,父亲也冲他点了点头”(299)。他们的表情,仿佛两人之间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就像孩子打开礼物盒一样,兴奋与激动溢于言表,那头象不久就会进入他们所埋伏好的圈子里,那儿有它“伙伴”的骷髅。戴维的父亲和朱玛并未因见到大象的骷髅而心生犹怜,反而更加兴奋,这是人类中心主义者通常的行径――人类无视自然,只关心自己。因为人类是万物之主,人类早就获得了上帝的授权,而打猎只是表现人类至高无上地位的方式之一。接着朱玛边笑边指着骷髅头上的很多洞炫耀了自己以前的辉煌成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点三零三口径的枪弹,把弹头塞进骷髅钱额上的洞里,不大不小正好。朱玛把残杀大象当作笑料,无视大象的尊严和生存的权利。

而戴维的父亲,操刀取牙已毕,父亲在火堆旁开导同情大象的戴维:

“戴维,你要知道这头大象可爱杀人哩,”他说。“朱玛说,谁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叫这畜生送了命。”

“不是他们都想要杀死它吗?”

“那还用说,”父亲说,“这么一对长牙谁不想要呀。”

“那怎么能说它爱杀人呢?”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父亲说。“不过我总觉得很遗憾,你对这头大象的看法是十足的糊涂。”(305)

这段话充分展现了戴维父亲的观念,只要任何威胁人类生存、安全的因素,都要当机立断地消灭掉,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因为人类是万物之主,无需征得其他“因素”的看法,人类就可任凭处置。在戴维父亲的眼里,这头大象的价值不过也就是那“一对长牙”,对他来说,大象并没有生命价值,只是屈服于人类的一件“物品”。他否认戴维对大象的看法更是突显了他脑中被主宰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

而戴维在这个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主宰的世界,即使只是个孩子,也逃脱不了其主宰。为了得到父亲的称赞,戴维就和基博一起在月光下花了整整一晚探寻大象的踪迹。文中有一细节,在等待大象出现的夜晚,戴维感觉基博浑身打颤,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动物遇到危险的本能反应。因为大象对于基博来说是庞然大物,本能告诉它大象对自己具有威胁,所以它害怕,打颤。但是相比较下,戴维却表现的异常兴奋,看清左边的那支象牙后,他仍不甘心,非得再去把这头大公象看个清楚不可,随即跑到森林边上去追它。当他最终发现右边的那支象牙竟有自己的大腿那么粗时,才心满意足地回去汇报给父亲和朱玛,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当他们再次找到象迹的时候,戴维“见他们(父亲和朱玛)跟着象迹走得这样慢吞吞的,感到很不耐烦”(297)。这里,戴维试图立马征服大象的野心暴露出来了,他一味地想得到来自成人世界的赞赏,不管其它生物的死活,对他来说,大象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大象的死活与他无关。也就是是这种想要征服自然的欲望一开始蒙蔽了戴维的灵魂和美好天性。

在第二天的追捕中,海明威描绘了这样一个情景:日落前不久,有一小群鹧鸪大摇大摆在象径上直闯而过,戴维拿出弹弓来打,连中两只。一颗石子打去,打断了其中一只的背,那鹧鸪扑棱着翅膀,连蹦带摔,另一只鹧鸪伸出了嘴急忙来救,戴维又装上一颗石子,一拉弹弓,正中那另一只鹧鸪的肋骨。戴维把两只鹧鸪一起捡了起来来,都是胖墩墩、暖乎乎的,羽毛都很平整,他用猎刀柄把鹧鸪脑袋砸了个够。戴维对待鹧鸪的残酷行为说明此时的他依然抱有人类高于自然的信念。而“胖墩墩,暖乎乎,羽毛都很平整”这样的描写说明了鹧鸪,哪怕是体积很大的鸟类,都有生命,都有尊严。胖墩墩,暖乎乎是不是也让人联想到新生的婴儿呢?为什么婴儿能受宠,等待鹧鸪的却是死亡呢?人类对待动物的这种可怕行径就是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结果。他的举动收到了父亲的赞扬,“你这一下可帮了大忙了”(298)。戴维一直生活在儿童虚幻的世界,等待成人的承认和赞扬,戴维唯一能做的只有按照成人世界的观念――人类中心主义所散发出的杀戮信号行动,才有可能得到他期望的赞赏。由此可见,戴维可能还不知道什么叫人类中心主义,就被它深深地影响了。

戴维的父亲,朱玛以及戴维自己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他们对待动物的行为值得人类反思。社会学家威尔森愤然断言:“没有任何一种丑恶的意识形态,能够比得上与自然想对立的、自我放纵的人类中心主义所带来的危害”(17)!人类要转变征服自然的态度,必须首先抛弃人类中心主义。

三、戴维的转变

王诺认为“人类的主要问题并不是由于自身的局限导致客观上扰乱了生态系统的稳定;而是根本就不具备生态系统至上的意识”(101)。因此对于生态整体主义理论,持怀疑和否定态度的大有人在。试想人类是否真的可以做到超越人类中心主义进而站在整个生态系统的高度考察问题呢?人类是否真的能够做到把生态系统的整理利益放在首位,是否真的可以做到以生态整体主义的观念约束自己呢?

人是有同情心的物种,同情心能够“将我们置于他者的立场上,在一定程度上从他者的角度看世界,考虑他者的与他者不仅可以我们自己相似和不同的需要和体验”。这里的他者不仅仅指其他人,还可以是其他物种,甚至是整个地球。正是有了这种同情心,我们才可以“扩大自我,超越自身的地位和利益”(转引自韦斯顿75-77)。

《一个非洲故事》中,戴维作为一个孩子,还未完全受到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侵袭,当他听朱玛讲述完老象的历史,了解到这是一头孤独、衰老、但对同伴极富温情的大象时,不禁心生犹怜,同时对父亲与朱玛渐渐不满,而且也暗自懊悔起来。大象“孓然一身,可我就有基博作伴,基博也有我作伴。那大公象并没有危害到谁,可我们对它却穷追不舍,它来这儿看望它死去的伙伴,我们也追到这儿,而且眼看就要去杀死它了。这都怪我。”但由于在成人世界没有话语权,戴维只能小声埋怨父亲,“打象打象,打个屁象!”对于父亲好不客气的指责,他只有心里发狠:都是一路货!“今后不管有什么事……我就再也不会告诉他了,我就对谁也不会再说了,什么都不会再说了。一辈子这样,八辈子这样”(300-301)!

对于濒临被杀的大象,戴维觉得大象倒似乎成了自己的同胞手足,而对杀死了大象伙伴的朱玛怀恨在心,把他称作“拆散人家伙伴的混蛋。”他甚至还想,“要是我和基博也长象牙的话,他们连我和基博都会杀了的”(302)。是的,人类蹂躏自然和人与人相互杀戮的历史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在无穷尽的、恶性膨胀的贪欲的驱使下,没有任何精神――包括人,能幸免于难。大自然是一个严密的系统,各种生物都有密不可分的关联。人类不经意的和破坏性的行为一旦干预了这个庞大的关联系统,最后必将反作用于自己。戴维显然比父亲和朱玛更早了认识了这点,他的这种思想已经渐渐展露了生态整体主义的倾向。

两次枪响后,大象倒地不动,但是它的眼睛却闪现着戴维“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充满活力的东西”(306),而且它满怀深情地望着自己。当然,这是从戴维的角度去感受大象的。戴维似乎已经与大象融为一起,他能感受到大象的痛苦和绝望。大象原有的那种尊贵威严的气概、那种堂堂的风度,都顷刻化为乌有,只剩下了皱瘪瘪的一大堆皮肉。仿佛在戴维的眼里,大象甚至是比人类还有气节有感情有灵魂的神圣的个体,却无奈地死在了只看到了它“经济价值”,自认为“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人类手上,是这种残酷的人类中心主义驱使戴维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大象这边,大象如今成了他“心中的英雄了”。当父亲开导戴维说大象“可爱杀人”时,戴维反驳质问父亲,捍卫大象生命的意义,同时发誓和朱玛的朋友关系。他们回去后,三人成了英雄,基博成了英雄的狗,连那几位扛象牙的都变成了英雄了。这些英雄们在人类中心主义观念影响下,习惯于凌驾于自然之上,把征服自然看作自己最大的乐趣和成就。可戴维知道,“自己打定主意再不把心里话告诉人,这就是开始了”(306)。显然,戴维已决定区分自己与人类中心主义者,从思想和行动上捍卫生态整体主义。

四、结语

海明威通过《一个非洲故事》中孩子“戴维”的视角,展现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下,人类对自然残忍的所作所为,也体现了海明威自己生态意识的觉醒与转变。他呼吁人类应该用生态整体主义的态度对待大自然,而不要把自然界视为单纯的消费对象。人类既是自然之子,就和同是自然之子的一切动植物都是平等关系,而不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主宰者和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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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Weston,Anthony(ed.).An Invitation to Environmental Philosoph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7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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