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名人研究系列之六 | 朱祖谋

书生满眼神州泪

清季最著名的词人当属王鹏运、况周颐、郑文焯、朱祖谋与文廷式等人，其中朱祖谋是继王鹏运之后的词坛领袖。

 

朱祖谋像（图源网络）

一、生平经历

朱祖谋（1857--1931），一名孝臧，字藿生，号彊村、沤尹、上彊村民等。先世自明初居湖州埭溪镇，宅于上彊山麓。其父朱光第，字榜花，号杏簪，曾任河南邓州知州。为官有直声，不畏强权，秉公执法，以民命为先。在邓州其间，力为王树汶冤狱平反，列名《清史稿·循吏传》。彊村早年随父居大梁（今河南开封），与当地贤士诗歌唱和，才名远播。光绪九年（1883）中二甲一名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历充国史馆协修、会典馆总校等职。

戊戌（1898）年间，变法触动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利益，他们开始疯狂反扑，制造了杀害谭嗣同、刘光第等“戊戌六君子”的血案。事后不久，彊村经过京城西南门外的刘光第别业，极为悲痛，作《鹧鸪天·九日丰宜门外过裴村别业》以记之。词云: 

野水斜桥又一时，愁心空诉故鸥知。凄迷南郭垂鞭过，清苦西峰侧帽窥。

新血涕，旧弦诗。愔愔门馆蝶来稀。红萸白菊浑无恙，只是风前有所思。

重阳本为友朋欢聚之佳节，但今年的重阳“野水斜桥”依旧，但物事人非，是不同于往日的“又一时”了。老友已经不在，所以心中的无限情事也只能对盘旋在别业附近的“故鸥”诉说。虽然这些鸥鸟见证了词人之间的友谊，但鸥鸟不解人意，所以这些只是痴想。“垂鞭”、“侧帽”对动作的细节刻画，形象地展现了词人低落无绪的心情。结尾以景结情，情景交融，在风前默然伫立的，实是在对故友深沉怀念的词人。

至庚子（1900）时，清朝内外交困之势更甚。内部有义和团起义，对外又要面对列强的步步紧逼。在这种情势下，慈禧及一伙亲贵守旧大臣打算利用义和团的“仇教”来对抗列强。彊村言：联络邦交，专与一国执言可也，激犯众怒，概与各国构衅，不可也。一面受敌，合中国而御之可也，八面受敌，分中国之力应之，不能也。他认为清廷与各列强实力相差悬殊，义和团不畏刀炮之术亦不可信，所以不宜轻易宣战。在慈禧召见的时候，瞋目高声，抗颜直谏，庶几披祸。朱祖谋以社稷为先，奋不顾身的行为极为当时的士大夫所敬重。八国联军入侵时，朱祖谋等人受困危城，切身感受到了战乱带来的伤痛。彊村作过一组《鹧鸪天》，专记庚子事。其中第五阙“茱萸锦束胡衫窄，乘肩倦态偎花立”为义和团“红灯照”而发。第七阙中“蜂衙蝶馆参差对，行轩四角流苏缀”谓事变中使馆林立，“蛮花委地红”句是指外交官被杀害。

1901年朱祖谋擢礼部侍郎兼吏部侍郎，次年离京赴广东学政任,后因与总督岑春煊龃龉，引疾而去。1905年以修墓为由请假回籍，翌年乞病解职，卜居苏州，自此专以词学为事。进入民国，寄迹沪上，以遗老自居。1931年病逝于上海，后葬于湖州道场山。

二、词学贡献

彊村以词学名世，叶恭绰《广箧中词》评曰：“彊村翁词，集清季词学之大成，公论翕然，无待扬榷。……彊村翁或且为词学之一大结穴。”钱仲联《光宣词坛点将录》，将其奉为“天魁星呼保义宋江”，评曰：“彊村领䄂光宣词坛，世有定论。虽曰揭櫫梦窗，实集天水词学大成，结一千年词史之局。”

在创作上，朱祖谋有《彊村语业》三卷，《彊村词剩稿》二卷，《彊村集外词》一卷。彊村遭逢乱世，时局动荡、外患频仍，以深沉的笔触，婉曲地抒写感时伤怀的情志就成为是彊村词的主要内容。在艺术上，彊村词早期学吴文英，晚年疏密并蓄，“体涩而不滞，语深而不晦”（夏敬观《风雨龙吟室词序》）的词作日趋丰富，渐进浑成。《摸鱼子》（马鞍山访龙洲道人墓）堪称代表作。词云：

占城阴、颓云一角，有人持恨终古。书生满眼神州泪，凄断海东烟雾。坟上土。怕有酒能浇，踏遍桥南路。英游迟汝。向笙鹤遥空，不逢骞广，心事更谁诉?

天难问，身世儒冠误否？凭渠笔力牛弩。铜琶无分中兴乐，消受此生栖旅。凭吊处，剩破帽疲驴，怅望千秋去。啼鹃最苦。要无主青山，有灵词客，来听断肠语。 

此词有梦窗的奇情壮采，但没有堆砌生涩。在章法层层转折，而不破碎支离，有健笔隽句，疏峻跌宕，是彊村以“梦窗为骨，以东坡为神”的典范之作。

朱祖谋为“律博士”，作词亦声律和协。同时，朱氏“于学无不窥，而益用以资为词”（张尔田《<词莂>序》），为词如韩文杜律，几无一字无来历，喜用典故亦是彊村词的特点之一。

词籍校勘是彊村的一大词学贡献。毛晋《宋六十名家词》、王鹏运《四印斋所刻词》、吴昌绶《双照楼景刊宋元明本词》、朱祖谋《彊村丛书》被誉为“词籍四大丛刻”，其中又以《彊村丛书》所收宏富、校刻精审独得大名。《彊村丛书》收唐五代宋金元词总集《云谣集杂曲子》《尊前集》《乐府补题》《中州乐府》《天下同文》5种；唐词别集1家；宋词别集112家；金词别集5家；元词别集50家。张尔田《彊村遗书序》中说：“（朱祖谋）尤大有功于词苑者，又在校勘。……先生则不惟搜佚也，必核其精；不惟传真也，必求其是。盖自王佑遐之校梦窗，叙述五例，以程已能,先生循之，津途益辟。是故乐府之有先生，而后校雠乃有专家。”胡适《日本译〈中国五十年来之文学〉序》中说：“王鹏运（临桂人）、朱祖谋（湖州人）一班人提倡词学，翻刻宋、元词集，却是很有功的。王氏的《四印斋所刻词》，朱氏的《彊邨所刻词》，吴氏的《双照楼词》，都是极可宝贵的材料。从前清初词人所渴想而不易得见的词集，现在都成了通行本了。”都肯定了彊村的词籍校勘之功。

 

《彊村丛书》

朱祖谋编有多部词选。《宋词三百首》是广有影响的一部宋词选。该词选有多个版本，现在比较通行的版本收录词人81家，词作283首。《词莂》是他所编选的一部清词选。莂，佛教预示死后生处及未来因果等事的一种文体。以“词莂”为名，意在通过该选本，探本溯源，继往开来，为当时岌岌可危的词运谋划未来。该选本收录清代词人15家，词137阕，其中纳兰性德以12阕居首。又编有湖州地方词选《湖州词徵》《国朝湖州词录》。

三、词学影响

彊村性格和易，诲人不倦，有众多或私淑、或亲炙的弟子，词学影响深远，可以“二十世纪词学三大家”夏承焘、唐圭璋、龙榆生为例。夏承焘曾问学于彊村，受教终身，他说：“为了争取名师指点，1929年冬，由龙榆生介绍，我开始与近代词学大师朱彊村老人通信。彊村老人对后进尽力栽培。我寄去的论词文稿，他都细心审阅，给我的鼓励极大。我的第一本专著《白石道人歌曲考证》，彊村老人亲为题签。彊村老人并约我'相访’。能有机会得到彊村老人的教诲，对于我这个由自学入门的词学爱好者说来，实在难得。那期间，直到彊村老人病逝为止，我们通了八九回信，也见了面。我去求教时，老人十分诚恳地给予开导。老人博大、虚心，态度和蔼，这对于培养年青人做学问的兴趣，关系极大。至今这位老人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的学词经验》）唐圭璋亦对朱祖谋深怀敬仰之意，云：“余少时就学南京，虽未曾趋前请益，然读其词作与论著，受益良多。”（《朱祖谋治词经历及其影响》）龙榆生则是彊村的传砚弟子。

此外，还有吴梅、陈匪石、林鹍翔、杨铁夫、廖恩焘等人亦受彊村词学沾溉良多，后来都成为词坛骁将。他们在宏扬彊村词学的同时，也在推动着现代词学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