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里我们一家人吃饺子，小儿子一口一个，我和妻子很高兴，难得孩子能好好地吃饭。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高兴着高兴着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我又想到了父亲。父亲年老以后，吃饺子就是一口一个。有大女儿时，我和妻子吃住在学校，我带两班语文，班主任，还帮着干学校教务方面的事，妻子两班英语和班主任。碰到我们同时有课的时候，没人照看娃，让年迈的父亲来学校帮忙照顾。父亲一辈子热衷村子里的事，我们兄妹几个他没细心照顾过，现在照看一岁的孙女，难为了父亲。但他还是来到学校，用他的话说是娃娃教书哩，不能耽搁人家的娃娃学习。父亲喜欢吃饺子，妻子没有时间做，我们经常和父亲去许道街上的饭店吃饺子。父亲吃饺子很快，夹一个饺子，放到嘴里，嘴唇紧闭，喉结上下一动，饺子就没了。看着他的样子我问饺子好吃不，他说好吃。我问什么馅，他说是大肉。我笑着咬开一个饺子让父亲看，是韭菜鸡蛋的。父亲没有不好意思，笑着说什么馅都一样，都好吃。我笑父亲囫囵吞饺，但更心疼他不咬是牙齿掉光了咬不动，又不喜欢戴假牙。父亲说他喜欢吃细汤面，开水泡馍，切得很碎的青辣椒。他这样给别人说，是不想儿女们专门为他做饭，麻烦，咬不动就吃不用咬的。 女儿自己玩的时候，父亲坐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声音洪亮地讲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朝鲜战场上，如何夜晚潜入地方阵地手刃敌人，还说他见过黄继光，讲堵枪眼前后不为人知的一些细节，说他当大队治保主任时如何一个人拿着猎枪赶跑偷苹果的人，调解了谁家和谁家的纠纷。他讲得绘声绘色，校长和其他人啧啧称奇。我不清楚父亲是否真的那么勇敢，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过黄继光，但家里有一张父亲和朝鲜一家人的合影，有一个三等功的奖章。我读初中骑自行车回家和别人撞了车，两个小伙子气势汹汹地和我理论，父亲举着一把掀冲过来就要和人家干仗。从那时起我相信父亲确实是勇敢的。父亲讲得高兴经常会忘记照看孙女，我和妻子下课看不见孩子，满学校找。但我们从来没有因此埋怨过父亲，当他讲起曾经的光辉岁月，那高亢的声音，那飞溅的唾液，那手舞足蹈的样子，无不显示这是他最骄傲的时刻，是他一生的荣耀。 母亲去世后，父亲的后半辈子过得艰辛落寞。一个大男人给我和妹妹做饭，供我们上学，几亩地根本不足以养活着我们兄妹五个。三哥说他记得父亲拿着口袋借粮食，在人家屋里待了半天也没借到。我不知道父亲当时的心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我只知道父亲晚年有钱后永远装在自己贴身的上衣口袋里，坚决不存银行，只因为他曾到银行贷款，银行不给他贷。 艰难的经历让父亲对钱格外抠门，过年给女儿的压岁钱没有上过五元，大哥二哥的孩子大一些，他一分也不给。我曾借了父亲三百元，后来还了，但他总不记得还了，隔一段时间催我还钱。一开始我还争辩，甚至和他开玩笑要父亲还我五百元给他买的奶羊。父亲笑着说羊是羊，借的钱是借的钱，要我还钱的事父亲念叨了一辈子。父亲后来和二哥住在一起，柴米油盐他也不买，捂着自己装钱的衣袋不出水。后来二嫂要去果库还是什么地方干活，父亲掏出几千元让二嫂买一辆轻便的摩托车，我们都大为吃惊，二嫂也很感动。我经常开玩笑给父亲要钱，父亲总不给，要得紧了父亲说你挣钱哩还给我要，不给。我说老大、老二和小妹没挣钱，你给些，他总是笑呵呵地说不给。直到父亲生命最后的几天，我看着因病痛呻吟的父亲，坐在他身旁说给十元也行，我去买个糖吃。也不知道父亲听见没听见，没有看见以往我要钱时他脸上的笑。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好多年了，大概他还念叨我没还钱的事。我很多次吃饺子的时候也会想起，想起我欠着父亲。  作者简介：刘永勤，白水县林皋镇许道小学校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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