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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文 || 爷爷的故事

 燕鼎文化 2023-02-10 发布于北京

今天是大年初三,依照我们老家的习俗,是祭祖的日子。因为身在异乡,已不能和族里的家人们一起给故去的先人们焚纸祭拜。看着窗外摇曳的竹丛,我的眼前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


印象最深的是爷爷给我讲竹子的故事——说是有一家大财主,庭院里有一丛茂盛的竹子。有一天,财主正在院里躺椅上喝茶晒太阳,长工老李头的儿子黑蛋从外边儿走进来,他手里抱了一捆劈柴,看到老爷院里的竹子,青青翠翠,棵棵挺直,心里好喜欢。不禁脱口而出:门前一棵竹,家藏万卷书。

财主正咪着眼睛品茶,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童声,不禁心里一惊:“好诗!”待他睁开眼睛看时,却见长工老李头六岁的儿子黑蛋儿抱了劈柴打身边走过,一边走还一边歪着头看竹子。

财主不相信刚才的吟诵是从黑蛋儿嘴里说出来的,但环顾四周却也不见别人。

财主心里疑惑,点手喊住黑蛋儿:刚才是你说话啦?

嗯,老爷,是我。我,我看见您的竹子太好看了,就忘了规矩,随口说了。

黑蛋低了头,不敢看老爷。

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话吗?

老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宝贝儿子大宝十二岁了,私塾念了五六年,千字文,百家姓还读不全呐。这个穷小子没上过一天学,怎么能出口成章?老爷越想越不开心。

第二天一大早,老爷让人把竹子砍去半截,然后又派人找来黑蛋儿,老爷看着黑蛋说:你不是会作诗嘛,今天看你怎么说。老爷眼睛盯着黑蛋儿,心里琢磨,昨天这小子不定从哪儿学了一句诗,瞎猫碰死耗子,碰对付了。今天他肯定崴泥。

黑蛋儿昂起头,用黑不溜秋的小手抹了抹脸上的汗,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看了看老爷,又吃惊的看了看被砍掉脑袋的竹丛,围着竹丛走了几步,便回到老爷身边。老爷,我想出来了:'门前一棵竹短,家藏万卷书长。’”

听了黑蛋儿的话,财主瞪大了眼珠,嘴巴干张着说不出话来。

第三天,财主又让人把黑蛋儿叫了来,

黑蛋儿吃惊的发现,竹丛干脆不见了。

财主高声说:黑蛋儿,我看你今天怎么说,竹子没了。你今天要是对好了,你爹的工钱加一倍,如果对不好,哈哈,你爹一年就白干了。

黑蛋儿的小脸蛋儿这时可更红更黑了了,他没想到这老财主还能想出这坏主意。如果答不好,爹一年的辛苦就白瞎了。

财主得意地倚靠在躺椅上,手里端了茶杯美滋滋的嘬着茶。哈哈,这小东西还想在我家显摆,你还差的远哪。财主想,没了竹子,对不上诗,老李头一年的工钱不用给,还让这穷小子绝了识文断字的念想。

这个老东西,明摆着是挖个坑让我和爹跳。我可不能让他得逞。黑蛋儿围着没了竹子的土坑转了好几圈,脸上的汗顺着黑红的脸蛋儿淌下来,混合着没洗干净的泥,汗水就成了一道道浑浊的小溪,曲曲折折的冲下来。

老爷,我想好了。忽然,黑蛋儿一拍小脑瓜,高兴地说,门前一颗竹无,家藏万卷书有。

财主刚听完,茶杯“啪”一下掉在了地上,摔得稀巴烂。

说到这儿,爷爷和我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故事从此一直收藏到了我的记忆里。每当看到竹子,就会不由自主想到爷爷,想到爷爷的山羊胡,想到爷爷的白粗布褂子,蓝粗布裤子,还有每次赶集搭在肩上的捎马子(也有的地方叫钱搭子)。

我爷爷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除了能给四里八乡的看看风水,也能拿起毛笔写春联,自打记事起,爷爷的对联都是自己编自己写。可是在文革期间,全国山河一片红,春节贴的对联都是上边儿规定好的,是不能随便儿写的,家家户户简陋的门框上,窄窄的对联基本都是一样的,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否则,稍不注意,就会犯大错误。轻则批斗,重则坐牢。

爷爷是个倔老头,我记得,有一年就发生了“春联风波。”

那年大年初一,起早拜年的人们纷纷聚拢在爷爷家门前。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挤进人群里时,发现造反派的几个积极分子已经站在最前边儿,他们每个人都很严肃,但谁都不说话。我那时刚上三年级,识字不多,但也能凑合着认识几百个字儿了。没办法,当时村里小学就是瞎凑合,没有课本、文具盒,一本语录小红书就是课本,上课就是背诵老三篇,我在班里算是学习好的,所以,爷爷的对联我差不多都能念出来。

只见爷爷家退了色的灰白旧门框上,贴着红红的对联:

上联:二子商业战线是经理,

下联:四儿人民军队当团长。

横批:革命家庭。

爷爷的毛笔字粗大有力,尤其是横批上的“革命家庭”更是横平竖直,威严霸气。在冬日的晨光下熠熠生辉。

造反派们瞪眼看着面前的对联,有点儿不知所措。爷爷家的大门敞开着,但院里没人,拜年的人们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因为几个造反派还站在大门口。我悄悄溜进爷爷的院里,因为惦记爷爷每年都用红纸包好的两毛压岁钱。所以我可不管啥对联的事。走进爷爷的屋里,看到爷爷正在炕中间端坐着,爷爷的面前一张小炕桌上,摆了四个小盘子,盘子里边儿分别装了瓜子、花生、糖果、醉枣。这是爷爷一年里最大方的一天。

外边儿人多吗?看到我进来,爷爷把嘴巴凑近我问,他的山羊胡差点儿就扎到我脸上了。

爷爷,围了好多人,还有狗剩,二赖子他们几个造反派,对了,狗剩还背了一杆枪哪。我一边儿瞄着爷爷桌子上的四个盘子,一边儿悄悄告诉爷爷。

好!爷爷嘴里就说了一个字儿。然后就又得意地咪起了眼睛,一会儿你就在大门口,听听他们都说什么。

爷爷一边说一边儿递过来一个红纸包,我急忙打开看看,哇,里边有三毛钱,爷爷今年多给了一毛。这时,奶奶让我把口袋撑开,从四个盘里抓了好几把瓜子糖塞到我的小兜里。我刚转身要跑,奶奶拽住我的棉袄领子,又把我提溜回来。

大孙子,别跑啊,还没磕头呢。奶奶瘪着的嘴笑着说。

对联的事儿闹大了,造反派们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急忙派人去公社搬他们的上司来。公社的造反派头头们开了大解放,拉了十几个人过来。看了这阵仗,爷爷一点儿也不慌,他索性披了黑棉袄,把椅子搬到院子里来,让奶奶把茶壶拿出来,他一只手端了茶杯,一只手举了一张大照片。爷爷给我看过好几次这个大照片,照片里有一大群人,都戴了大盖帽,穿了军装,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有一个牌牌,牌牌上有亮闪闪的星星。正中间端坐了毛主席周总理朱老总等等一大排叫不上名字的人。

这是你四叔,抗美援朝回来后上了中央政治学院,这是他们毕业那天,毛主席他老人家和你四叔他们一起拍的照片。爷爷每次都得意的用手指着后几排靠中间的一个人对我说,每每说到这儿,爷爷的小胡子就往上翘,笑的合不上嘴。

现在,爷爷就端坐在院子里,面对大门外热闹的人群,就那么不慌不忙地坐着。造反派们也挠了头。处理吧?不好办,爷爷手里还端端正正抱着有毛主席在座的大照片。对联上爷爷写的又都是事实,而且四叔的团长按级别都是县长级。比他们的县革委主任都大。不处理吧,老爷子这别出心裁的自己编对联,又怕爷爷带了一个不好的开头。如果广大群众都来效仿,一旦出了问题,就会酿成严重的事件。

最后,还是县里想了个办法,他们设法找到了四叔和我爹的联系电话,以县里的名义分别给远在大连的四叔和涿县的父亲取得了联系,请四叔和父亲出面,劝说爷爷,把对联撤换下来。

四叔离得太远,不方便回家。父亲便连夜从涿县赶回老家处理对联事件。一向对党忠诚的父亲使出了浑身解数劝说爷爷,要配合县里,配合公社;对联不能这样贴。任凭父亲磨破了嘴皮,爷爷就是闷头抽烟,不说一句话。直到父亲气的脸红脖子粗发了火,爷爷才吐出了一个字:

初二早上,爷爷的对联真的换了。

上联:二子商业战线为人民服务;

下联:四儿人民军队保家卫祖国。

横批:革命家庭。

其中,为人民服务,保卫祖国,几个字旁边,爷爷特意用小字标注:毛主席语录!

窗外天光明媚,竹影婆娑,爷爷的故事悠悠然在我心中荡漾。

作者简介:孙凤春,河北省散文协会会员、河北省民俗文化协会会员、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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