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云亭法评|"自愿"《承诺函》能改变限定交易行为性质吗？

"自愿"《承诺函》能改变限定交易行为性质吗？

作者/ 邢国威（北京云亭律师事务所）

裁判要旨

公用企业已经做出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后，房地产开发商向公用企业承诺申请报装的《承诺函》恰恰是公用企业从事限定交易行为所产生的后果，并不能作为公用企业否定存在限定交易行为的理由。

案情简介

1、威海宏福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宏福置业公司”）是山东省威海市昌鸿小区（以下简称“昌鸿小区”）旧村改造K区建设项目（以下简称“项目”）的开发商。威海市水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威海水务集团”）是威海市市区唯一的城市公共供水企业。威海市人民政府专题会议纪要[〔2007〕第114号]记载：由威海水务集团作为威海市市区供水、污水设施建设和管理的实施主体，根据城市的总体规划进行统一规划、统一建设、统一管理。威海水务集团为威海市水务集团设计院有限公司、威海市水务集团给排水工程有限公司的唯一股东。

2、项目给排水工程设计两个分区，低区接在市政管网的低区，高区接市政管网的高区。2012年1月4日威海市建设工程勘察设计审查中心审批的《威海市建设工程施工图审查备案意见书》（编号为2011-03-市审22）所审查项目包括给排水设计,备注为“该工程经审查符合建设工程施工图设计规范标准，相关规划技术问题按规划主管部门意见处理”。

3、在项目施工过程中，威海水务集团在与宏福置业公司沟通时发现供水设计分区与周边市政管线不匹配，曾多次告知宏福置业该供水设计分区需要调整，但宏福置业对此未予理睬，仍继续按原设计图纸施工。

4、宏福置业在2015年提出了用水申请。2017年底宏福置业向威海水务集团申请配套外网。威海水务集团设计人员来工地查验，认为宏福置业公司已经委托完成的施工分区不合理，供水管道与周边供水配套管网不匹配，不能有效利用市政管网压力，存在供水安全隐患，工程不合格不能给业主供水。威海市水务集团设计院有限公司向原审法院提交的《关于昌鸿小区原设计修改的必要性论证》载明：宏福置业原设计图纸两区设计没有充分利用市政管网供水压力；用高压再减压，增加隐患；不匹配当时既有的市政管网铺设，也不符合区域的总体规划。

5、宏福置业证人谭某证明，威海水务集团设计人员来工地查验，认为楼内管道井给水立管必须由其施工，要求宏福置业公司拆除相关工程，并限定由威海水务集团的子公司威海市水务集团设计院有限公司和威海市水务集团给排水工程有限公司作为工程的设计、施工单位，同时搭售水管、设备箱及供水设施等商品，不允许宏福置业公司自己购买供水材料及设施。

6、2018年1月，由威海市建设局苗总工程师出面，召集威海水务集团的下属设计院到工地协商四次之多，威海水务集团以各种理由让宏福置业必须将施工完毕的给水立管拆除，由威海水务集团施工安装。

7、2018年2月28日宏福置业向威海水务集团出具《关于昌鸿小区给水设施整改的承诺函》，认可其于2015年8月到威海水务集团政务服务中心窗口申请了给水工程设计和施工，且事后自行对给水管道进行了安装施工，未按《威海市城市供水管理规定》及之前与威海水务集团签订的给水工程设计施工合同等内容向威海水务集团申请实施，承诺无条件拆除函，并重新进行申请报装。宏福置业证人谭某证明，威海水务集团让宏福置业公司出具《承诺函》，如果宏福置业公司不出具承诺书，威海水务集团将不供水，宏福置业公司只能把原来已经建好的自来水部分全部拆除，威海水务集团在重新施工后就确认供水工程验收合格。

8、宏福置业公司把原来已经建好的自来水部分全部拆除。威海水务集团在重新设计、施工后，确认供水工程验收合格。

案件来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2022）最高法知民终395号。

法院判决

1.一审判决

山东省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驳回威海宏福置业有限公司的诉讼请求。

2.二审判决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判决：

一、撤销山东省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2021）鲁02民初19号民事判决；

二、威海市水务集团有限公司自本判决发生法律效力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威海宏福置业有限公司合理开支15万元；

三、驳回威海宏福置业有限公司的其他诉讼请求。如未按本判决指定的期间履行给付金钱义务，应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二百六十条之规定，加倍支付迟延履行期间的债务利息。

最高院认为：威海水务集团系威海市市区唯一的城市公共供水企业，威海水务集团亦未提供其他相反证据，本院据此认定其在山东省威海市市区的城市公共供水服务市场具有市场支配地位。本院在此基础上认定威海水务集团在山东省威海市市区的供水设施建设市场具有市场支配地位。

其在威海市市区不仅独家提供城市公共供水服务，而且承担着供水设施审核、验收等公用事业管理职责，其在受理供排水业务时，在业务办理服务流程清单中仅注明其公司及其下属企业的联系方式等信息，而没有告知、提示交易相对人可以选择其他具有相关资质的给排水施工企业，属于隐性限定了只能由其指定的设计、施工单位办理新建项目的供排水设计和施工，或者说，由此给交易相对人带来如果不选择其指定的设计、施工单位则在办理供水设施审核、验收等管理手续时可能出现种种不便的隐忧。因此，可以认定威海水务集团具有限定交易的主观意图与客观内容。限定交易行为可以是明示的、直接的，也可以是隐含的、间接的。如果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经营者为公用事业经营者，如供水、供电、供气等公用企业，或者其他依法具有独占地位的经营者，其兼具市场经营和行业管理的双重特点，对于市场竞争可以施加的影响更大，其在相关交易中只推荐特定交易对象或者只公开特定交易对象的信息，交易相对人基于上述情势难以自由选择其他经营者进行交易的，则通常可以初步认定该经营者实施了限定交易行为。

其向水务集团申请报装的承诺恰恰是威海水务集团从事限定交易行为所产生的后果，并不能作为威海水务集团否定存在限定交易行为的理由。

相关法律规定

1、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2022修改）

第七条[1] 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经营者，不得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排除、限制竞争。

2、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2022修改）

第二十二条[2] 禁止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经营者从事下列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

（一）以不公平的高价销售商品或者以不公平的低价购买商品；

（二）没有正当理由，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商品；

（三）没有正当理由，拒绝与交易相对人进行交易；

（四）没有正当理由，限定交易相对人只能与其进行交易或者只能与其指定的经营者进行交易；

（五）没有正当理由搭售商品，或者在交易时附加其他不合理的交易条件；

（六）没有正当理由，对条件相同的交易相对人在交易价格等交易条件上实行差别待遇；

（七）国务院反垄断执法机构认定的其他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

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经营者不得利用数据和算法、技术以及平台规则等从事前款规定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

本法所称市场支配地位，是指经营者在相关市场内具有能够控制商品价格、数量或者其他交易条件，或者能够阻碍、影响其他经营者进入相关市场能力的市场地位。  

3、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因垄断行为引发的民事纠纷案件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2020修正）法释〔2020〕19号

第九条[3] 被诉垄断行为属于公用企业或者其他依法具有独占地位的经营者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据市场结构和竞争状况的具体情况，认定被告在相关市场内具有支配地位，但有相反证据足以推翻的除外。 

问题研究

一审山东省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可以认定威海水务集团在威海市市区供水、污水设施建设和管理中处于市场支配地位，但是宏福置业公司提供的证据尚不能证明威海水务集团在相关市场中存在反垄断法第十七条第一款第四项规定的限定交易行为。原因之一是开发商于2018年2月28日向威海水务集团出具《关于昌鸿小区给水设施整改的承诺函》，认可其于2015年8月到威海水务集团政务服务中心窗口申请了给水工程设计和施工，且事后自行对给水管道进行了安装施工，未按《威海市城市供水管理规定》及之前与威海水务集团签订的给水工程设计施工合同等内容向威海水务集团申请实施，承诺无条件拆除，并向威海水务集团申请安装。因此，驳回威海宏福置业有限公司的诉讼请求。

最高院在认定其市场支配地位的基础上，从上诉中宏福置业公司提交的威海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网站上公布的《市水务集团供排水业务办理服务指南》入手，认定了其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存在。进而重新解释了《关于昌鸿小区给水设施整改的承诺函》“恰恰是威海水务集团从事限定交易行为所产生的后果，并不能作为威海水务集团否定存在限定交易行为的理由”。纠正了一审判决错误。

从形式上是二审法院以新证据纠正了一审法院的错误，但笔者认为，一审法院错误地分析了苗总工程师和证人谭某证明威海水务集团限定宏福置业公司交易的证据，认为书面的《承诺函》能够证明宏福置业公司是自愿的，就不存在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但事实上的逻辑是威海水务集团限定宏福置业公司交易的行为已经完成，《承诺函》是滥用行为意思做出后的一个事件，一个不敢真实表达自己意愿的行为，这个限定交易行为与《承诺函》虚假“自愿申请”是前后关系，而非同一行为和意思。由此可见，在分析事实、行为之间的因果关系上，的确是司法人员和律师应当细心思考的。

注释：

[1]《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于2022年进行了修改，本条相关内容修改前为第6条。

[2]《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于2022年进行了修改，本条相关内容修改前为第17条。

[3]《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因垄断行为引发的民事纠纷案件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于2020年进行了修正，本条相关内容被保留。

律师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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