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总是藏着人世间最本真的美味。
如果必须选一个时间作为土地“新年”的开始,那么秋收后显然比春节更具说服力。当谷物满仓,万物冬藏,农民停下手中的活计,一场以谷物为主题的口腹狂欢也正式拉开了大幕。
“世间美食万千,唯有油脂和碳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在新上映的《风味人间》第四季里,谷物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
谷物,这一让人类饱腹并且支撑着人类文明代代传承的根本,在美食的江湖里,总能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在谷物的选择上,不同地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喜好。
翻过秦岭的崇山峻岭,在西北的黄土高原上,人们将当地种植的麦子磨成粉,以各种奇思妙想筑造出了一个“面食王国”,形成了源远流长的面食文化。而在千里之外的长江流域,在桐乡这个地处杭嘉湖平原中心地带,被亲切地称为“鱼米之乡”的江南小城,得益于当地得天独厚的水热条件和富饶肥沃的土壤,水稻种植在这块土地上呈现出了巨大的优越性,紧随其而来的是稻米在舌尖上的惊人生命力。
在主食的选择上,人们总是更倾向于选择那些产量更高的谷物品种,以大米为主食的桐乡人亦是如此。而在主食以外的地方,在对风味小吃的创造上,桐乡人似乎更倾向于选择由糯稻脱壳而成的糯米。
桐乡人对糯米的喜爱与当地自古以来的富庶分不开。作为水稻的一种,糯稻远比它的“同门”产量来得低得多,但口感香糯黏滑,营养价值丰富,品质明显更胜一筹。因为“仓廪实”“衣食足”,桐乡百姓在“吃”上面自然有了更高追求,于是,在留足了够一家人吃上一年的大米外,桐乡一带几乎家家户户会在口粮田内匀出几分,用以种植满足口腹之好的糯稻。
桐乡人对糯米的喜爱是可以从早到晚的。饥肠辘辘的早晨,一份包裹着咸菜、榨菜、油条碎的粢米饭团就是最好的慰藉,当然,这可能仅限于年轻人,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一块嵌了肉馅的桐乡软糕,配上一碗透着焦香味的豆浆才是一天最正宗的开启方式。
告别了早餐,时间来到正午,一锅夹杂着藠香、豆香、咸肉香的野米饭,用的就是上好的糯米。香甜绵软的红豆沙,裹进拌了猪油、白糖的糯米饭里,蒸熟后再淋上亮晶晶的糖汁,撒上红丝绿丝,就是桐乡人年夜饭餐桌上最爱的八宝饭。
桐乡人对糯米的探索还是“可甜可盐”的。同样是糯米碾成粉做成的冬至圆子,嵌入新鲜的黄豆粉或者红豆沙就成了甜口,趁着热乎蘸点白糖,甜丝丝、糯叽叽,粘得张不开,堪称一绝;若是馅换成了加了猪油渣的萝卜丝,或是加了豆腐干的咸菜,又是另一番风味。如果说山东是“大饼卷万物”,那么在桐乡,糯米才是当之无愧的百搭。
在桐乡,糯米的烹制方式可以是蒸、煮、炸任何一种。清明节气头上的清明圆子、春节里的年糕,靠的是蒸的技艺。端午节里的端午粽、腊月里的廿三糯米饭,凭的是煮的方式。早饭摊头上的油墩子、雪饺、麻球,走的是油炸的路线。在经年累月、日复一日的糯米烹制中,桐乡人迸发出了无数的奇思妙想。
食物美味的核心与灵魂,总是在它根在的地方。正如城里人永远想不到,在糯米的开发上,桐乡乡间的想象力可以有多丰富。
在淳朴的农人手里,糯米在美味上的转化总是以最原始、纯粹的状态,没有额外的油和糖 ,只有最本真的米香。
敢于直面食物最本真的味道,这源自对食材的自信,对脚下这片土地的自信。在大半辈子的生命中,他们将自己的双脚,如手中的植物一般,插进了这片世代依赖的土地中。从春天的一颗种子到秋天的谷物满仓,他们用自己的劳作,捧起了满地金黄。
小雪节气搭的一缸米酒,原料只有糯米、酒曲和水三样。在温度、菌子、时间的通力合作下,米将转化为糟,酝酿出一缸的芬芳。
新糯米收起后,煮上一锅糯米饭,在烧着干稻草的农家柴灶上,搨出米香混杂着焦香的镬糍,装袋扎紧,可以一直保存到过年后。好的镬糍落地必碎而水泡不烂,成整张卷曲状,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糯香,这考验的是搨制之人的手艺和经验,更考验搨制和烧火两人的默契与配合。
在湿冷的南方冬季里,镬糍汤堪称祛湿解乏的神器,也正因此,春节里上门做客,一碗镬糍汤是少不了的,既代表主人家隆重的待客之道,还能解一路的风尘仆仆。入口后,红糖的甜和热率先占领口腔,不多久,泡软了的镬糍抵达战场,以软糯爽滑的口感和强势的糯米香迅速占据上风。一碗落肚,额头微微泛潮,让人直呼快哉。
镬糍的吃法极其简单却又极其美味,这也是能虏获众多桐乡食客芳心的原因。放入两匙红糖,再注入开水,就是一碗美味的镬糍汤。若是考究者,再煮上两粒鸡蛋,置于镬糍汤中,就成了桐乡口中大补的糖蛋。
糖蛋在桐乡民间有着特殊的含义。产妇月子里喝可以恢复元气,也正因此,桐乡农村一带“端舍姆汤”时,鸡蛋、红糖、镬糍三样是少不得的。“毛脚女婿”上门,一碗糖蛋更是代表了准丈母娘的认可。
在桐乡,从糯米延伸出去的美食还有很多,很多,它们四散在城市,在农村,在每一个桐乡人的味觉细胞里,聚集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桐乡味道”。
街景也许会变,面容也会因时光的侵蚀变得难以辨认,但味觉永远不变,那是童年时母亲制作的小吃食的味道,是即便身处异乡梦里依然魂牵梦绕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