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壹玳安是西门庆最信任的小厮,也是西门庆死后获利最多的仆人。 他本是西门庆的心腹小厮、贴身侍从。小说开始时,他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相当于大老板的司机和秘书。 西门庆勾搭妇女、宿娼嫖妓,所干的事瞒着妻妾和好友,唯独不瞒他。 玳安为人机灵,擅长见景生情,随机应变。李瓶儿婚前与西门庆偷情,西门庆留宿李家,打发玳安牵马回去。 李瓶儿嘱咐玳安:“到家里,你娘(指吴月娘)问,只休说你爹在这里。” 玳安心领神会:“小的知道,只说爹在里边(指妓院)过夜,明日早来接爹就是了。” 西门庆听了,也禁不住点头(第十六回)。 玳安口风甚紧,从不泄密,这也让西门庆对他格外信任。 玳安摸透主子的心思,简直就是西门庆的“肚里蛔虫”。 在对西门庆的了解上,吴月娘等众妻妾也要甘拜下风。 李瓶儿死了,西门庆悲痛万分,一天水米不沾牙。 吴月娘几次派人请他用餐,都被赶出。 只有玳安知道主子的脾气,说是“请应二爹和谢爹去了,等他来时,娘这里使人拿饭上去,消不的他几句言语儿,管情爹就吃了饭”。 吴月娘不信,说:“说嘴的囚根子,你是你爹肚里蛔虫?俺每这几个老婆,倒不如你了。你怎的就知道他两个来才吃饭?” 然而事情的发展,果如玳安所说。玳安不仅熟知西门庆的脾气,他对这个家庭中每位主子的秉性习惯也都了如指掌。 李瓶儿死后,玳安在与傅伙计的对话中,极力夸赞李瓶儿,因为李瓶儿为人和善,出手大方。 至于其他妻妾,他也有评价:“俺大娘和俺三娘使钱也好。只是五娘和二娘悭吝些,他当家,俺每就遭瘟来,会把腿磨细了。会胜买东西,也不与你个足数,绑着鬼,一钱银子拿出来只称九分半,着紧只九分,俺每莫不赔出来?” 说到吴月娘,据玳安道:“虽故俺大娘好,毛司火性儿。一回家好,娘儿每亲亲哒哒说话儿。你只休恼狠着他,不论谁,他也骂你几句儿。总不如六娘……”潘金莲又如何?“只是五娘快戳无路儿,行动就说'你看我对你爹说’,把这'打’只题在口里。如今春梅姐,又是个合气星,天生的都出在他一屋里。” 并评说潘金莲,“他一个亲娘也不认的,来一遭要便抢的哭了家去。如今六娘死了,这前边又是他的世界,那个管打扫花园,又说地不干净,一清早辰吃他骂的狗血喷了头!”(第六十四回) 玳安琢磨主子,当然是为了趋利避害,使自己能在这个复杂的人际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 他总结了一套待人接物的原则手法,也养成一身阿上欺下、势利待人、奸懒谗滑、避重就轻的坏毛病。 貮对待男主人西门庆,玳安是绝对“忠诚”的,一切以西门庆的喜恶爱憎为转移。 就拿对待妓女李桂姐而言,她是西门庆最迷恋的妓女之一,西门庆也曾因爱生恨,对她的“不忠”咬牙切齿、大动肝火。 小厮玳安自然也跟着主子的态度忽冷忽热,对李桂姐时而谩骂,时而趋奉。 小说第二十一回,潘金莲、孟玉楼等张罗请客,派玳安去安排酒食。潘金莲乘机向玳安打听前一天西门庆大闹李家妓院的事。 玳安一五一十向潘金莲学说,最后说:“爹使性步马回家,路上发狠,到明日还要摆布淫妇哩!” 潘金莲听了,十分解气,但又调侃玳安说:“贼囚根子,他不偢不采,也是你爹的表子,许你骂他?想着迎头儿俺每使着你,只推不得闲:'爹使我往桂姨家送银子去哩!’叫的'桂姨’那甜!如今他败落下来,你主子恼了,连你也叫起他'淫妇’来了!看我到明日对你爹说不对你爹说!” 玳安回答:“五娘!这回日头打西出来,从新又护起他家来了!莫不爹不在路上骂他淫妇,小的敢骂她?”金莲道:“许你爹骂他便了,原来也许你骂他?”玳安道:“早知五娘麻犯小的,小的也不对娘说。” 日后,西门庆重与桂姐和好,玳安的态度又为之一变。 第四十五回,桂姐在西门庆家住了几天,要回妓院去,李娇儿派小厮画童抱着毡包送她。 桂姐向西门庆辞行,捎带给李娇儿的丫鬟夏花儿说情,求西门庆别赶她出门。 西门庆答应了,派玳安到后面告知吴月娘。 玳安见此情景,马上说:“拿桂姨毡包等我抱着,教画童儿后边说去罢。” 抢过画童的毡包,送桂姐去了。 玳安心里明白:西门庆对夏花儿的处理朝令夕改、一日数变,肯定会招致月娘的不满,并因之殃及传话者;而送李桂姐回家,既能讨好主人、又有额外赏赐。玳安刹那间做出判断,利用自己的“大小厮”身份,把向吴月娘汇报的“苦活儿”强派给画童,自己抢了送“桂姨”的“甜活儿”。 从这件事的处理上,特别能看出玳安见景生情、以大压小、趋利避害的处世哲学与应变能力。 另一回,吴大舅家娶儿媳,月娘与娇、孟、潘、瓶诸妾同至吴家赴宴。 家中因官哥啼哭,派了玳安、画童提前接李瓶儿回去。 玳安到吴家留下画童,另带了琴童护送李瓶儿回家,临出门,除了原带的一个灯笼,又向棋童要了一个灯笼。 结果吴月娘等回家时,四乘轿只剩一个灯笼照明,惹得潘金莲好不气愤,对吴月娘说:“姐姐,你看玳安恁贼献勤的奴才!等到家里,和他答话!”(第三十五回) 回家后,潘金莲对玳安不依不饶,说玳安“单拣着有时运的跟”,“他(指李瓶儿)一顶轿子倒占了两个灯笼,俺每四顶轿子反打着一个灯笼。俺每不是爹的老婆?” “哥哥,你的雀儿只拣旺处飞,休要认着了,冷灶上着一把儿,热灶上着一把才好。俺每天生就是没时运的来?” 这话正说着玳安的心思,他无言以对,只好赌咒发誓:“娘说的什么话!小的但有这心,骑马把脯子骨撞折了!” 吴月娘也对玳安不满,那次元宵节在吴大妗子家做客,因下雪,吴月娘吩咐小厮回家取皮袄。 玳安把这受累的差事推给琴童。月娘得知后质问玳安:“好奴才,使你怎的不动……但坐坛遣将儿,怪不的,你做了大官儿,恐怕打动你展指儿巾,就只遣他(指琴童)去!” 玳安辩解说:“娘错怪了小的。头里娘吩咐若是叫小的去,小的敢不去?来安下来,只说教一个家里去。” 月娘反问:“那来安小奴才敢分付你?俺们恁大老婆还不敢使你哩!如今惯的你这奴才们,想有些摺儿也怎的?一来至于烟熏的佛像挂在墙上——有恁施主,有恁和尚。你说我恁行动,两头戳舌,献动出尖儿,外合里表,奸懒食馋,奸消流水,背地瞒官作弊,干的那茧儿,我不知道?头里你家主子没使你送李桂儿家去,你怎的送她?人拿着毡包,你还匹手夺过去了。留丫头不留丫头(指夏花儿事)不在你,使你进来说,你怎的不进来?你便就恁送他(指李桂姐),里头图嘴吃去了,却使别人进来。须知我若骂,只骂那个人了。你还说你不久惯牢成?” 玳安还强词夺理:“这个也没人,就是画童儿过的舌(过舌:传话,搬弄是非)。爹见他抱着毡包,教我:你送送你桂姨去罢。使了他(指画童)进来的。娘说留丫头不留丫头不在于小的,小的管他怎的!” 月娘大怒,骂道:“贼奴才,还要说嘴哩!我可不这里闲着,和你犯牙儿哩。你这奴才,脱脖倒坳过飏了。我使着不动,耍嘴儿。我就不信,到明日不对他(指西门庆)说,把这欺心奴才,打与他个烂羊头,也不算。”(第四十六回) 上梁不正下梁歪。玳安年纪不大,却耳濡目染,学会西门庆偷情尝腥的那一套。 他暗中与吴月娘的丫鬟小玉勾搭有染,又跟伙计贲四的老婆叶五姐私通(第七十八回)。 一次玳安还拉着琴童跑到蝴蝶巷下等妓院去嫖娼。 他狐假虎威,一拳打跑了屋里的嫖客,老鸨见是两位“官家哥哥”,连忙筛酒备菜,让两个姑娘上来唱曲伺候。 叁凭借西门庆亲随小厮的身份,玳安还捞了不少好处。 潘金莲未嫁时,曾央求玳安给西门庆传书带信,答应给他“做双好鞋”,又给了他“数十文钱”。 李瓶儿未嫁时过生日,西门庆让玳安送去寿礼,李瓶儿赏玳安“二钱银子,八宝儿一方闪色手帕”(第十五回)。 李瓶儿跟西门庆偷情,求玳安帮着遮掩,“拿二钱银子,节间叫买瓜子儿嗑”(第十六回)。 再如杀人犯苗青通过王六儿向西门庆行贿,玳安从王六儿那儿得了十两银子好处费。 苗青抬银子进门时,又给了玳安、平安、书童、琴童四人十两银子,玳安至少得了二三两。 此案西门庆得银千两,分一半给夏提刑。玳安抬银子送去,夏提刑又赏了他二两(第四十七回)。 商人黄四因妻弟卷入人命案,求西门庆说情,玳安奔走传信,黄四给了他一两银子(第六十七回)。 何太监贱价买了夏提刑的房子,一时高兴,赏了玳安三两银子(第七十一回)算起来,玳安日常所得虽不如来保多,但日积月累,也应不少。 不过令来保望尘莫及的是,玳安最后得到的,是西门庆这个“千万富翁”的全部家业!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所生孝哥也被舍入空门。 西门庆攒下的偌大家业无人继承,月娘只得把玳安改名西门安,承受家业,人称“西门小员外”(第一百回)。 西门庆一生巧取豪夺,挣得万贯家财,“泼天的富贵”;他是否想过,自己是在替谁辛苦替谁忙? 也许,当官哥夭亡、李瓶儿病死时,他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这一点。 那时他对应伯爵诉苦说:“先是一个孩儿也没了,今日他又长伸脚子去了,我还活在世上做甚么?虽有钱过北斗,成何大用?”(第六十二回) 吴月娘同样心有不甘:她最不喜欢玳安,曾多次当面责骂他。 但如今她不得不把自己的随侍丫鬟小玉嫁给他,还把他过继为儿,靠他养老送终。 造化弄人,命运无常!这正是小说家深深感叹的。 小说中另一个小厮平安,为人老实却心思愚钝、笨嘴拙腮,常受主人责骂,最终身陷囹圄,下场悲惨。而玳安这样一个“两头戳舌,献勤出尖儿,外合里表,奸懒食馋,背地瞒官作弊”的奸滑刁钻之辈,却拣了最大的便宜。 小说如此收尾,又不同于一般别善恶、讲因果的故事结局。从这里,人们不难看出小说作者的清醒与困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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