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元胜的诗歌  巫山红叶颂 这是严峻的时刻，隆冬将至 一切甜蜜的须加速腐败 这是爱的终点，是结束回忆的时刻 是放手的时刻，让江水落回河道 大地落回地平线以下 一切虚构在空中的，终将烟消云散 轮到你了，没有人能绝处逢生 所以，这不是为爱揉红的眼睛 不是朝阳，不是深夜的炉火 只有严峻的时刻，只有万物寂静 只有突然的陡峭，只有用到最后的人生 这是无声的红疼痛的红 在世上辗转万年，滚烫的诀别的红 这是天地最后的慈祥 为你，也为坡上就要冻僵的蚁虫 为下个轮回，巫山展开了十万件耀眼的袈裟  避开那些奶油味的词 避开，避开那些化过妆的词 花园的词，花粉四溅，招蜂惹蝶 荒野的词，长满青苔，自带水洼 没被抚摸过的词，有着更大的摩擦力 尚未燃烧的词，有着更强的硬度 你偏爱的词构成了你 构成了你的生活 傍晚，又一个时代俯冲下来 沿着一首诗形成的跑道  给 举起一枝雏菊 是举起它窖藏的酒，举起你的爱人 是举起她身体里的玫瑰 她隔着栅栏，越来越轻 你回到童年，独自面对地窖的漆黑 举起一杯酒，是举起它走过的路 你的路，她的路 也同时被举到了最高处 举起的都会逐渐明亮 像地窖的门缓慢打开 你举起她，你们也一起挣脱了所有洞穴 举起的都是绝境 美已来到最高处，万物也来到最高处 你要在最高处畅饮 畅饮这朵雏菊，畅饮你的爱人 畅饮花朵里的黑暗，畅饮矿井深处的哭泣  无花果 这肯定是疼痛的，也是漫长的 把大地缓慢地卷成一个果实 它一个春天，需要几十万年的缓慢 像一张地图 把北京、上海、乌鲁木齐、三亚 卷起，这些多汁的籽终于挨在一起 但是怎么能紧紧抓住所有的 特别是春风四起的时候 在我的惊呼中，有一个省正快速滑向你 这肯定是疼痛的 是几乎不可能的，如何能把一场暴雨卷起 如何能……唉，那青春里的泥泞 肯定需要几十万年，才能把星辰 缓慢地卷在一起 夜空，这张不再发光的旧桌布 多少道路，会在这个过程中折断？ 我这年久失修的桥，承受着无数悲愤的自己 就像承受着无数飞驰的货车 终于，没有花了，也没有日出日落 一切都卷到里面，包括我们的一切 眼前，没有了世界，只有世界的背影 诗人简介；李元胜，诗人、博物旅行家。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重庆市作协副主席。曾获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诗人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等。著有《李元胜诗选》《无限事》《总有此时》《旷野的诗意》《尘埃之想》《光与影》《不确定的我》《迟疑》等多部。  雷晓宇的诗歌丧失 孤树独眠，在风中。几声鹤鸣 从半空啄出几缕泛白的光 山顶上传来经久未息的钟声 激起一阵湖水的涟漪 这些都是我们丧失的语言吗： 野树、孤鹤和铜钟下 因颤栗而生的一屋薄薄的锈土 这些散佚的语言，能否 经由在野的怀抱，秘密生成 在一本佛经上读到“空行者” 突然想起少年时的每个夏天，我们 都会去橘园里寻找一种叫“红案”的 甲壳虫。只因他笨拙的身体里 藏着不可思议的飞翔。只需用一根细线 将纤足缚住，再轻推它臃肿的臀部 “红案”就会在振翅的轰鸣声中起飞 我记得在那流水淙淙的乡间，线的另一头 一张张少年的脸庞也随之飞了起来 那时，风总会吹起我们薄如蝉翼的白色衣裳 那时，红案、清风、流水以及遍布阴翳的水桐树 就是梦境的全部：我曾无数次梦到自己在空中 无拘无束的飞翔，一直飞临到无数个美妙的 次日清晨，像一个光明之子，再一次在晨光中诞生 我曾想把线系到鸟足之上。但苦于它们飞得太高 又太过警觉。弟弟从草丛中捉到的“张飞”鸟 在他手上无法挣脱，随后就吐血死去 一次次愿望落空之后。父亲变戏法般地从城里 带来了一台鼓风机和数个巨大的气球 一次周末的正午。我抓紧充气球开始发足狂奔 它却与我背道而弛，像水下拖着一个沉重的渔网 ——没有一阵风把我和充气球再到天上 还有一次，在接连数日梦到飞的一个下午 站在高高草垛上的我一时愣神，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又恍惚觉得自己在现实中也可以随时起飞 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再后来，时光缓慢得如同凝滞不动 我还是那个少年，总喜欢约两三个伙伴 远涉群山到一个陡立的悬崖边 我们合力将山顶的巨石推到深深的谷中 听它在一阵狂奔之后，从谷底传来的声响 并在空气中形成一阵轻微的颤栗。那蜂鸟振翅般的 颤栗与悸动，源源不断从山迢水远的时光彼岸递过来 让我再次陷入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漫长的进化史 和苍茫的轮回中，误入了一条歧路 出神之际 当我清澈，就会去井边看水 很多次，看到天空中水里 发出虚光，渐入空明 竟然一时出神。在此空明中 我想到浩瀚的轮回 泉水因映照轮回中的万物 而呈现出永恒的清澈 我猜测山泉肯定与整个星空相连 才会如此恒定，终年不竭 恍惚之中，我听到泉水的回应 它经过乱石，流向出下时 说出群星的秘语 观想 嘘！在遥远的若尔盖草原 一面湖水正在描绘白马 它先是用简笔勾勒马的轮廓 再画出马的面庞、四蹄、结实的臀部 和拂尘一样的尾巴。它是如此专注 它凝神的样子，像创世之初的上帝 直到马身上的每一根鬃毛，都丝缕清晰 当画到马深栗色的双眼时，水面传来了 一阵颤栗。高处的风把整座雪山也召了过来 在雪山的提示下，湖水才发现 饮水的白马，已随主人 步入了荒凉的人间。而它笔下的白马 则开始安静在啃食水藻。但湖泊 只有那么大，水藻总有耗尽的一天 为此，湖泊开始描绘端坐在它身后的 绵延数千里的若尔盖草原 直到暮色四起，我已是星空浩瀚 风把遥远的青草，吹到我和白马脚下 诗人简介；雷晓宇，1984年生于湖南邵阳。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解放军文艺》《星星》《作品》《杨子江》等。曾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获2021年度人民文学诗歌奖。出版过诗集《雪山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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